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天之行 归期如至》悦新不是月薪

11、第十一章 拜师大典

　　俗话说“人靠衣服马靠鞍”，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再束起发髻，任昔这孩子整个人简直脱胎换骨了一般，看上去彬彬有礼婉婉有仪，好似太白金星身旁的仙童。
　　狄湘坐在床榻上，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轻轻而有节奏拍着掌心，满意的打量着站在身前的任昔，长叹一声，有感而发喃喃自语道：“生在达官贵人之家的孩子就是和贫民百姓家的不一样啊！父母便双双天生丽质，孩子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啊！”
　　由于狄湘说话的声音太小太含糊，所以任昔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微微歪着脑袋，长长的睫毛上下扇动了几下，睁着两只大眼睛不解的看着他。
　　狄湘见他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哼笑了一声，和颜悦色的寒暄道：“你可读过什么书么？”
　　“家父生前曾为任昔请过教书师父，”点头答道，“《三字经》、《弟子规》、《百家姓》、《论语》虽不知其意，但都念诵过。”
　　“你可知道韩愈的《进学解》？”狄湘问道。
　　“听过几句。”任昔小心翼翼弱弱的答道。
　　“从何人口中？”狄湘问道。
　　“是家父。”任昔答道。
　　“哦？”狄湘神情充满了狐疑和诧然，沉沉的问道，“你父亲是何人？”
　　“家父曾是两榜进士，自命清高刚正不阿，看不惯宦海风波明推暗就的朝廷风气和口蜜腹剑尔虞我诈的文官武将，便弃官从了商，做一些丝绸和皮草生意。”小小年纪的任昔，言辞却格外恳切，“但时常教诲我学业因勤奋而精进，因嬉戏散漫而荒废；德行于深思反省而日渐有成，因放任自流而失范，万万不可心生不求甚解聊胜于无的念想。”
　　狄湘眼带笑意注视着任昔，扬起嘴角笑了笑，暗喜心道：“这孩子居然如此可教也！”随即便又问任昔道：“习武练剑和读书不同，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家父少年时家境贫寒，时常效仿囊萤映雪；勤于学习怕睡眠困扰，每夜悬梁刺股。”任昔坚定而又认真的说道，“任昔虽不如家父有着锲而不舍坚韧不拔的毅力，但也绝对不会逡巡畏缩半途而废！任昔明白‘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个道理。”
　　荻湘欣慰的点了点头，以示对任昔这孩子的认可与肯定，顺着话题继续委婉的问道：“那你的父亲为何突然修炼妖术？”
　　“我委实不知其所以然。”任昔所言句句属实，在恩人荻湘面前断然不敢有半句谎言，不过可能是被荻湘一语戳到了痛处，稚嫩的声音中带着稍许的哽咽。
　　因为任昔不想让身前的恩人看到在眼眶中打转的不争气的泪水，便将头压地很低，下颌抵着锁骨。荻湘看不出他此刻的神情，更是忽略了他声若蚊蝇般的哽咽，问道：“你跪上爻山习武练剑只是为了给报仇么？”
　　任昔硬生生的将眼中的泪水咽了下去，抬头望着狄湘严厉而又温柔的目光，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回答，甚至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嗯？”狄湘抿了下嘴唇。
　　任昔仍然怔怔的望着狄湘。
　　“你身为爻山弟子，日后定是武艺高强威风凛凛的剑客！”狄湘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犀利，厉声道，“身为一个剑客，在他双手持剑的那一刻起，便已放下了爱恨情仇！”
　　“可是…可是…”任昔闻言，只觉得十分委屈，灭门之债，杀亲之恨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再说他为上爻山习武练剑吃了那么多苦，只为有朝一日学而有成为亲人报仇雪恨。一时间，又不敢讲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只好小声呢喃重复着这两个字。
　　“任昔，庄主肯收你为徒，着实不易，该放下的要放下，该忘记的也要忘记，一意孤行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即使你不为父母报仇雪恨，歼灭妖狼族也是你日后的首任。”狄湘语重心长的劝诫道。
　　“是，任昔记下了。”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可眼中却尽是不甘。
　　“你最好不要口是心非，让我看到你的实际行动。”任昔的心思狄湘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提纲契领道，“记住，身在爻山剑庄，不可与其它弟子谈论与习武练剑读书习字外不相干的事。从明日起，你便可与其它孩子一同习武练剑了，同样的话我只说一遍，如果你不想被逐出爻山剑庄，便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任昔听到“逐出爻山剑庄”这六个字，立即顺从的点了点头。
　　“早些休息吧，明日卯时我带你去欧阳师兄那里习武。”言罢，狄湘便起身离开了。
　　此刻，陈设简单而又宽敞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中只剩下任昔一人，窗外彤云绚绚，已近黄昏。他茫然的躺在床榻上，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房间里一片寂然，他只能听见自己惴惴不安的呼吸声。转辗反侧了好久，他始终不能将仇恨全然不顾段然忘却，最后是怎样睡下的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隆冬夜长，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但他已然不敢继续再睡，生怕卯时狄湘来时，自己仍在酣然大睡。

