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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铭记于心 ...

  •   后山山崖没有昼夜之分,天色终日昏昏暗暗的。待顾枫回过神来,鼻子酸涩难耐,脸颊上留下两道从眼角中划过的泪痕,他无心用衣袖擦拭。四下望了望,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目光空洞迷惘,面容呆滞,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与他平日里简直派若两人。
      “因为有了因为,所以有了所以,既然已成既然,何必再问何必。”顾枫边往回走边呢喃道,即便这话是自我安慰也好,或是自我嘲讽也罢,总之即使昔日故人早已将一切释怀淡忘,但他这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对自己的恨从何来?恐怕连他自己都含糊不清,当年的事情并非他唯唯诺诺虚与委蛇,更没有文过饰非矢口否认。明明是尹玄机一心只想护他周全……
      事与愿违乃常态,一切都败给了“我以为”这三个字。
      尹玄机以为只字不言,抗下所有罪责,心甘情愿的与一厢情愿的穆钺一辈子禁足后山山崖,与顾景林终生殊途,二人便可将一切全然忘却。
      到头来二人皆越陷越深,明明相互心心念念,却不得不自欺欺人……

      回到爻山剑庄,顾枫继续把这件事埋藏在心底,装出一副若无其事泰然自若的样子。
      本想背负佩剑悄然离开爻山剑庄,可思来想去,顾枫还是决定再多看几眼伶俐懂事的尹斟,再多和这资质异禀的孩子说几句话。即使他深知这些瞻前顾后的优柔寡断都毫无意义,可能是见乌及乌罢,往事已至此,时间也不会倒流,也许见见天真无邪的尹斟也许会抚平些他内心深处的伤痛。

      欧阳涣、上官翔、狄湘三人正置于剑气堂谈论日后如何言传身教这五个孩子。见到顾枫走进玄关,纷纷起身依礼拱手作揖。
      再风轻云淡的神情也掩饰不住忧心忡忡,三陵君皆知而不问,只是看透不说透罢了。
      “尹斟呢?”顾枫无心寒暄,直奔意图问道。
      “师兄,尹斟正带着孩子们在溪苼庭院中练功读书。”狄湘答道。
      “好,我有些话要同他说。”顾枫淡淡的说道。
      “溪苼这就去将尹斟唤来。”言罢,狄湘正欲迈步前去,却被顾枫阻止。
      “我去找他罢。”顾枫道。
      “溪苼愿随师兄同去,也好检验一下孩子们的功课。”狄湘颔首道。
      “也好。”顾枫微微点头。
      待狄湘与顾枫走远,上官翔才一脸不解的问欧阳涣道:“不知庄主去后山山崖于大师兄说了什么,怎么突然神色如此凝重?庄主数月来从不过问尹斟之事,这又是何意?”
      “上官师弟,你这次真是把我问住了,堇年不知啊!”欧阳涣一筹莫展的摇了摇头道,“大师兄当年在歼逆台之事你也是在场的,也许庄主去过后山山崖后有感而发,想再叮嘱尹斟一些事情罢。”
      “欧阳师兄言之有理。”上官翔见欧阳涣也只是猜测而已,只好附和道。
      二人四目对望了片刻,不约而同的感到有些茫然,又不约而同的苦笑了几声。坐回到交椅上,继续聊剑术和内功心法。

