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穿》晴刀

45、第四十五章

　　邱家满门男丁在一夜之间惨死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城传开了，午时，孙二姨刚将自家摊位收拾干净，便跑到花铺找裴素闲聊。

　　“听说邱家并没有推迟婚期，昨夜竟瞒着其他所有人给他家小公子成了亲，只是换了新娘子而已，”孙二姨一边叹息，一边心有余悸道，“邱小公子自小体弱多病，他家里头给他订的这门亲事原来是为了冲喜的，自然不能随意改期，便决定让他在昨日先纳妾，而那个新娘子也是他自家的丫鬟，故而他们不往外说，旁人都不知晓此事。可哪知这场亲事虽是遮遮掩掩的，却还是被什么邪祟给盯上了，他一家二十多口，所有男丁全都不剩，全都被挖了心，唯有那个新娘子躲过一劫，不过以后怕是也过不上什么太平日子了……”

　　裴素默然听着，突然问道：“听说还有官差也丢了性命？”

　　“可不是嘛，昨夜邱家出事的时候，大司门的衙役也在附近巡逻，刚巧发现了邱家有异常，但谁知那两个衙役非但没有抓到真凶，反而还被反杀了，唉，真是造孽啊。”见她听得有些出神，孙二姨想起一事，问她道，“对了，容哥儿可回来了？她今日清晨匆匆忙忙地去哪里了？”

　　“她还没回来，”裴素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也不知她去做什么了，但孙二姨不必担心，她不会出事的。”

　　“唉，容哥儿这性子瞧着也不是个成日里在外头乱窜的，但却老是不在家里头待着，”孙二姨语重心长地劝她道，“你可得劝他几句，让他这几日莫要在外面乱跑，如今这世道太乱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能来京城里头杀人夺命，咱们可招惹不起啊。”

　　裴素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孙二姨所言极是。”

　　“对了，方才我瞧见有人过来，不仅没有买花还送来一个这么大的木箱子，”突然想起一事，孙二姨用双手比划着，好奇地问她道，“那人是来做什么的？”

　　她平静道：“那是容哥儿的朋友，过来帮她送东西的，没什么要紧的。”

　　“这些男人就是潇洒，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像咱们女人，在家门口做个小生意便是抛头露面不守妇道，”孙二姨“哦”了一声，也没再追问，轻叹着道，“如今外面都说，这杀人凶手是个被男人负了真心的女妖做的，见不得这世间的洞房花烛两厢情悦，否则怎会只杀男人却独独留了女人的性命呢？”

　　裴素稍稍一愣，但面容很快便又恢复了似水镜般的宁静。

　　见她不搭话，孙二姨特意问了她一句：“裴姑娘，你觉得呢？”

　　她淡淡一笑，道：“此话也并非不无道理。”

　　“是吧？”虽然她只是客套地回了一句，但孙二姨却似是得了她的赞同一般，一拍手，脸上露出与其志同道合的表情，深恶痛绝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瞧瞧那些个臭男人，刚成亲的时候明明与你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可没过个几天就嫌你唠叨想要纳妾了，什么山盟什么海誓不全都是狗屁，咱们女人就是命苦，不嫁人被嫌弃，嫁了人还是被人嫌弃……”

　　孙二姨满腹的苦水，似要借着这个由头全都宣泄出来。

　　裴素只是默默听着，一如既往般。

　　屋内，还是黑鸦模样的裴容突然听到了外面隐隐约约的哭声，不由吃了一惊，连忙小心地跳到窗边往外瞧。

　　她原以为哭的人是裴素，却没想到正低声啜泣的人竟是孙二姨，而裴素正摸索着递过去一方手帕，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膀，应是在安慰对方。

　　之前的话她零零散散地听见了几句，大抵是孙二姨在抱怨做女子如何不易，当然，说的难处大多是她自己的，只是这些委屈她藏了不止一年半载了。

　　听说孙二叔最近也有要纳妾的打算，她定然是心里难受，却又做不得主。

　　做女子自然不易，相夫教子乃是原本便应恪守的妇道，若是阻扰夫君纳妾起了妒忌之心更是犯了七出之条。

　　她听着孙二姨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心中也百感交集。

　　之前，她从未想过似孙二姨这般泼辣好爽的女子竟也有因情所困而伤心落泪的时候，难道女子若是嫁了人，喜怒哀乐便会被情所牵制吗？

　　她突然想，情究竟是何物。

　　她的脑海里不由浮现起一个人，难道情便是见不到他时的牵挂于心，见到他时的怦然心动吗？

　　但是，他又对自己是何意呢？

　　她想起今日清晨时自己被他用暗器打下时的情景，虽然离得不算很近，可她很确信在他抬头看见自己后分明迟疑了片刻。

　　他可是大司门手段凌厉的小阎罗，对待妖邪向来不会心慈手软，若是他当时并未认出自己，怎会迟疑。

　　更何况，在她被他的暗器所伤后，他不仅亲自接住了她，连目光都在暗自安抚她。

　　这些都说明，他其实在看见自己的那一瞬间便知道黑鸦便是她。

　　可是，他虽认出了自己，却还是使出了暗器。

　　哪怕他当时已经手下留情，她仍是不明白他为何一定要亲自出手制服自己。

　　难道他不知道，只要他一个暗示，自己立刻会听从他的所有安排，哪怕是立刻现出人身吗？

　　她苦思了许久，只得出两个答案。

　　要么，是他不相信她会照他的话做，要么是他另有打算，必须将她用暗器制服。

　　无论是哪个理由，都是不惜以伤害她为代价的。

　　她不由黯然神伤，哪怕心里很清楚他当时那么做定然是有他自己的缘由与苦衷的。

　　也许他可能真的没有发觉自己是女儿身，也许就算他早就知道了她是女子，也并未将她放在心上而已。

　　更何况，姐姐宁愿自己失明也要还其光明的申余负了她，袁含玲心甘情愿苦等多年的沈暮负了她，孙二姨多年来倾心扶持守望相助的孙二叔也负了她，至少他们曾经也给过她们真情切意，而沈寒又给过自己什么呢。