　　经历过一番彻骨寒的人，适应能力都很强。
　　欧阳涣总是冷着脸，疾言厉色，孩子们不敢有半点懈怠。练基本功虽然很辛苦，但任昔却可以咬牙坚持。
　　狄湘一向和蔼可亲温文尔雅，不过身旁总是站着手拿戒尺的上官闻天，孩子们纷纷全神贯注，马虎不得，今日事今日毕。

　　光阴荏苒，暖春悄然而至。爻山剑庄从银装素裹到春意盎然的变化，没有哪个弟子会刻意留意，每个人都忙着出如一辙的事情。
　　在顾枫、欧阳涣、上官翔、狄湘四人的精心筹备下，尹斟等五个孩子盼望已久的拜师大典终于到来了。
　　无论成人还是孩童都不喜欢有名无实的虚称，毕竟名义和实质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不过拜师大典后，这五个孩子便是名副其实的爻山剑客了。

　　顾枫本想隆重一些，毕竟自先主创立爻山剑庄以来，便立下庄规——每任爻山剑庄庄主只可收徒一次。但又回想起二十几年前上任庄主古藤君收尹玄机等五人为徒时一切简单得出奇，思来想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狄湘是个不折不扣的读书人，一向讲究仪式，因此竟倏的鼓起勇气与顾庄主口无遮拦的争执了一番。
　　“师兄，每任庄主只有一次举行拜师大典的机会，常日里庄内事宜历来一切从简，可此事铺张奢华一些也不足为过！”狄湘坚持执己见道。
　　“溪苼，顾某不过是收徒而已，何必要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一般？”顾枫更是不愿改变自己的观点。
　　“师兄，溪苼没有要师兄告知天下的意思，爻山上的烽火台一点燃，便人尽皆嗯！”狄湘道，“再者说，当年师父一切从简是因为妖狼族杀害百姓甚凶，爻山剑庄上上下下的每一个人都在为歼灭妖狼族之事劳心伤神，没有精力操办拜师大典一事，不过师兄这次却不一样！还请师兄三思！”
　　顾枫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溪苼，我心意已决，不必再淳淳相劝了。”
　　“为什么？”狄湘提高了声音，不解的问道。
　　“溪苼，你何必要究根问底？很多事多说无益意会便可，顾某绝对不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作弄深沉！我顾景林今日的庄主之位是如何得来的你不是不知道！减少些大师兄心中的苦楚好么？”顾枫说道这里，委实有些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脸色有些惨白，眼眶红红的，就连喉结也不住的上下滑动着。
　　狄湘后退一步，向顾枫拱手作揖赔礼，没再说半个不字。
　　欧阳涣闻言，望着玄关外感慨万分，心中暗道：“没想到庄主在这一刻还心系大师兄，大师兄的结局委实令人喟然生叹，不过各有各的路，放弃做一个剑客是大师兄的选择，庄主又何必处处给自己设限，为难自己呢？”
　　太阳悬于正空，临近午时，上官翔看着即将与围墙和地面重合的影子，道：“庄主师兄，吉时将至，庄内所有弟子都已在剑祠厅堂集合，五个孩子还在玄关外，我们和孩子们立即一起前去剑祠罢，以免再误了吉时。”
　　顾枫和狄湘收回四目对望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玄关外。
　　“好。”顾枫答道，言罢，四人便离开剑阁朝剑祠走去了，五个孩子一路小跑紧随其后。

　　今日，剑祠庭院正中心设了一块公毛石，顾枫正站于其上，三陵君位于公毛石左中右三处。中位欧阳涣身前立一三足鼎，其中插着如同剑鞘一般长的贡香，烧的正旺，炭红色的顶端冒着滚滚白烟。尹斟、潇绰、楚辞、卓溢、任昔这五个孩子纷纷跪在三足鼎前，腰板笔直，一脸严肃，神采奕奕，等待着师父和三位师叔的训话。剑庄所有普通弟子皆背负佩剑端正的站在距五个孩子一丈外。
　　春风薰熏，又值正午丽日当空，身穿轻便的长衫一点都不觉得冷，也可能是因为孩子们心潮澎湃，兴奋激动，期待而又有些紧张，额头上汗珠在阳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
　　既然决定一切从简，顾枫便没有冠冕堂皇装扮自己的必要了，穿着与平时没有太大的差异，只是腰间挂了一把佩剑，三位陵君亦如此。

