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刁奴欺主(三) ...
-
借着来给清黛送东西的由头,墙那边的清照亲自过来了一趟。
这晌儿清黛也刚刚从莫氏那边用过茶点回来。
因为她院里丫鬟没规矩这事,还被老娘拉着训了一顿。
训完之后,莫氏却也只是憋闷地吐了口气,毕竟她在这也人生地不熟,仰人鼻息过日子,即便是想替女儿做主出头,也得顾着上面几房的脸色。
不过莫氏心里有所顾忌,肯收敛些脾气,清黛倒是觉得挺好。
她刚回自己院里不久,正想着做点什么打发时间,还没想好,便听见元珠在院子里起声张罗。
“三姑娘来了。”
她的嗓门颇大,从院里一边喊一边快步追着清照进到屋里来,殷勤倍至地为她引路打帘子。
这两日清黛的屋室已经收拾停当,只她刚来华都,布置上略微简朴了些,顶多算得上个宽敞明亮。
清照来了,清黛便请她一道坐在正堂下那对紫檀木雕花太师椅上,招呼着用从柔夷带来的地雪茶招待。
近身奉茶的差事原是阿珠一个人的,这回却一不留神被元珠挤了上来。
瞧着她对清照堆着笑的讨好模样,清黛心有不悦,轻声提醒:“元珠姐姐你先下去吧,屋里有阿珠就好了。”
谁知元珠却不以为意地转脸看着她笑:“三姑娘难得来一趟,阿珠才来华都,不怎么懂咱们侯府的规矩和主子的习惯,我怕她伺候不好二位姑娘,还是我来吧。”
清黛低头不语,将眸子里的不满和愠怒尽数藏了起来。
谁想清照这时却立起了眉毛:“你是跟着哪个妈妈学的规矩,主子说话都敢随意驳斥?是如今见着三婶管事,她也好性儿,就让你们忘了我母亲之前的规矩了么!”
她对下人其实还算宽厚,只是眼下瞅着对面那小瓷娃娃似的丫头实在太鹌鹑了些,这才为她动了肝火,垮了脸子。
元珠也没料到清照会突然变脸,她从前是在孟烁那里伺候的,只听说这家的长房嫡女性情孤高、不爱理人,但从未听说她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登时有些吃惊。
然而她这几日在清黛院里横冲直撞惯了,反应过来就马上回了嘴:“三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姑娘年纪小不懂事,我们被派过来的时候六太太让多看顾着些,奴婢不敢违逆主子的吩咐。”
清照越听越气,她虽然也大不了清黛几岁,但从小跟在国公府出身的母亲身边,周围的人礼数何等严整周全,像这般顶嘴顶得毫不含糊的下人,真真是头一回见。
她不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清黛一眼,转而眼神幽冷地看了看面前一脸不服的元珠。
不待她张口,跟着她一道来的婆子霍妈妈便一巴掌呼了过去。
“小贱蹄子!平日你在自己主子的院儿里大声吵嚷、耀武扬威就罢了,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我们住隔壁的也便不说你什么。而今连我家姑娘面前都敢这样放肆,我看不如干脆先卸了差事,重头学学规矩才是!”
元珠细嫩的小脸登时高高肿起,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动手的霍妈妈,又乞求地望了望清黛,“姑娘……”
清黛本想说两句火上浇油的,却被清照又瞪了一眼,连忙闭紧嘴巴,继续装鹌鹑。
没等到主子相护,再蠢钝的这时也知道厉害了,赶紧忍着泪磕头求饶。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赶紧跟我出去领板子!”那霍妈妈见好就收,多的话也不再说了,直接就把元珠带了出去。
等人出去了以后,清照才板起脸来对着清黛:“我这般到妹妹的院子来逞威风,妹妹不会不高兴吧?”