　　她越想便越难过，一些东西明明从未得到过，却仿佛已经失去了一般。

　　“汪汪……”

　　突然，一阵狗吠声传进了她的耳朵，竟是不知何时也跳上了窗台的大黄在对着她张嘴狂吠。

　　她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爪下一个趔趄便身子不稳地往地下倒去。

　　大黄以为她会摔到地上，连忙扑过去想咬住她，可它忘了她如今是只天生便会飞的鸟，结果不仅没有接到她，反而自己的脑袋撞到了地上，“嘭”地一声响。

　　扑棱着翅膀的她已经在半空稳住，见大黄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甚是心疼，拍着翅膀落在了它的背上。

　　此时，听到动静的裴素急匆匆赶来，担心问道：“怎么了？”

　　她“嘎嘎”地回了两声，大黄“汪汪”地叫了两声，算是作为安抚她的回应。

　　确认她与大黄都平安无事，裴素无可奈何地道：“你们这般热闹，我还以为打起来了呢。”

　　孙二姨已经回去了，她夫君特意到花铺门口喊她回家，骂她又偷懒不做饭。

　　不过，等孙二姨做好了饭，又端着一口小锅过来了。

　　“这是我家那个臭不要脸的让我送过来的，裴姑娘不必与我客气，你一个人做饭也麻烦，若不嫌弃便多少吃些，剩下的喂给大黄便是。”将锅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孙二姨不屑地道，“他以为这么做姑娘便会多留意他一些，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他那个鬼样子哪里值得姑娘瞧上一眼。”

　　此时她似乎忘了裴素本就是瞧不见的，只顾着嘲讽自家男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裴素自知拒绝不得，便道：“多谢孙二姨，平时多亏你的照拂，否则我也不会过得如此省心。”

　　“有时候看不见可比凡事都看得见省心多了，”孙二姨收了低落的心情，给她盛了一碗面，“都是我做的，和那个糟老头子没半点关系，你放心吃。”

　　等两人都端了碗，孙二姨才神秘兮兮地问她道：“听说大司门已经抓住杀害邱家满门的真凶了，你可知那真凶是何物？”

　　裴素一愣，随即自然摇了摇头。

　　“如今外面都传疯了，说是最近这几桩新郎被害的案子都是一个黑鸦妖怪犯下的，还说那东西最喜欢吃新郎的心，今日清晨还有好多人瞧见它在天上飞，而且它杀了人不仅不逃不跑，还特意嚣张地又回到了邱家，在人家院子的上空飞来飞去的，”孙二姨不屑地道，“好在大司门的那个小阎罗也不是吃素的，立刻便将其生擒了，这会儿怕是都被关到大司门了。”

　　“黑鸦？”裴素颇有些惊讶，“当真？”

　　“是啊，”孙二姨肯定地道，“大家都这么说，定然不会有假，听说那鸦妖硕大无比，体态堪比老鹰，鸟喙上都是剧毒，今日清晨还生生将大司门的一个衙役给一口啄死了，多亏我回来得早，若是运气不好碰到了那东西，怕是此时就没命与你说话了。”

　　裴素没有接话，默默地看了一眼内院，随即又问孙二姨道：“那黑鸦当真是妖怪？”

　　“这还有假，平常的乌鸦怎会挖人心吃人肉呢？”孙二姨兴致盎然地道，“我听说啊，这黑鸦原本只是个与咱们一样的凡人，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但她遇人不淑，尚在闺中时便与住在她家的一个教书先生勾搭成奸了。结果那教书先生不仅不打算娶她为妻，还为了摆脱她的纠缠，在他与其他女子成亲前将她诱骗至黑鸦山，想害得她活活被那里的乌鸦给生吃了。没成想，那姑娘不仅没死，还化身为了鸦妖回来复仇了，这不，她吃的果然都是将要娶亲的男子的心，让他们不得好死，永世不可娶妻。”

　　孙二姨说得煞有其事，裴素听得入神，问道：“黑鸦山在何处？”

　　孙二姨一怔，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裴素想了想，又问道：“黑鸦山的乌鸦为何会吃人肉？”

　　孙二姨一脸茫然，又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裴素继续问道：“若是乌鸦要吃肉，那位姑娘为何没死？”

　　孙二姨摇了摇头，不待她再问，却先行说话了：“裴姑娘，你莫要不信，这种事情绝不会空穴来风的，虽然那鸦妖的来历我还没打听清楚，可那个教书先生我倒是听说过，就是那个在四凉街卖书画的，好像姓林，可是写得一手好字，而且长得极其俊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