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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迷雾 ...

  •   戴思舟一向沉稳,思维敏捷,心定下来,整个人的思考能力恢复了往常的七八成。他是飞行员没错,他是戴思舟也没错。

      他非常清晰地记得前两天晚上,也就是民国三十年七月的那个深夜,他在斑驳的榆木书桌上写信,桌子上亮着一盏浅绿色的荷叶灯,不是很亮,像旧时见过的吸鸦片长辈昏昏的眼。

      他是美国华裔,小时长在广东,后因国内政局长年动荡,加之外祖父曾是晚清高官,父母为安全起见,让他和外祖父一起去了美国,自己故土情重却一直在国内。

      待到戴思舟大学时世界局势更变幻莫测,德意日开始结盟,一场与德意日邪恶力量对战的世界级大战即将爆发。他大学一腔热血报了空军学校,学成后作为民间雇佣组织的成员来支援民国,作为中队长在中央航校任教,转眼已多年。

      他穿着睡衣,空军制服整齐挂在床边的木制衣架上,作为中队长,他有单独的宿舍。他沉思前事,明明暗暗的光投在脸上,脸的轮廓像西方的石膏像一般刀劈斧削,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阴影。

      他长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鼻梁很高,但脸上却殊少笑意,薄唇更显得寡言无情。即使伏案,也能感觉他整个人精瘦凌厉,十字架般的肩膀更像是生来就要受难似的。

      写到中途他望了望窗外,残夜的风景和平常并无不同,只是月亮格外大,像没有温度的太阳,莫名有关外荒原的凛冽感,让在三楼宿舍的他可以清楚看到山城不远处那些触目惊心的断壁残垣,满眼层层叠叠的山河破碎在眼前蔓延开来。

      又到了农历十五了。他继续提笔写起起来,心里很明白这可能是人生最后一封信——他在重写自己的遗书。他的内心十分平静,因为这是注定的,自己的牺牲,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总有一天。他明了亦接受,自他从美国来中央航校支援的那天。

      那一天,阳光明媚,白花花地照在黑色的大地上,他走到门口,看到中央航校的精神之石:“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他站在那校训前,凝注着,不是后悔,也没有害怕,是渗到骨髓里的痛楚。这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校训,透露着一个弱小民族的绝望,这个民族仅有的希望是他们这些年轻人,那旧时的长城已经没有用了,辛辛苦苦堆砌了两千年,挡不住敌人,新的长城是他们的血和肉。

      天空本来就是个你死我活的战场,自从日本启用了零式战机后,空域完全被压制,他们像非洲的角马迁徙,在去寻找水草丰美的‘伊甸园’路上一去不返;但更像顽强的帝王蝶,面临最残酷的环境,一次小小的迁徙都要一代接一代,好多代人才能完成,可也矢志不渝。他做好了准备,作一座桥梁,通往那遥不可及的,国家可能来临的黎明。

      遗书是写给自己的学弟林飘风的,他想起林飘风转入中央航校,自己在校门口见到他那一刻他坦荡天真的笑容,心内柔软了一下。他特别愧疚他因自己的缘故转到中央航校,他只是个孩子,虽然他身边的战友大部分也只是大孩子,戴思舟忍不住笑了笑,其实自己也不过二十五岁,可总觉得自己少年老成,看谁都像孩子,有义务照顾他们。

      “我挚爱的好友飘风,如果你看了这遗书,那我已经走了。不幸生于这个时代,为这个国家牺牲,是我们这代人的责任。时代对我提出了要求,我去做了,你不必愧疚。只是我父母会难过,帮我照顾我父母。你以前问我未来的世界会好吗?我现在的回答是:一定会的。因为世界各地都有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前仆后继。倘若有幸,但愿在一百年一千年以后,我们在那更辽远的,更平静的世界相遇。”

      其实也没有更多想写的,他们的遗书都这样,片言只语,习惯了死亡,也就变得沉默,在沉默里感受一些高贵的荣光。

      隐约听到小孩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特别清晰,应该是有小孩饿醒了,又勾着其他一些小孩也哭了起来,有女人带着哈欠哄着,哄着好像也心酸起来,声音低哑下去,孩子哭累了就会再睡过去。

      破瓦寒窑的角落里一直响着起起伏伏的虫鸣蛙叫,让他想起愉快的童年,他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晚清没了后,从官位上退下来的外公在广东经营十多家中药店铺,所以一想到童年鼻尖就是当归之类浓烈阴凉的中药味。