　　在众目睽睽之下，顾枫看起来没有半点不自然，一副正容亢色浩气凛然的样子不禁令人肃然起敬，厉声道：“今日拜师大典，我顾枫顾景林将尹斟、楚辞、卓溢、任昔、潇绰这五个孩子正式收为入室弟子，身为爻山剑客，没有年龄之别，一言一行均以做表率，望庄内所有弟子监督，如有不端者，定当庄规处置，给予重罚！”
　　话音刚落，只听“唰”的一声，欧阳涣拔出背上的佩剑，剑尖朝着正空中的太阳，高声道：“新任弟子向庄主叩首行礼！”
　　“爻山剑客，习师行范；斩妖除魔，正气永存！”五个孩子齐声道，然后便是对庄主顾枫九叩首。
　　“向三位陵君叩首行礼！”欧阳涣道。
　　孩子们依次向欧阳涣、上官翔、狄湘六叩首。
　　“向庄内众弟子叩首行礼！”欧阳涣道。
　　孩子们转身向一丈外的众弟子三叩首。
　　三次叩首行礼下来，孩子们有些天旋地转。毕竟是行大礼，并非磕几个头那么简单，必须起身站正再叩拜。
　　顶礼膜拜后，拜师大典便如此简单的结束了。顾枫便遣散了庄内众弟子，要五个孩子先到狄湘的庭院边练基本功蹲桩边背书，这几个月来，无论是拉韧带还是扎马步，孩子们早便习以为常了。
　　次日顾枫便要为铸造四把绝世宝剑而下山云游四方，便同三位陵君到剑气堂交代些事宜。

　　“师兄此行还需多加小心，隆冬已过，妖狼族气焰正盛，若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定要第一时间放信号弹示意，千万不要死扛硬撑！”欧阳涣明知这些话不宜说出来，可眼见从小一同长大的师兄就要云游四方不知何日才能回来，终是忍不住寒暄道。
　　“堇年，大可放心，景林断然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的。”顾枫拍了拍欧阳涣的肩膀，声音很轻快。
　　“师兄…”上官翔居然和狄湘同时称道，二人相互看了看，示意对方先说，而后二人均没有说话，少顷后，二人再次同时道了声“师兄”。
　　顾枫忍俊不禁笑的笑道：“溪苼与闻天心有灵犀，想必心中所言也大致相同，二位师弟的心意顾某心领了，拜师大典已举行完毕，五个孩子还请三位师弟悉心教诲。”
　　“师兄放心！”三位陵君齐声道。
　　“临走前，我想独自一人前往后山山崖下看望尹师兄。”提及到尹玄机，顾枫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声音也随之变得压抑沉闷起来。
　　自六年前，顾枫亲手废掉尹玄机的武功将其送到后山山崖下后，便再也没有去探望过尹玄机。
　　这个想法并非他心血来潮，而是一件他多年想又不敢的事情，将尹斟收为入室大弟子后，心中的愧疚之情才稍有缓解，终于鼓起与尹玄机见面的勇气。
　　三位陵君深知顾枫这些年来心中无人问津的苦楚，轻轻点头，纷纷颔首别过顾枫。

　　初春，爻山剑庄正是万物复苏，可后山山崖下却因当年被古藤君设下屏障而尽是枯枝败叶，萧条不堪。
　　顾枫一路忧心忡忡，神情凝重。看到远处有一身着短衫，佃户模样的中年男子正背着一大捆枯枝步履蹒跚踽踽独行着，顾枫不禁心脏骤然痛了一下，眉头紧蹙。后山山崖除了尹玄机夫妇再无旁人，顾枫施展轻功落于尹玄机身前，怔怔的于尹玄机四目对望的许久，直到泪水夺眶而出，尹玄机才卸下背上那捆沉重的枯枝，单膝跪地拱手作揖道：“爻山剑庄逆徒尹玄机见过庄主。”沧桑的嗓音中夹杂着无颜。
　　“大师兄快快请起！景林受之不起啊！”顾枫惊慌失措的连忙将尹玄机扶起，声音哽咽不堪。
　　“你是庄主，在下是逆……”尹玄机这自愿卑贱的话被顾枫打断。
　　“你永远是我的大师兄！大师兄，你别这样，别恨我，好么？”顾枫恳求道。
　　“逆徒不知庄主在说什么？事过境迁物是人非，身居后崖多年，曾经的事情早已忘却。”尹玄机虽然武功尽失，但人还不算糊涂，怎么可能不知道顾枫所指的是什么？只是不想再提及那些陈年旧事罢了。
　　顾枫闻言，悲从中来，脸色倏然间变得异常难看，如鲠在喉，一时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犬子尹斟有幸能留得庄主身侧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庄主身份如此尊贵，不宜在后山山崖久留。”言罢，尹玄机背上那捆枯枝便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了。
　　见此，顾枫心中更是一番滋味，形单影只般在原地站了许久，脑子里闪过的尽是当年那一幕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