      “潇绰!你到底行不行啊!游戏玩不明白也就算了,难道连数字都加不明白么?要不要我去帮你找些小石子?别拖延时间了!我们要在师父和师叔们来之前分出胜负!”楚辞双手掐腰,一脸不耐烦的埋怨道。
      “你们动作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楚!”潇绰委屈的反驳道。
      “就不能把你那双大眼睛再睁大些么!”楚辞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词夺理道。
      “楚辞!你这是欺负在我!”潇绰气呼呼的指着楚辞,不服气的喊道。
      “谁欺负你了?大家都看着呢!别血口喷人!明明是你既不愿意当“战马”,又不愿意拿着木棍和“敌军交战”,要你当判官还……”楚辞的话被身为大师兄的尹斟打断了。
      “楚辞,你少说两句!”尹斟见楚辞和潇绰各执己见在一旁喋喋不休的争论,走上前来和解道,“潇绰,玩游戏就是玩游戏,专心点儿。”
      大师兄终究是大师兄,话音刚落,楚辞和潇绰纷纷点头,五个孩子又继续玩起了游戏。
      五个孩子正在玩楚辞刚刚研究出来的“竹马”,尹斟与任昔一组,楚辞于卓溢一组,潇绰是判官。所谓“竹马”,其实游戏规则很简单,两人一组,一个人当马,背着另一个人,背上的人手拿一根木棍进攻对方背上的人,以一刻钟为限,谁击到对方身上的次数越多,哪组便胜出。
      从最开始楚辞提出这个“竹马”游戏的时候,潇绰便不愿同大家一起玩,不管是扮演“马”还是扮演“马背上的将军”,都觉得不体面。不过他们正好有五个人,尹斟便要潇绰当了判官。
      驰骋战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想必是每个孩子都十分向往的,自然,在“竹马”游戏中,孩子们都不愿意当“战马”。尹斟毕竟是大师兄,事事谦让是必然的,所以他主动扮演了“战马”的角色。楚辞和卓溢就不一样了,纷纷抢着要当“马背上的将军”。无奈之下,尹斟只好要提议玩两组“竹马”游戏,并相互调换角色,楚辞和卓溢这次勉强同意。

      孩子们正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顾枫和狄湘在百米开外便听到了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二人默默的在庭院玄关处注视了尹斟等人许久,孩子们正全身心投入在“竹马”游戏中,就连身为庄主首徒的尹斟也丝毫没有发现玄关处的师父和师叔。
      狄湘看着这五个孩子竟如此贪玩不堪,一时间有些难为情,又有些自责,毕竟“教不严师之惰”,更不知如何向自己的庄主师兄解释,眉头紧锁,尴尬的与顾枫对视着,脸都快绿了。
      顾枫风轻云淡的看了眼狄湘,又将目光转移到孩子们的身上,抿了下嘴唇,笑而不言。一向眼不容沙的他,可能是因为刚刚见过尹玄机,再次触景生情,不禁联想起自己幼年时期的一些陈年旧事。毕竟每个人小时候都会贪玩些,尹斟等终日不是泡在书堆里便是被逼着练习基本功,趁着身侧无人看管,懈怠贪玩也不足为奇。
      狄湘终于看不下去“咳咳”两声,五个孩子这才发现庭院玄关处的师父和师叔,庭院中的欢声笑语顿时戛然而止,停住追逐的脚步,丢掉手中挥来挥去的木棍,一个个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跪到狄湘和顾枫膝前,又惊又怕的低着头,一声不吭瑟瑟发抖,等待着重责。
      “尹斟留下,”顾枫和颜悦色淡淡的说道,“溪苼,把其他孩子带到剑气堂罢。”
      “是。”狄湘声音沉闷得很,因为愤怒,神情微微有些狰狞,但仍然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带着四个孩子转身朝剑气堂走去了,也许尽快离开顾枫的视线对此刻的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留的时间越久,他越是颜面无存。

      尹斟依然跪在顾枫膝前,头低的很深,下颚几乎可以碰得到锁骨,一副没7有以身作则甘心受罚的样子。
      “尹斟,来爻山剑庄这进四个月来想不想父母?”顾枫弯腰将他扶起,又屈膝蹲下,关切的看着他,语重心长的问道。
      “……”尹斟站起身,一脸茫然,怔怔的与顾枫对视着,他方才满脑子想的都是会收到怎样的惩罚,万万没想到顾枫居然心平气和的与自己寒暄,不知该如何对答,或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我准你每年去后山山崖探望父母两次,切记此时不可与任何人提及,倘若你四位师叔问于此事,你便说是我顾景林的允许。”顾枫的目光和声音和蔼可亲,疼惜的抚摸着尹斟的额头。
      尹斟不禁打了个寒颤儿,不知所措的低下头,倏然间又对顾枫连连叩首,抽咽不止,囫囵不清的乞求道:“师父,弟子尹斟枉费了欧阳师叔的悉心教诲,尹斟知错了!求师父别将尹斟逐出师门!”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好,练功读书都很努力。”顾枫将尹斟再次扶起,轻轻捏了下他娇嫩的脸颊,安慰道。
      “为何师父要弟子回后山山崖?”尹斟委屈的看着顾枫,哽咽的问道。
      “师父没有要你回后山山崖,只是要你去看看父母而已,且不可多留,一柱香内必须回来。”顾枫极有耐心的回答道。
      尹斟似懂非懂,眼睛里充满了不解,稍稍歪着头,疑惑的看着顾枫。
      “去剑气堂罢。”顾枫已经见了相见的人,说了想说的话,言罢,他再次轻轻捏了下尹斟娇嫩的脸颊,才起身离去。
      待顾枫走远后,尹斟才朝剑气堂跑去。他年纪还小,对顾枫方才的那番话只有迷茫和费解,但他唯一能记在心上的便是——每年去后山山崖看望父母两次,时间不可超过一柱香。此刻脑子里想的全是自己刚刚犯下的过错……