清黛捧着袖子直卖乖:“哪里哪里,若不是三姐姐在这儿,我确是拿她们没办法了。三姐姐和霍妈妈肯指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清照见她也不至于太怯懦小气,心便放下来了些。
不知不觉,口气也莫名的语重心长,“看你这般,想来从前也没试过自己管教下人。不过咱们府上规矩就是如此,不管是从前姑姑们在闺中时,还是我和两个哥哥也都是七岁起就自己独居,学着独立料理,你来得晚且已经搬了出来,不好再为着学不会这些搬回去跟七婶婶住,没得让人笑你是没断奶的娃娃。”
清黛装得一脸老实懵懂,看着清照的眼神颇为钦佩:“三姐姐说得这些,我都明白,往后这些事我都会慢慢学起来的。”
瞧着这个妹妹,清照不禁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她也是头一回做人姐姐,原本也没料到自己会做成这样。
侯夫人朱氏确实身体不好,养了许多年才得了她这么一个女儿,等她呱呱坠地时上头的两个堂哥都已牙牙学语了。
作为侯府长房独生女,以及孟家最小的孩子,从来都只有别人宠着她、护着她的份儿。
加之母亲和身边的妈妈一直在给她灌输侯爵嫡女要骄矜自持的思想,养的她颇有些不爱理会俗人俗事。
一开始听说从未谋面的七叔就要从南疆回来,并且要带回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妹妹,家里为了迎接他们还把自己从宽敞的大院子里挪了出来,她心里也曾有过不满。
甚至在见到七叔一家之前,她还想着怎么在新妹妹面前摆架子。
然而始从初见时那娇丽可人的小面团子冲自己憨憨一笑,却让她一颗心莫名的舒畅柔软。
这些日子又瞧着她被这府里各方暗中为难、明里使坏,却还一脸的单纯懵懂,胸口陡然发烫,忍不住就想要护着她。
元珠足足挨了霍妈妈的十个手板子,前几下打下去的时候还惨叫连连,霍妈妈瞪她几眼,再打时下手更重。
她晓得了疼便不敢再出声了,只默默咬紧牙关,哭得梨花带雨。
待十下手板打完,院里在一旁观刑的小姐妹们赶紧过来扶她,原本细白柔腻的纤纤玉手已然肿得连猪蹄都不如。
其他人瞧着,心里不住发寒。
这时清照已把要送的东西和要说的话都尽数了了,转而也是午睡的时辰,等霍妈妈一进屋,她便起身告辞。
清黛一路将她送到院门口,就差没直接把她送回她的院里了。
转身回来时,她便看见元珠尚还坐在廊下戚戚落泪,身畔云珠还有另两个小丫头一边轻声安慰,一边偷眼看着清黛,像是在等她的反应。
然而清黛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冷淡也不热切地瞧了她们一眼,便领着阿珠午睡去了。
跟在后面的阿珠只觉今日元珠给她们院子丢了好大的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赶紧追上清黛进屋了。
“这些日子都不必去理会她,就让她恨着我吧。”清黛一边慢吞吞地替自己宽解外裳,一边轻轻对阿珠道。
阿珠愤愤:“明明是元珠自己错了规矩,她还有脸恨姑娘?”
趁着她给自己脱鞋袜的功夫,清黛又拿起清照留下的那幅字来看,一边细赏一边说:“被旁的主子打了脸又加了罚,自己的主子却始终不站出来维护,事后也不加宽慰,换你恨不恨?”
阿珠渐渐有些懂了,但又好像不懂,一直都没听见她再说话。
清黛忙看了她一眼,果然是苦着脸的,不由笑了:“不过若换了是你,谁敢动你一根指头,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给你讨回来。”
到底还是小孩子,阿珠听了这话立马喜笑颜开,笑嘻嘻服侍着清黛躺下。
清黛顺手也把手里的卷轴递给了她,“晚饭时你记得提醒我去跟阿娘说,照着姐姐的字制成匾额挂在咱们门上。”
制匾之事从莫氏那里转了一道弯儿又被三太太知道了,当即便提上日程。
等着刻有远山居三个字的门匾搬进清黛院中,被高高挂起来时,清黛便请了阖府女眷一道来吃茶。
不想莫氏和三太太这天又结伴出了门,最后来了的只有清照和江氏。
清照像是很不喜欢江氏般,见只单她一个来了,自己略坐坐也便借口要去看新送来的字画先走了。
又只剩下清黛一个独自面对她,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显是有话要说。
只见她一面悠哉悠哉地喝着茶,一面无声地打量着清黛。
小女孩今日从头到脚无一不是中原制式,双丫髻上挽着红绳,分别簪着两颗拇指大小、圆润剔透的东珠,牙白窄袖纱衣外罩一件蜜合色金丝软烟罗比甲,衣摆下露出一截浅紫色纯面百褶裙,悠然坐在玫瑰椅上,素静娴雅,好似一幅幼儿版仕女图。
清黛虽不喜欢被人这么看着,却也只能忍着,等她终于放下茶盏,启唇而笑:“这些日子在府里住的可习惯?瞧着是越来越有京城闺秀的风范了。”
清黛心里翻着白眼,礼貌一笑,嘴里轻念:“哪里哪里。”
六太太转而放下茶盏,又来说道:“过两日便要随着你爹娘开祠堂祭祖,想来个中的规矩礼数元珠她们几个也都说给你听了吧?”
“姐姐们都已说过许多了。”清黛说着还看了元珠一眼。
元珠立马心虚地低下头,她可半个字都没说呢。
六太太假装没看出来,“这些日子你三伯娘忙着操持祭祖事宜,难免在这种事上有疏漏,左右元珠几个是好的,还知道在旁提点你。不过六伯娘这也有话要点你,祭祖事大礼重,切记要穿得贵重端庄些,瞧你平日穿戴还是太素简了。”
清黛心下一顿,袖子里小爪子警觉地一攥,打起精神道:“实不瞒六伯娘,我家初来乍到,中原制式的新衣统共也没裁几件,还全都紧着平日穿戴舒适了。现在这一时半会儿,也没工夫再去新做了呀。”
“哟,这倒是件难事。可惜你两个伯娘生的是个儿子,照姐儿这两年又长得快,合你身量的旧衣只怕也没有了。”江氏故作为难地皱起眉头,又装模作样地想了下,“那你从柔夷带来的衣裳呢?”
清黛答:“倒是有一套年后新裁,原备着在柔夷三山祭典上穿的。”
“那便这身吧,整好在祖宗面前显一显你们柔夷的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