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孑然和顾茕的养娃日常——《偏心》番外》三月图腾

16、第 16 章

　　陈安安的头发天生自然卷，一沾水就打圈圈，看起来有点乱，但因为她皮肤白，又很有洋娃娃一样的可爱。

　　陈孑然一边为她吹头发，一边用手指轻柔地把她打结的头发梳散，受过伤的右手不太灵活，偶尔有失了分寸的时候，就会不小心拉扯住了陈安安的头发，陈安安皱眉，但没说什么。

　　“弄疼了吧？”陈孑然还是从陈安安轻轻动了一下的太阳穴发现了端倪，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妈手上没分寸，我轻点儿。”

　　“才不疼呢，妈，你动作可温柔了，太舒服了，我都快睡着了。”

　　“就会讨我开心。”

　　“废话，我就一个妈，不讨你开心还讨谁开心啊？”陈安安突然转身，用力抱住陈孑然的腰，享受地把自己额头枕在她肚子上，像小时候那样在她怀里拱了几下，惬意地咂咂嘴，“好久没在我妈怀里打滚了，我都想死了。”

　　“都二十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陈孑然忍俊不禁，抚摸她的头，也在想，要是安安一直长不大，永远都是小时候的样子也挺好的。

　　长大了，就得独立，一个人面对外面的世界也没什么好的，陈孑然宁愿她永远是自己眼皮子底下长不大的小姑娘。

　　陈安安嬉笑，“谁让妈疼我呢。”

　　母女俩笑了一阵，陈孑然也已经帮陈安安彻底吹干了头发，两人一起躺在床上，陈安安拿出pad，给陈孑然看她在外国博物馆和各种名胜景点拍的照片，有纯风景，有她单人的自拍，也有她和她的朋友、老师的合影。

　　每张照片就是一个故事，陈安安饶有兴致地跟陈孑然讲每张照片背后的趣事，陈孑然就笑着听，说到兴奋处，陈安安感慨，“要是妈也在那儿就好了，虽然那边食物不怎么样，但是好玩的地方挺多的，等我下次放假一定要带你去玩玩。”

　　陈孑然不用去，她只要听到陈安安用扬起来的开朗语调来诉说这些故事，她就已经跟着开心了。

　　多好啊，她的伶俐乖巧的小丫头，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阳光健康的大姑娘。陈孑然做到了对自己的要求，把陈安安培养成了一个独立的、善良的、正直的青年人，成长过程中没有受到伤害，也没有被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带坏。

　　“不过……”陈安安忽然叹气，打断了陈孑然心底小小的自豪，她好奇地问陈安安：“难道还有不开心的事？为什么叹气？”

　　“可惜妹妹还没出生，不然我们可以带妹妹一起去。”

　　陈孑然愣了。

　　她差点忘记，她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陈安安说她们的最后决定。

　　“安安，关于你妹妹……”

　　“妈，你不用安慰我啦。”陈安安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是真的在兴高采烈，“我承认，你刚跟我说，我心里的确有点难受，不过这几天我已经想通了，你和顾阿姨已经老大不小了，是到了该要孩子的时候了，这事宜早不宜迟，有个妹妹多好啊，粉粉嫩嫩的小奶团子，张着牙都没长齐的小嘴咿咿呀呀叫我姐姐，照顾她不比我同学家里养小猫小狗有意思多了？”

　　“妈，你不用担心，等妹妹出生后，我一定会好好爱她的，她可是你的亲生孩子啊。”

　　陈安安笑着，陈孑然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哭。

　　弯弯的笑眼，没有眼泪，瞳孔深处却像在流泪一样，闪动着水光。

　　陈孑然不忍看下去，转过头，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带着鼻音说：“你也是我的亲生女儿。”

　　“你就是我亲生的”和“你就像我亲生的”，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像这个字很有意思，除了用作比喻时候的生动以外，另一个更深层次的意思人们不会说出口，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像，代表着赝品。

　　更通俗也更不留情面的解释，假货。

　　假货一文不值。

　　所以那些对小孩子说“你就像我亲生的一样”的人，他们想表达的意思其实是，你不是我的孩子，也许我因为某种道德或者社会压力对你很好，然而你在我心中不那么重要。

　　陈安安对于陈孑然来说不是这样。她对陈孑然很重要，珍贵的那种重要。

　　陈安安原本笑着的眼睛，因为陈孑然的一句话，反而真的情不自禁流出眼泪来，紧接着山呼海啸，无法遏止。

　　这么大人了还在母亲面前哭，真丢脸。

　　陈安安把自己埋在枕头里，反而把抖动的肩膀露在了外面。

　　她当然知道陈孑然这话是百分百出自真心，只是因为她是陈孑然领养的这件事，从小到大听到了外面的人的无数种声音。

　　“这母女俩感情真好，可惜是领养的。”

