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反派不配退休》小米果

1、降生

　　你的名字是理查德菲斯克。

　　在你出生的那天，你的父亲杀死了自己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仇敌，脱下了身上的防弹衣和微型次声波炸弹，找出了你爷爷的旧衣服，重新搓洗、晾晒、缝补，带着笑容，为你还在楼上的补眠的母亲做煎蛋。

　　你的父亲是个有名气的人。

　　地狱厨房的居民比起畏惧死亡，更为畏惧你父亲给予他们的恐怖。

　　你父亲并不做粗糙的坏事，他虽然出身微末，但却从不把恐吓和暴力当成手段。

　　“手段不重要，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你的父亲语气平和，为对面的政客倒了杯饮料。
　　“把目的和手段弄混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在下一次的市政府会议后，有房产的居民们迎来了让他们绝望的消息：

　　房产税提高。

　　金钱的暴力比所有的暴力都更为可怕。

　　地狱厨房里有产的房东比无产的租客破产的还快。

　　通缩的经济状况下，没人交得起昂贵的房租，更何况，你的父亲也不会让地狱厨房里的房东找到付得起钱的租客。

　　大多只是靠着祖辈的房产，或者只有份普通工作的房东理所当然的破产了。

　　在房东的女儿从大学退学，去卖/淫也无法交足家里的税款后，你的父亲带着众多银行职员和律师，拿着礼物，以极低的价格买走了他们的房子和地产。

　　你的父亲拥有了地狱厨房。

　　但这一切的坏事都和现在的你没有关系。

　　即使你的父亲还有其他许多令人发指的恶习。

　　即使你的父亲让很多本来可以去过普通幸福生活的普通人一无所有。

　　即使你的父亲以慈善机构的名义，从第三世界国家、战乱国家、落后发展中国家欺骗掳掠幼童，让他们早早就失去童年，成为权贵的玩具。

　　即使他看起来是位无心的恶魔。

　　但他在你出生的那刻。

　　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惩罚。

　　你的母亲有些冥冥之中的预感。

　　例如她的丈夫可能不仅仅是个有权有势的有钱人。

　　但从小生活坎坷，甚至去当过舞女的她有一套自己的生存逻辑。

　　‘只活在今天。’

　　所以，她没有重视这些。

　　并且，她太爱你了，全心全意都在期待你的诞生。

　　伴随着表中的分针走向最后一个，你的父亲定时的空调自动关闭，厚重的窗帘被滑轮一点一点地推动着，向两侧聚拢。

　　晨光微曦，鸟儿轻鸣。

　　你的母亲被闹钟吵醒。

　　她将胳膊伸出被窝，发着汗，心情安详平和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爱你。”
　　她说道。

　　她是位有些感性的女人。

　　她的祖先之一是西伯利亚最强大的灵媒。

　　在代代的联姻中，这位最强灵媒的血脉早已被稀薄，但你母亲的家族却保留了她的知识。

　　在你母亲家族的育儿箴言中，其中一条就是：

　　所有人都是孤独的。

　　这不是什么哲学类的话。而是从实际出发的话。

　　婴儿在出生前，其实是有意识的。

　　他们身体器官的纵然没有长成，但他们的灵魂早已居于其中。

　　你的母亲希望你在爱中诞生。

　　她没有被父母爱过，她也不奢求，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你会在爱中成长。

　　她将你视为自己，将你的幸福视为自己的幸福，将赋予你的爱视为自己所获得的爱。

　　她爱你如爱自己。

　　在走过两层台阶后，你的父母终于能坐在一起吃早餐，顺便聊些有趣的杂事。

　　你的父亲切碎肉块和培根，淋上酱汁，用一张卷饼轻松地把它们包裹在一起。

　　“凡妮莎，尝尝这，这是我昨天去农场，亲自挑出来的小牛犊。”

　　餐桌并不大，甚至有些小。
　　小小的圆桌上摆满了食物，你的父亲身材又过于庞大，所以只能尽量伸展胳膊，让你的母亲能舒服的进食。

　　你的母亲喜欢这种狭窄的感觉。

　　她吃下几块肉卷和蔬菜后，已经有些饱了，她侧过身，将脸颊贴在丈夫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但这不足够。

