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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亲吻 ...

  •   山中气爽,本是个好天气,却被那穿着一身破烂铠甲的将军破了运,他站在那里,倨傲又固执,求人的事态,却没半分求人的姿态——“山神尊上,您若觉得这世道便宜,不如您去治国打仗,这山神之位我来替你坐,我们换换。”
      山神无语得很,我神仙当得好好的,逍遥自在,跟你换个锤子?
      但话到嘴边,看着这人一副脊梁骨冲天的架势,眉峰间满是不屑,舌头就打了个结:“行,换换。”

      ——
      “若我凯旋如何?”
      “红妆并蒂,琴瑟百年。”
      “当真?”
      “当真。”

      山神换上将军的铠甲,下山而去,女子在身后跪送,定下的婚约山中鸟兽精怪皆知,它们倾巢而出,为山神开路,将这位准新娘供在山头。
      待山神下了山,再不见踪迹,那位含情脉脉的准新娘周身屏障波动,再一回首,哪儿有什么女子,站在那的,赫然是那位卸了铠甲,一身素衣的将军。

      女子从林中走出,望向已看不到山神身影的山脚:“您明知道,他是回不来了。”
      将军没出声。

      女子:“非要如此么?将山神之运,挪给昌国……此等偷天换日的行当,未免太造孽。”

      将军冷笑道:“怎么,处了这段日子,心疼上了?这运若是不借他的,昌国必亡,黎庶涂炭,昌国已是穷途末路,造孽算得了什么,谁让他是山神,时也命也,做神,不用代价么。”

      女子沉默,从她追随这位将军那日便知,这是位心狠手辣胆敢逆天而行的怪物,只要能保住昌国,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出卖灵魂,他竟真敢用她欺骗蛊惑山神。

      女子神色晦暗不明,终究道了一句:“将军,您就不怕遭天谴么?”
      将军荒唐一笑:“若我一浊骨凡胎遭天谴,能换得举世太平,这对我莫不是最高的赞颂?含笑九泉都不为过,天谴?来罢,来多少,我受多少,我绝不会让昌国覆灭在我手上……倒是你”,他话锋一转,“收住心思,你要想去陪他的葬,我成全你。”
      女子扑通一声跪下了,头埋进土里:“小女不敢。”

      将军转身离开,朝山峰走去,那一身素衣,让他的身影显得萧条万分,向来挺拔、顶天立地的肩膀好像塌了下去,他走路有些踉跄,但很坚定。

      一个日出后,将军一夜白发。

      山神回来了。
      他杵着女子送军当日赠他的战剑,浑身淌血,不人不鬼地立在山头,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从山头延绵至山脚,他是爬上来的,血迹所过之地,万物枯萎,曾经滋养群山的山神,成了魔。

      将军震惊不已,方寸大乱:“不可能……他不可能还活着。”

      山神看着面前站着的一男一女,两个曾经于他而言如此卑微的人类……他把剑重重插入山土,群山震荡,恨意和怒意滔天而来,他抹开嘴上的血,笑意中有种狰狞,盯着面前的人,道:“我来……娶你了。”

      一时竟分不清那眼神,是在看着面前两人中的谁。

      女子的惊惶已经褪去,胸腔起伏,目光灼灼,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

      山神轻轻地喊了一个名字。
      将军听到,面色煞白,僵在那,如遭雷击。

      女子停住了步子,骇然的面上有了阴影。

      -

      我吓醒了,梦里最后的画面,是那不神不鬼浑身是血的山神狞笑着朝我冲来。

      我还在阳间。
      离那天在街上看到那个女人,已经过去了三天,帅鬼把我送家里后,就回阴间了,到现在都没上来。
      阎王在查那个女人的身份。

      这三天我过得清净,脑子里既没有阎王来闹,身边也没有帅鬼闹。
      倒是那些梦魇,不知为何,离开了幽莲境也不断地出现,杂乱无章,都是片段,我睡觉都很累,仿佛脑子里全天不断强制看一场远古电影。
      醒来时发现枕头湿了,我在哭,也是很迷,我这人没啥情商,共情力也差,从小到大看电影小说从没有哭过,缺德到基本上同学在电影院为剧情啜泣,我还能对女演员评头论足想入非非一番的境界。

      帅鬼一直没回来,大概是找到真媳妇了忙的,挺好,我要解放了。
      我打算提早适应回归阳间生活,阴间住久了,偶尔会下意识去撞墙,总觉得能穿过去,这样不好。

      我开了几场吃播,挺卖力的,毕竟这么久不干活,热度都跑光了,但观众一直说我在走神,刷弹幕骂我,我就也杠了起来,弹幕怼我:你看看你在吃什么?
      我低头一看,筷子是空的,我正一筷子往嘴里塞,开播二十分钟了,碗里的面坨成了一团,一口没动。