　　“这孩子真懂事，可惜是领养的。”

　　“你瞧瞧人家家里领养的小孩，比你懂事一万倍！哪天我不要你了，也去领养一个这么乖的！”

　　很多对于她们母女关系的肯定声音背后，都要带一句关于领养的惋惜，仿佛领养就低人一等，领养的永远不如亲生的，没有血缘关系就是隔了一层肚皮。

　　大人都做不到不在乎任何外界声音，何况小孩子呢？

　　所以陈安安始终记着，她是陈孑然领养的。

　　哪怕在陈孑然心中从没考虑过领养这件事，在陈孑然心中陈安安就是唯一的、最亲的孩子，陈安安也一直记着。

　　她为自己心中阴暗的小心思而羞愧，无颜面对陈孑然。有什么办法呢？她又不是圣人，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总会存在这样那样的私心。

　　“瞧我，怎么突然哭了。”陈安安背着陈孑然擦干自己的眼泪，吸吸通红的鼻子，转过来面对着陈孑然，“都二十多了还在老妈面前哭，也太丢脸了吧。”

　　故作轻松的语气，掩盖不了喉咙里的哽咽。

　　陈孑然捏着她的鼻子说：“哪怕五十岁，在我眼里你也是小孩子，在外人面前哭都不丢脸，跟你妈我就更不用丢脸了。”

　　陈安安拉过被子，把自己从鼻子以下全都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盯着天花板上刺眼的顶灯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有妈妈真好。”

　　一句话差点让陈孑然也跟着泪崩。

　　陈安安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母女俩相对泪眼也太扫兴了，陈孑然使劲掐了掐大腿，把眼泪给逼回去，才跟陈安安宣布这个好消息，“安安，我和你顾阿姨商量过，我们不会要妹妹了。”

　　陈安安眼睛倏地睁圆：“为什么？”她立刻反应过来，从床上弹射般坐起，“是因为我么？”

　　“不是，安安，你别多想。”陈孑然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躺下，“这不是今晚才做的决定，我和你阿姨上个月就商量好了，养一个孩子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她刚出生需要人照顾，但我和你阿姨都是老师，平常工作忙，谁来照顾她？找育儿嫂又不放心，毕竟人心隔肚皮，媒体上报道了那么多育儿嫂虐待婴儿的案例，小孩子刚出生也不会说话，万一真碰上一个黑心的育儿嫂怎么办？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问题，还有一系列问题，我和你顾阿姨都无法调和，最后就决定不要了。”

　　陈孑然这段话说完，陈安安沉默了。

　　按理说听到这个消息她应该高兴的，可她心中却更不安了起来。

　　哪怕陈孑然没有说，陈安安也知道，她们那一系列不可调和的问题中，关于她的意见的应该占了很大的比重。

　　这让陈安安倍感压力，好像她们不要孩子归结起来都要怪她。

　　这让她夜不能寐。

　　心乱如麻的境地下，后来和陈孑然的聊天也都敷衍应和起来，等到关了灯，陈安安直挺挺躺在床上，不管睁眼闭眼，始终没有睡意。

　　人一旦给自己上了枷锁，是不能轻易打开的。

　　进退两难。

　　知道正确的选择，知道有利的选择，也知道退一步的选择。

　　人只要活着就没有绝路。

　　只是当时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自己蒙蔽了自己的双眼，不管什么选择都像绝路。

　　陈孑然其实也没有睡。

　　她十分清楚陈安安心中的纠结，但不知如何开导。

　　陈安安是个很早熟的孩子。早熟的孩子心思都细腻，一道心思九道湾，曲曲折折，只能她自己像绕迷宫一样自己绕出来。

　　大道理就那么些，早就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了，也没见现实中真有谁能看得开。

　　反正不要另一个孩子的决定已经做了，只等陈安安慢慢想呗，她很聪明，琢磨透了，也就不纠结了。

　　难得母女一块睡的机会，谁都没睡着，趟到后半夜，陈安安突然问：“妈，你睡着了么？”

　　陈孑然的睫毛在黑暗中的空气里迅速颤抖几下。

　　“没有。”

　　“我也睡不着。”陈安安说，“妈，我的心里好乱，有点喘不过气。”

　　陈安安主动分享自己的心情，让陈孑然好受了一点，“要不跟妈说说？”

　　“我不想说。”

　　“那就闭上眼，慢慢地呼吸，深呼吸。有什么可烦恼的呢？”陈孑然抓着陈安安的手，“妈妈和顾阿姨都在呢。”