　　还差些什么。

　　她又拉过丈夫的手，示意他把手掌贴在自己的肚子上。

　　“我的掌心太凉了。”
　　刚刚杀完人，从冬夜归家的丈夫说道。

　　他快速地搓了会儿手，等掌心变热，才顺着妻子的意，把手放到了妻子被撑出白纹的肚皮上。

　　他并不爱这孩子。

　　甚至，要问他爱不爱你的母亲，他也给不出个肯定回答。

　　你的父亲见过太多种的爱，也亲眼目睹过这些爱的结局。

　　贫穷的父亲深爱着自己的女儿，为了凑出她在公立学校读书的午餐费，愿意抛弃最终的也是最不值钱的善良本性，成为你父亲集团中一个可有可无的炮灰。

　　富裕家庭的女儿爱上了穷小子，为了你父亲给出的酬金，从书房里偷出了家族的商业秘密。

　　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案例。

　　爱在你的父亲看来，是弱者变强的动力，也是强者的最大弱点。

　　在你父亲的想法中，爱着一个人，想要让他或她得到比别人更好的东西的时候，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

　　首先，逼迫自己痛苦蜕变，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然后，
　　遇到一个难以克服的，人生送给你的恶意玩笑。

　　最后，放弃自己的坚持，让他人痛苦，行恶事，轻而易举的获得幸福。

　　你的父亲善于使用这种手法，他善于使用爱这种利器，他大半的手下都是被这种方法控制的。

　　但这想法是彻彻底底的错误。

　　是偏颇的、无理的想法。

　　错误的视角和出发点只能得到错误的结论。

　　极端环境并不该由这些普通人买单。

　　你的父亲统治下的地狱厨房，是人间地狱。

　　在这里，善与恶的价值被颠倒，普通人要出卖良心、出卖人性，活得像个野兽，把自己视为野兽，才能开心地迎来第二天。

　　这里的所有人，都被逼到了社会的角落。

　　“听听他的心跳，多可爱啊。”
　　你的母亲凡妮莎，美丽的俄罗斯女人，像所有的母亲那样，也想让自己的丈夫体会到孕育生命的喜悦。

　　而你的父亲金并，低声回答着妻子的问题，第一次静心感受自己儿子的震颤与心跳。

　　·······

　　他被吓到了。

　　不掺任何虚假的成分，这位见识过许多受害者诅咒与报复的男人，被吓到手脚发软。

　　他的大脑在跳动，牙齿在颤抖，血流顺着心脏腔室急速冲刷而过，眼前发黑，连思考也暂停了数秒。

　　在他将手掌按实，准备静心聆听婴儿心跳的时候。

　　奇迹发生了。

　　明明是只会偶尔地，在母亲腹中扭动的婴儿。

　　明明是连思考也做不到的婴儿。

　　在他将指尖切实地按压在妻子细腻的皮肤上的时候，

　　婴儿也伸出了自己的指尖。

　　隔着一层薄薄的、温暖的皮肉，两人的指尖，触碰到了一起。

　　生命的洪流顺着父亲的心脏奔涌而出，流入婴儿的指尖。

　　几乎在第一时刻，金并就失去了所有反抗的能力。现在即使一个最廉价的杀手，也能轻易地要了他的命。

　　或者说，金并本人，在精神上已经无限的接近于濒死了。

　　他杀过无数的人，折磨过无数的生命，不在乎自己的妻子凡妮莎的生命，连自己的命也都不在乎。

　　他本以为自己是那种能从容认输，然后被复仇之人夺取生命的人。

　　强者从不苟且偷生。
　　如果没有一颗强者之心，金并也不会成为地狱厨房最后的胜者。

　　强者即胜者。
　　而胜者永远都是赢家。

　　没有权势和地位的日子他早就受够了。

　　但此刻，他意识到：
　　他怕死。

　　哪怕要跪地求饶、哪怕做一条狗、哪怕去泥里打滚、装疯卖傻、再次回到童年被人侮辱、殴打、吃不到一顿饱饭的日子，他也想要活下去。

　　即使放弃地狱厨房，他也想要活下去。

　　金并死亡于此刻。

　　随着妻子凡妮莎的一声尖叫，他才有了些神智，恍惚地顺着本能，在手术室外等了数天，不吃不喝也不动，像是决心自杀那样，被护士和手下劝阻也不停。

　　“我要等他。”
　　“在这里等他。”
　　金并喃喃道。

　　以为上司一定要等妻子安全才休息的下属心情复杂，他是金并新提拔的干部，对金并也有些了解，但却没想到恶魔竟然也有人性的弱点。

　　或许，这正是个机会···

　　······

　　在数天的折磨后，你出生了。

　　凡妮莎被推入病房休息，而你也被放入了特制的摇篮里。

　　数天未曾有过睡眠的金并走到了病房里。

　　他清空了这层楼。

　　这层楼里只有你们三人。

　　凡妮莎在漫长且痛苦生产过后，被注射了有安眠和止痛功能的药物。她现在即使被人闷死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金并也没有看她。

　　他目不斜视的走过自己妻子的病床，来到那个小小的角落处。

　　“我的儿子。”
　　他的声音沙哑缓慢，仿佛每个字都会割裂他的喉咙，直到渗出血迹。
　　“你是多么的惹人怜爱啊。”