      我看了面片刻,抬头笑眯眯对观众道:“表演吃空气不行么?没见过么,土包子。”
      弹幕骂了起来,我在一片骂声中,继续一空筷子往嘴里塞,往鼻孔里塞,恶心他们。
      突然,弹幕接连刷出好几个打赏,一水连号似的相似名字刷过,宛如阴兵过境。
      /吃空气好啊!妙啊!吃得顶呱呱!/
      /主播吃空气都这么香!/
      /空气还能这么吃,厉害,我也想吃,主播匀我点。/
      ……

      我:“……”

      这些弹幕刷一条,跟一次打赏,一时间直播间热闹非凡,观众都傻眼了,问我是不是捅了什么阴间窟窿。
      一堆阴兵过境的弹幕里飘过一条:/师傅!我们来上课了!/
      我认出来了,这些是阴间要跟我学吃播的小鬼们,名字都还是我给他们按个鬼特征随手取的,连号——“吊死鬼”,“撞死鬼”,“跳楼鬼”,“溺死鬼”,“胀气胃破裂鬼”……

      阴兵过境不是比喻,是事实描写。
      连号似地刷,那排面啊……

      我戳了其中一个小鬼私信:/别刷了,你们的阳间钱都是功德换的。/
      小鬼:/师傅,不是我们的钱,我们没功德,是老大的钱。/
      老大是帅鬼。
      我默了片刻,没有问你们老大呢。
      我说:/哦,那刷着吧。/

      小鬼们刷得很卖力,还正儿八经有学有样地讨教起了学吃空气。
      我看着满屏跑火车似的打赏,筷子终于插进碗里,捞了口面吃。

      -

      之后几天,我每天都很卖力吃播,当日因为阴兵过境和直播吃空气上了直播榜热搜,我蹭着热度好好营业了一把。
      小鬼们每天都来给我刷排面,来我直播间看“阴兵过境”也成了一些观众的潮流。

      八天过去,帅鬼没有上来过。

      我连播了五天,从蛋糕吃到大闸蟹,从榴莲吃到螺蛳粉,肚子快撑破了,播得兴致高昂,每天直播间都是我的胡吹乱侃,观众直呼我转性了,勤奋了,有趣了。
      我一高兴,就给观众刷抽奖,送钱。
      观众:“主播发了呀。”
      我笑眯眯:“我的钱大风刮来的。”

      等我这么卖力散财直播了十天后,弹幕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ID:??。

      他刷了栋房子,是直播间的最高打赏,空降持续五秒,他一连刷了十栋,一时占据整个直播间,小鬼们疯了似的刷屏叫好,但也看不见了,都被房子遮住了。
      十栋房子刷完,??立马不见了,退出了直播间。要不是这十栋房子在我库里呆着,我都要以为这个ID出现只是幻觉。
      我沉默地看了会弹幕里的惊呼和讨论,直接下了播,关手机,也不管才播到一半。

      直到这个ID出现,我才意识到,我这卖力荒唐的十天直播,是在等一个人。

      -

      我没再上过吃播,平台经纪人联系我,我也没回消息。
      帅鬼依旧没出现。

      我去爬山了,本市不高不矮的山,还挺崎岖,爬了一整个上午,才到半山,烈日当空,把我晒得快脱形了,我一个寄居在人身里的鬼,真经不住这么晒,每走一步都觉得下一秒要蒸发了。
      来爬山之前,我就感觉到时间似乎快到了,我在阳间无法久居,该来接我的人没来,我也不想叫。

      到半山腰,看见一老翁在树下乘凉,我先看他的头,不是光头,好的。

      我上前,跟他打听山中一处地方,老翁有些半聋半瞎,没问出个所以然,我要走,老翁又拽住我,说自己是算命的,有缘碰到,那就给我算一卦。
      我看着老翁颤巍巍搭在我臂上的手,默了片刻,觉得他只是想让我带着他爬山。

      我一死鬼,真顾不上七级浮屠,但看着老翁年纪大,就捎上了,于是山路更难走了,我要早死了,这老翁绝对有半壁功劳。
      一边爬,老翁一边问:“爹妈呢?”
      “死了。”
      “其他家人呢?”
      “死了。”
      “没养什么东西?”
      “养了也死了。”
      听完生辰八字,老翁直摇头:“你这命格也太毒了,老夫平生仅见,克父克母克老克子克姐克夫啊!谁跟你近谁遭殃,你上辈子一定造了大孽。”
      我:“……最后一个克什么玩意儿?”