      在后山山崖时,顾枫怎会看不出尹玄机那如土灰的面色,再过几年尹玄机定会重病缠身长卧病榻。尹斟和其他弟子不一样,他的记忆分毫不少,来爻山剑庄时,双亲还在!爻山剑庄庄规森严——内所有弟子皆不可到后山山崖。倘若有一天双亲离世,他恐怕都全然不知。虽然放得下爱恨情仇的才配当一个剑客,但剑客并不是一个不孝之徒,一个冷血动物!

      跑了一路反省了一路,看到四个师弟正规规矩矩的跪在剑气堂中间,排成整整齐齐的“一”字,三位师叔均坐在左侧交椅上,尹斟连忙跪到了师弟们的身前,依礼向师叔们行叩拜礼,言辞诚恳的认错道:“三位师叔,是尹斟没有以……”狄湘打断了他的话。
      “事已至此,认错有用么!人齐了是吧?你们一个一个的给我把最近这一个月来学过的书背一遍!要是背错了一个字,通通给我去跪石子路!”本来怒气已经消下几分的狄湘,见到尹斟忍不住怒从中来,声音极其冷涩的吼道。就连欧阳涣和上官翔都大吃一惊。
      孩子们更是遍体生寒,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别看了!从尹斟开始!”狄湘重击的一下茶几。
      孩子们被吓得纷纷瘫坐在地,尹斟将乞求的目光投向了欧阳涣。
      “溪苼,有话好好说,被你这么一吓,就算那些诗文铭记于心熟烂于舌,也一个字都背不出来了。”欧阳涣并非有意为五个孩子解围,只是不想让平日里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狄湘在这件事上过于意气用事罢了。
      “既然欧阳师兄开口了,溪苼从这一刻开始便不再说一言一语!”狄湘赌气似的回道。
      欧阳涣对狄湘微微颔首,又对身侧的上官翔问道:“最近这一个月来孩子们都学了哪些诗文?”
      “《前赤壁赋》,《后赤壁赋》,《陈情表》,《捕蛇者说》,《兰亭序》,《滕王阁序》……”上官翔一五一十的将这一个月来狄湘所教授的十余篇文章全道了出来。
      狄湘见上官翔所言没有丝毫遗漏,面无表情的从怀里取出了一本书,翻看起来。
      欧阳涣闻言,不禁有些头痛,整整十余篇文章,每篇都不短,而且这五个孩子要每人背诵一遍……
      “闻天,你来负责楚辞和卓溢。”欧阳涣道。
      “好。”上官翔怎会不知他的心思,恐怕他刚一开口,他就快笑出内伤了,眼角眉梢微微带着笑意,把楚辞和卓溢唤到身侧。
      见平日里手拿戒尺令人畏从心生的上官师叔竟这般和蔼,楚辞和卓溢倏然间如释负重般松了口气,只字不差的将那十几篇文章背诵了下来。
      尹斟自从《进学解》之事后,在读书上不敢有丝毫懈怠,欧阳涣更是对他连连点头以示满意。
      任昔更不用说了,父亲曾是两榜进士,也算出身半个书香门第,咦咦学语的时候便开始念读诗词歌赋,这些都是他还没上爻山剑庄之前就耳熟能详的了。
      不到半个时辰,这四个孩子便通过了三位陵君的检验,毕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狄湘阴着脸要孩子们回他的庭院蹲桩抄书。
      终于能离开剑气堂了,忐忑不安的心也随之平静些了,四个孩子简单的循礼拱手作揖罢,三步并两步迈出玄关 ,又朝狄湘庭院的方向一路小跑。
      眼下,剑气堂只剩下潇绰一人,他惶恐的看着欧阳涣,口中文章更是无伦次。
      明明是“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云涌……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可到了潇绰口中却变成了“划然长啸,树木皆动,山应谷鸣,翅如车轮……”
      明明是“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与日下,指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偏偏被潇绰背诵成了“天高地迥,指吴会于云间;望长安与日下,识盈虚之有数……”
      …… ……
      潇绰背诵的地方数不胜数,狄湘垂眸盯着手中那本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眉头越蹙越紧,还好他一直没有抬头看潇绰,不然光是犀利严峻的眼神便足矣将潇绰吓得魂飞魄散了。只见狄湘冷哼一声,“啪”的一声将手中的书扔在潇绰身上,起身拂袖而去,在玄关处却留下一句很是自嘲的话,冰冰冷冷的道:“呵呵!狄溪苼委实不想再为难自己的双耳,上官师兄掌罚,潇绰就交给你了,教不严师之惰!是溪苼无用!”
      见此,欧阳涣和上官翔一阵儿愕然,面面相觑了少顷,又同时将无奈而又严厉的目光投向不知所措的潇绰。
      “潇绰,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虽是庄主最小的徒弟,但却是爻山剑庄指定的下任庄主!都是一同读书,为什么其他人皆对答如流,你却如此不堪!到底是因一时间惴惴不安而脑中一片混沌还是你每天只顾心猿意马所以根本不会!”上官翔厉声问道。
      “师叔,弟子不知。”潇绰不敢与上官翔对视,羞红了脸,低头闷声道着。
      “闻天,我平日里负责言传身教孩子们的基本功,读书之事委实不甚了解,尹斟等还在狄师弟的宅院蹲桩,我前去看看。”欧阳涣是个极其明事理的人,深知自尊心这三个字对小孩子而言有多重要,就像他幼年时一样,每次挨骂受罚时,最怕的便是身边有过多的人。