　　“我喜欢过你。”
　　“在凡妮莎怀上你的时候，她本来是该被处理的。”

　　金并小心地摸着你脚趾，你的脚心和脚背，你短短的，粗壮可爱的腿肚子。

　　“但我当时忙着收购地产。”
　　“你知道的，一个家庭的父亲总要去赚钱，去忙生意，所以，我没有立刻想起这件事。”

　　你在睡梦里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哼唱。

　　“当我再次见到凡妮莎，亲爱的，你已经把她折磨惨了。”
　　“她本来是个漂亮的小东西，却吐得吃不下饭，连骨头都凸出来，我差点以为她去吸粉了。”

　　金并细致地合上你的襁褓。
　　为你盖上薄被。

　　“你可千万不能着凉，凡妮莎真的为你吃苦了。”
　　“她跪在地上，知道我要处理她，却在掏出藏在沙发垫下的枪的时候，没有把枪指向我，而是指向了自己的脑袋。”

　　“她求我，只要你能活下来，她就是死也高兴。她知道我有技术，能让未诞生的婴儿在特殊营养液中活下来。”

　　“当时的我改了主意。”
　　“凡妮莎是个胆小的、爱钱的姑娘。”

　　“但作为一个母亲，她竟然会舍弃一切，把命也当作赌注去让我改变想法。”

　　“我即刻就喜欢上了她。”
　　金并说道，神情却带着奇异的沉静和冷漠。

　　“我想着，有何不可呢，我也到该有一个孩子的年龄了，让我也体验下做父亲的感觉吧。”

　　“我观察着凡妮莎，学着一个丈夫该有的做法，尊重她，给她地位。”

　　窗外再次响起小鸟的鸣叫。
　　金并看下窗外，浓厚的白云遮盖在天空之上，金光顺着云层的边缘，挥洒在阳台的栏杆上。

　　“我的儿子。”
　　他再次说道，轻柔地跪在地上，伸出手，覆盖在你的脖子上，感受着你呼气时炙热的鼻息。

　　“让我偷个懒，直接讲故事的最后吧。”

　　“在某一天，一个无心无情，一直踩在垫脚石上，看着最高山峰上风景的男人，被一根小小的手指推下去了。”

　　“而那个罪魁祸首甚至不知道自己害了那个男人。”

　　比起死亡，最让一个罪犯痛苦的，是悔过。

　　一切的恶行都会因死亡而归于虚无。

　　但悔过，却是要让人在活时亲手杀掉精神上的自己，最后，也要在□□上将自己消灭。

　　金并手下就有此类人，在被控制着犯罪后，由于愧疚，把赃款寄到受害者家，自己选择死亡。
　　有的，甚至还打算和金并同归于尽。

　　这种人的人生在金并看来就是笑话。

　　“我的儿子，没有人会比我会更爱你了。”
　　他说道。

　　“我必须要杀了你。也一定要杀了你。”
　　他收紧了手掌。

　　“因为我太爱你，太爱你，爱到连杀了我自己都可以。”

　　“你的诞生让我开始思考，我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若是你不想继承我的生意，讨厌我的生意该怎么办，若是你甚至连我也讨厌该怎么办。”
　　“如果你想要一个正派的父亲，想要一个新父亲，想要离开我，那该怎么办。”

　　“我该悔过吗？我该向上帝祈祷吗？我该去做好事，去弥补吗？你会在我悔过后原谅我吗？”

　　金并闭上了眼睛。

　　“我想了很多，儿子，很多很多。”

　　他重新睁开眼。

　　“我们一起死吧。”

　　“我太怕被你折磨，所以选择了这种方法，但我也爱你，所以不会让你寂寞。”
　　金并总结道。
　　“凡妮莎也会一起来的。”

　　金并是世界上最强的拳击手。
　　没有之一。

　　他可以十秒内将另一个同等重量级的拳击手打成碎末。

　　但他却在此刻颤抖着手，掌心冒汗。

　　他直起身子，掏出了一只小瓶。

　　里面是神经毒素。

　　他喂了凡妮莎一颗。

　　随后，他自己也吞食了一颗。

　　他回归了冷静。

　　这瓶毒药的起效时间是一分钟。

　　在生命的最后，金并依依不舍地瞧着你的脸蛋，突然有些恨起这瓶毒药。

　　他不是后悔赴死。

　　但才一分钟，他还想再多看会儿你。

　　随着色彩斑斓的小斑点涌上视网膜，金并终于看不到你的脸了。

　　“我永远爱你，孩子，死后也会。”
　　金并将你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

　　他伸手，用满是厚茧的手指蹭了蹭你的额头。

　　“好梦。”

　　你于爱中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