      老翁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要我说,你这样的,只适合孤寡终老,最好找个小黑屋关起来,一辈子谁也别见,见谁谁惨。”
      我:“……”
      我谢谢您,这年头算命的都这么实诚,也不怕荒郊野岭的得罪人。

      可能也觉得自己说过了,老翁咳了一声,话锋一转:“倒也不是这么绝对,除非啊……”
      我:“除非什么?”

      老翁:“你找个命格更硬的,你毒不死的,就能长长久久陪着你。”

      我没说话。

      途径一株野树,老翁认出这本是颗野草,是几十年硬生生扒着边上的树,循着它的轨迹长,才长成了树的,老翁叹道:“真执着,就是苦了这树,身子都弯了。”

      我看了会儿,忽而问:“如果这株野草这么执着,几十年都只扒着这棵树,盯着它,缠绕它,那它有什么理由不向草倾斜呢?再不会有别的生物对它这么执着了。”

      老翁看了我一眼:“……你倒挺想得开,不过也是,你这命格,要想不开,早该自我了结了,娃娃长这么大不容易。”

      我:“您怎么知道我没了结过?”

      老翁愣了一下。

      我:“我儿时太毒,出生克死胞姐和母亲,三岁克死父亲,五岁克死祖母,到七岁,我们家就灭门了,只剩我一支独苗,家住我隔壁的邻居,上下都时不时着火遭贼,老人早逝,婴儿早夭,村里把我当怪物,请了几个法师对我驱邪做法,把我塞在咸菜缸里闷了三天,凿开时,发现我还活着,往里丢的蛇虫鼠蚁却都死绝了,法师吓跑了,村里大惊,差一位屠夫把我装在猪肉堆里运走了,我没出过村,那样运出去的,再不认识回头路,我就到城里来了。”

      老翁:“这……”

      我:“其实是他们蠢,不知道罐头对我没用,七岁我家最后一个亲人死绝的时候,我就把自己塞到他的骨灰缸里,想闷死自己,但还是活了下来,有过几次了,父亲死在我三岁,是他试图用火烧死我,却不慎烧到了自己,家人做过好多类似的努力,都没用,我祖母死时含恨,怕我活着给祖上蒙羞,把我包在她的寿衣里,想带我一起下去,我听着她的心跳逐渐平息,我依然活着,好像我的气,是从她身上渡来的,我活着,就得需要身边的命换给我。”

      “从骨灰缸出来后,我不再尝试了,我觉得是老天不要我死,既然如此,那我就留着命,谁来也拿不走,我要寿与天齐。”

      老翁似是惊了,默了好一会儿,仰头看我。

      “毕竟我一无是处,一无所有,唯一长的,就是命了。”

      “只有这个,谁也别想拿走。”

      看着老翁的目光,我笑了笑:“我是这样的,我不要什么的时候,命都能送出去,没什么可惜的,想怎么拿怎么拿,哪怕把我揉碎了喂猪,我不在乎,但我真的要什么了,我不择手段,都会死死拽在手里的。”
      你最好别让我长出欲望来,一长出来,你就完了。

      快到山顶了,和老翁分别时,老翁谢过了我,又问了一遍:“你先前问我说你想找什么地方来着?”
      我:“凭阑寺。”

      老翁:“哦……没听过啊,就在这山里啊?”
      我:“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我网上搜的说是在这座山里。”

      老翁四处望了望,眯着老花眼指了一下:“是不是那里啊……我看不太清。”
      我看过去,偏西南的一处山石后,好像真的有一只庙宇般的角,非常远。

      我立刻告别老翁,朝那处去,走时听到老翁在背后碎碎念的声音:“这么毒的命不可能活到今天啊……该是有人替他分担了孽……”

      -

      等我爬到先前看到庙角的地方时,根本没看到寺庙,我在周围又找了一大圈,别说庙了,连个建筑都没有,哪哪都是草木和山石。
      难不成先前看到的是幻觉?

      我再上网查了一下凭阑寺,却发现先前关于凭阑寺的网页都不见了。

      再找了一会,我放弃了,身体也支撑不住了,烈日真的快把我的魂魄给晒出来了。

      但我没下山,继续往山上走,在正午最热的时候,我终于站到了山顶,我找了一处比较陡峭的崖边,往下看了看,一阵头晕恶心,这滚下去尸体还能看么?