      潇绰被上官翔带到剑祠后面的一座庭院,这里是一片松柏林,苍松翠柏郁郁葱葱,林间有一条曲径通幽的石子路,从远处看,层林尽染错落有致,仿佛一幅巧夺天工的丹青山水画。狄湘多年前曾发自肺腑的感叹过“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上官翔令他跪在石子路上,掌心朝上高高举起。这条石子路是当年古藤君下令铺上去的,为的就是惩戒庄内弟子,跪在石子路上,望着剑祠,深深反省。
      戒尺也是古藤君当年用老竹心通过蒸煮的方法特制而成的,落在掌心上,要比普通戒尺疼上好几倍。为了不发出哭声,潇绰把嘴唇都咬破了,鲜血直流。
      惩戒多少下,潇绰就要高声一字一顿背念出多少句自我鞭策反省的话。
      “一、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二、业精于勤而荒于嬉,成于思而毁于随。”
      “三、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
      “四、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五、少年易学老难成,一寸光阴不负卿。”
      “六、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七、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八、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九、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
      “十、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精思子自知。”
      “十一、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
      欧阳涣刚准备下戒尺打第十二下,看着潇绰两个手心已经汩汩流血,实在不忍心再打下去了,放下戒尺,长叹一声道:“剩下的日后再说吧!太阳什么时候落山你什么时候再起身!”言罢,欧阳涣便离去了。
      薄暮冥冥,晚风习习,眼看着夜幕就要降临了,潇绰最多也只需再跪两刻钟。他跟本感觉不到膝盖的刺痛,只觉得两只手掌仿佛皮开肉绽的一般火辣辣的疼着,这种钻心刻骨的痛,足够让潇绰牢牢记一辈子了。
      望着剑祠,年仅不到六岁的潇绰在此刻暗下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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