      小时候他跟着外公念书,有一日外公念到曹植《白马篇》: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眼里莫名有了泪,因为从未看过外公哭,他记得特别真切,后来偷偷和父母讲,父母愣住了,细心和他解释了很多,是他听不太懂的国仇家恨。父母当即决定把他送到美国,远离是非。现在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他把遗书放进信封包了起来,心情更加平和起来,在椅子上朦朦胧胧睡了过去,做了一个短短的梦。

      半梦半醒之间,被急促的广播铃声炸起来:“收到警报,敌军半个小时后后即将来袭,第24中队的弟兄们做好准备迎敌。”

      戴思舟立刻站了起来,果断穿好制服,带好空军帽和护目镜跑了出去。自己的弟兄们也已经整装完毕,各个脸色肃穆,都往自己的战斗机处赶。看到他就打招呼:“队长。”有点纳闷今天他怎么往这个方向。

      戴思舟走到林飘风轰炸机处,之前从美国购买的霍克战斗机已经消耗殆尽,现在是来自苏联的伊-152型战斗机,一身空军制服的林飘风刚好也赶到,见到戴思舟立刻敬礼:“学长。”

      戴思舟冷道:“这次我替你。”

      林飘风讶异道:“不行。”

      “别废话,这是命令!”戴思舟开了座舱,转身对直立在一旁的林飘风说,“好好养伤,下次也可以替我,知你不怕死,有的是机会”。

      其实他们都知道现在的空战是实力极为悬殊的战斗,但还是要义无反顾飞过去迎敌,因为只要他们飞上去,这个国家就还有希望。

      林飘风左手还绷带还没拆,活动不太灵便。他红着眼眶,还要说什么,又好像知道说什么都没用,戴思舟的决定是不能挽回的。

      戴思舟掏出写好的信交给他。林飘风连忙郑重接过,戴思舟挥挥手让他走开,自己踩着机翼跳进了座舱内。

      林飘风无法抗拒队长的命令,默然退到一旁。一脸绝望地看到自己队友的战机一只只在跑道上滑行,昂扬飞向天际,知道他们大部分都不会再回来。

      他们奉命拦截敌军,日军新的零式战斗机自从横空出世,几乎百战百胜,连美国本部都觉得不可思议,原本不信东亚有这样的军事制造水平。

      这一年来敌军几乎为所欲为,这又是一次狂轰滥炸,城里提前接到通知,不少人已经躲进防空洞,但是平民死伤还是不计其数。

      零式战斗机速度极快,又有极好的爬升率,像是海燕一样迅即而来,几乎找不到它们的缺点。戴思舟之前就和它们缠斗过好几次,吃了大亏。相比而言,自己犹如开着空中的拖拉机,多次射击也比对方慢。他见一个战斗机从更高处扑过来,他避开之余对准发射,却看到不远处自己战队的三个战斗机被打了无数子弹,起火下坠。

      电光火石之间,飞机机号他看得一清二楚,立刻知道是刘民之,林飞将,张晓章。朝夕相处的兄弟一刻之间阴阳相隔。

      戴思舟发狠,手起刀落,乘胜追击把被自己击中的那敌机打落,其他敌机看到这是能打的,立刻有三只包围过来。戴思舟非常清楚不能和它们缠斗,毕竟在飞机性能上落后太多,便尽量避开和做大量的翻滚降低敌军的准确率,虽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又一只战友的飞机着火,座舱起火,他来不及迫降,火焰瞬间淹没了战友年轻的脸。戴思舟一个失神,机油箱已经被不远处的一只敌机被打穿,仪表盘疯狂乱转,脸上有热血流下来,他以为自己中弹了,感觉到视线有点模糊,一摸,才知道因为高空压力,他的眼里流血了。他连忙往后倒飞,改变血的流向,以免让血挡住了视线。敌军看他忽然往后退,一时之间有点措手不及,以为他是要迫降或找机会跳伞。

      戴思舟前后包围自己的敌机,自己的仪表盘和摇摇欲坠的飞机,内心坚毅果决,已经做了决定,他忽然180度大转身,往上拉伸,瞄准本来在身后的敌机,杀了个敌机意料之外。

      他猛然催动战斗机,疯狂开射,并且直接向着对方飞撞过去。空中战斗原本就像两个人的决斗,他们甚至能在各自的座舱里看清对方的脸,戴思舟看到对方和自己一样年轻,对方一脸的惊愕,也开始疯狂还击,旁边的两只敌机也向着自己扫射。戴思舟感到无数的子弹射中自己的飞机,像是巨大的雨点暴击打穿了屋檐上薄弱的铁皮。身体多处有尖锐的疼痛,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射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火药?核弹?小鸟?什么是敏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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