      我等了片刻,没有动静。

      我背过身,闭上眼,咬了咬牙,心里大骂了一句,然后双手摊开,朝后倒去。

      我没有掉下去,我果然被接住了。

      睁眼看到身后一脸严肃的帅鬼,心里隐约升起一句叹息,他确实对我很执着,比祖母执着,比骨灰缸执着,比那辆猪肉车执着。

      帅鬼难得对我露出了凶相:“你疯了?”

      我看了他一会儿,问:“你是不是在pua我?”

      帅鬼:“……?”

      -

      帅鬼送我回了家,路上脸色一直很难看,虽然一声不吭,我却感觉被他骂了一路。

      到家,关上门,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屋子里暗得很,仿佛要用这点暗来平衡我过分的光照。

      我俩均沉默着,气氛有些跋扈,帅鬼先开始了:“你不想要身体了?你现在是死鬼,上山干什么?光照多了会伤到你的魂魄,白天我要是没赶到呢?”

      我:“你为什么会没赶到?”
      帅鬼一顿。

      我:“这么多天,我姐的身份查到了吗?”
      帅鬼:“不知道。”
      我:“……不知道?”
      帅鬼:“阎王在查,得问他。”
      我:“……那你这十天在下面干嘛?杳无音信的,你没跟阎王一起查么?”
      帅鬼:“没,我在忙着赚功德。”
      我:“赚功德?”
      帅鬼:“发现养你有点费钱,得多赚点,之前赚的都给打赏完了。
      我:“……”

      “那你还打赏十栋房子?”
      帅鬼稍稍红了脸:“是聘礼啊,只是一部分,还有呢,你别急。”

      我:“……”
      话说到这,气氛不一样了,先前的弩张突然变得旖旎,我咳了一声:“我没急,我急什么?”
      帅鬼:“我急。”
      我:“……”

      这天也是聊不下去了,想想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宛如智障。

      本来两人离得挺远,帅鬼说一句,凑近了点,我坐在床边,这会儿他已经挪到我耳边了,小小声道:“你也太会花了。”

      我耳朵发痒,想退开些,他连体婴似的跟上来,我道:“别诽谤,我平常根本不花钱,穷逼配花钱么……你为什么讲话这么小声?”

      帅鬼:“小夫妻不就是这么讲话的,耳语?”
      我:“……谁跟你是……”
      帅鬼:“你说要跟我洞房的。”
      我:“……”

      我被他推倒在床上,暗室中,他的眼睛发亮:“是男人,说话要算话。”

      我腹诽,你还知道我是男人。

      帅鬼也躺了下来,没做什么,只是抱着我,这里捏捏,那里捏捏,似乎山崖的恐慌还没褪去,要确认我的身体还是完整的,没缺胳膊少腿。

      他的下巴枕在我的肩弯,说赚功德是很累的,他困了。

      我让他一只鬼别装人,鬼才不会困。

      帅鬼沉默片刻,道:“你需要我困,我就会困。”

      我一愣,不敢看他,好半响,问:“我姐,你其实清楚了吧。”

      帅鬼没什么情绪:“嗯,长得一样,感觉也一样,基本能确定就是她了。”
      我:“那你还不找她?扒着我做什么?我是个赝品。”
      帅鬼:“她是她,关我什么事,我只认命格,命格在你身上。”

      我转头看他,看他在黑暗中发亮的眸子,我问:“那我是偷了她的命格呢?”

      帅鬼也看着我,轻声说:“你偷了就是你的。”

      我被这句话带走了,久久才回神,深吸口气,用掌心遮住了他的眼睛:“你要是只认命格,就别做出这么深情的样子。”

      帅鬼拿下我的手,非要与我的目光赤裸相见,他不说话,只是朝前挪了一点,似乎想亲吻,但没有动,用他闪亮的眸子发问,可以吗?

      我想的是摇头,推开他,但我只是闭上了眼。

      好轻好轻的一个吻。
      那不是两具身体在亲吻,而是魂魄。

      这晚我又梦到了阎王,我问他:“白天那老翁是不是你?”
      阎王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笑眯眯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呵。”

      早上,有人按门铃,稀奇,我这孤寡的命格,在人间没有交情,除了快递外卖一般是不会有人上门的,但我又没买东西。
      我叼着牙刷去开门,门外站着那个女人,我姐,她对我笑了一下,刚要开口,我就把门关了。

      帅鬼端着早饭出来问我:“谁啊。”

      我:“搞推销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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