　　陈安安跟随陈孑然的节奏，慢慢做了几个深呼吸，平静了片刻之后，又问：“妈，不考虑外界因素，只考虑你自己的话，你想不想再要一个妹妹？”

　　“妈，你一定要跟我说真话。”

　　陈孑然思考了很长时间，才说：“想。”

　　“为什么？是因为我不够好么？”

　　这是每一个多孩家庭里无法避免的问题，面对弟弟或者妹妹，大的那个总是会想，为什么爸爸妈妈有了我却还想生弟弟妹妹呢？是因为我不够好么？如果我真的像你们说的那么好，那为什么你们有我还不够？

　　不安的种子一旦种下，想要根除，比登天还难。

　　“如果我是一个人，那么我有安安就够了，但是这个家里不只有我，还有顾阿姨。”

　　陈安安让陈孑然不要考虑任何外界因素，对陈孑然来说，顾茕不是外界因素，她是陈孑然生命的一部分，陈孑然的任何决定，都要把她考虑在内，这是自然而然的。

　　不去说想让顾茕也有个孩子，能和她父母交代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只从陈孑然内心深处最隐秘最隐秘的私心来说，她也很想要有一个和顾茕共同的孩子。

　　不为什么，就为了那个人是顾茕，就因为陈孑然想，就这么简单。

　　过了很久。

　　陈安安接着问：“妈，你和顾阿姨有了妹妹之后，还会像从前一样对我无微不至么？”

　　陈孑然喉咙梗塞了一下。

　　陈安安不急不忙地等着她组织语言回答。

　　“我不敢保证。”陈孑然老实说，“婴儿二十四小时离不开人，也许我会漏接你的电话，可能也没那么多精神去分辨你的话语里藏着的不开心，做不到像从前那样第一时间在你身边安慰你、支持你。”

　　如果陈安安问陈孑然，你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爱我？陈孑然会毫不犹豫回答说当然。但是陈安安问的是无微不至，陈孑然就心虚了。

　　养育婴儿需要花费的精力是巨大的，家里多了一个宝宝，再努力也回不到以前了，每个人的生活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

　　陈孑然说这话，反倒让陈安安混乱的心突然定了下来，如果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么八成是没有考虑后果的话，即使不是假话也不能信，毕竟以后的事谁也不好说。

　　陈孑然说的话很实在，有些事不是表决心就能做到的。譬如一个人下定决心要学会飞，他态度再坚决，口号再振奋人心，从高处跃下去，也只会拍到地上摔个稀巴烂。

　　办不到的事就是办不到。

　　陈安安说：“妈，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

　　“当然了。”陈孑然说，她不明白陈安安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个成年人了，其实我用不着你像从前那样无微不至的关心，妈，有很多事我可以应对，你的多余的精力，再加上顾阿姨，足够养育一个宝宝。”

　　“……我怕，”陈孑然顿了一下，她庆幸此时黑暗的环境，这让一些不能轻易出口的心里话变得更容易说，“我怕你太懂事，因为家里多了个宝宝，以后有委屈也不跟我说了。”

　　陈安安内心震动，随后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也温热了眼眶。

　　心中的乱麻，因为一句话，好像散开了。心头的枷锁，因为一句话，好像也打开了。

　　“妈，我跟你保证，不管什么时候，有了委屈，我都会跟你说。那你能跟我保证，你一定会像以前一样认真听么？不需要我找你的时候你都在，只要你忙完了，能记得回头来找我。”

　　“当然记得了。”陈孑然笑起来，“不是说了么，你就算到了五十岁，也依然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安安。”

　　陈安安也咯咯地笑起来。

　　憋闷的呼吸瞬时间变得无比轻松。

　　“妈，你和顾阿姨再要一个孩子吧。这回我是发自内心认真说的。”

　　“可是……”

　　“不必为我担心，不是告诉你了么，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能处理好自己的大部分事，我希望妈妈永远是我的妈妈，我也希望妈妈能够很幸福。”

　　“我现在就已经很幸福了。”

　　“那就希望妈妈和顾阿姨都很幸福，更幸福。”陈安安说，“有一个妹妹，我也会很幸福，不然等妈妈和顾阿姨都老去之后，我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个世界上，多可怜啊。”

　　陈安安豁然开朗，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她和未出世的妹妹从来都不是竞争关系，多一个人，只意味着多一份爱，会更热闹。

　　“妈，你和顾阿姨再给我生一个妹妹吧。我愿意多爱一个妹妹，也愿意多一个妹妹来爱我。”

　　陈孑然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因为这句话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