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酒》水若鱼

3、第 3 章 玉佩

　　第三章

　　第二日待我醒来，未央已经走了。

　　桌上有纸张：【以防他人生疑，未央就先离开了。】

　　字迹很是…不羁。

　　想来应该她听见了院中的人声，虽然我这竹屋很清净，但莫娘子的府中还是很多人走动，白日很热闹。

　　我引来灯芯将纸烧掉，淡颜修眉，换了身男子的白色衣衫。

　　推门而出时，外头红日初升，莫娘子正站在门外，动作似有踌躇。

　　看见我，她微微惊讶：“阿离？今日这么早起么？”

　　昨晚我睡的并不安稳，脑海里满是那个诡异又熟悉的白色面具，又怎会懒床。闻言，只淡淡笑了笑，简短答她：“睡的很浅。”

　　“这样。”莫娘子沉吟，似是很为难的开口道，“我来，原想寻你帮我一个忙……”

　　“何事？”我问。

　　她救了我，于情于理我都是要报恩的，只要不杀人。

　　“我的那单生意，有人点明，一定要你去。”莫娘子犹豫了一下，说道，“但我知道你应当是不会接的。”

　　我默了一下。

　　“………是哪一单？”

　　莫娘子惊讶望我：“你肯接？”

　　“近日我会离开这里。”我笑了笑，道，“这件事，全当感谢你的恩情。”

　　我在这里也待的太久。既然那些人已经寻到了我，就决不会轻易放过我，而我也不愿意周围人无辜受牵连。

　　“这便要走了？”莫娘子微愣，语气有些焦急，“可是有变故发生？”

　　我垂了下眸：“……有仇家来寻，会祸及你们。”

　　在世上走了这些年，识人很多。我知晓莫娘子是一个良善之人，也是真的为我担忧。

　　“…………”
　　莫娘子沉默了一会，忽地叹口气，“当初看你一个俏生生的女子受伤在竹林，便生了恻隐之心。后来知道你会武功，且又要隐瞒这女子身份，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家。”

　　我只是沉默。

　　她抬头望我，微笑道：“我只是一介女流，这些恩怨我也帮不了你，便多保重。”

　　我笑了一下，摇头道：“不必这样说，你救了我的命，这已是极大的恩情。”

　　真心待我的人不多，我都记在心里，不会轻易忘记。

　　“我知道。”莫娘子笑着说，“虽然不知你真实身份，但你是个好女子。”

　　我一怔，垂眸没有答话。

　　莫娘子道：“这单，是昨日那袁将军下的。”

　　袁将军？我皱了眉，不由得想起未央来，顿了顿，问道：“可有要求？我…不害人性命。”

　　这是我如今的底线。
　　以前手上的流的血太多，罪孽太重，以致因果报应全落在我身上，虽是活该，却也不想再重复一次梦魇般的曾经，不想再连累他人。

　　莫娘子道：“不会，只是让你取一样东西，如遇阻拦，只要脱身即可。”

　　我放心地点了点头：“在哪处取？长什么样？”

　　“在那徐公卿家中，一个盒子，周边镶金，上有龙纹。”莫娘子顿一顿，说道，“应与一般盒子大小差不离。”

　　我闻言一愣：“龙纹？天子之物么？”

　　“多半是吧，这些王公贵族之间的恩怨……”莫娘子蓦地低了声音，喃喃道，“我在世上谋生，又管他是…天子之物，还是其他，只要能叫我活下去。”

　　在这世上存活，多是不易。造了不想造的杀孽，而远在高堂上的王公贵族，又怎会懂的我们平民的苦痛？

　　我脑中不禁想起那人的话，说的通透，说的凄婉。

　　“……活着，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又怎多来的心思去想其他。”我淡淡说道。

　　莫娘子闻言，笑了起来：“我便是喜欢你这性情，活的通透明彻。”

　　通透明彻？我失笑，却担不起这赞扬。只是累了，倦了，也厌了，活在世上，当真是无趣至极。

　　却又不得不活。

　　莫娘子进屋取了剑，又与我嘱咐几句，转身离去。

　　我站在原地看她背影远去，过了一会，方才进屋。

　　***

　　去学堂时，并未瞧见未央的身影。

　　想来她纵使身体底子好，那毒也是有些影响的，而她行事奇异，应该也无人管的了她。

　　我垂坐在席上，静静思索着。

　　且不说未央的身份，现在唯一确定的，是她并未骗我，无道门已经找上门来，我必须要离开。

　　心下不免有些茫然。离了这云州，我又能去往何处？

　　我是碧眸，虽在中原地区长大，但无疑是异族人。在大梁这虽不算罕见，终究会给见过我的人留下印象，无道门的人若想找我，沿路探寻便有线索。

　　还有那徐公卿的龙纹盒子。

　　徐公卿是近年来新晋的朝廷官员，行事清正廉洁，在民间颇有声望。在不久前却不知因何事触犯了龙颜，打回云州，做了个小小的县令。

　　袁将军是天子宠臣，徐公卿是落寞县官，这两个人的事情，聪明人本应不插手的。

　　我不禁皱了皱眉，莫娘子原本做的都是些黑市生意，这次敢接这类单，应是那袁将军给的报酬丰厚，或是，威逼利诱。

　　再或者，有她自己的隐情。

　　那盒子里，应该就是这些王公贵族的利益纠葛了，或许，也和当今的皇家有关。

　　我收起思绪。总之不管怎样，我办完此事，就得离开。

　　学堂放课。

　　我站起身来，朝梁夫子恭敬的拜了拜，说道：“夫子，今日谢离过来，是为向您道别。家中有事，我几日后便会离开云州了，这书童，夫子需另找他人了。”

　　梁夫子微怔，脸上有惋惜之色：“是了，你不是云州当地人。”

　　我默默点头。
　　梁夫子哈哈大笑，道：“无妨，有缘自会再见，你多保重。”

　　“弟子会的。”
　　我淡淡笑了笑，“对了，夫子可知，那未央小姐是什么身份么？”

　　梁夫子皱眉：“未央？我也不知晓。只是袁擎将军嘱托，她来这听几节课罢了。并不久留在此。”

　　我眯了眯眼：“原是这样么……”

　　我与梁夫子道了别，缓缓往莫娘子的府院走去。

　　街道繁荣，两旁的叫卖声络绎不绝，正是吃饭的时刻，菜香混合着酒香飘来，人来人往间，一片热闹景象。

　　我原本想在街上随意闲逛一番，却敏锐的感觉到有人正在身后跟着我，目光不曾移开。

　　足下稍顿，我敛了眉目，继续淡然往前行走，稍稍加快了步子。

　　果然感觉到那人也快了步伐，随着我的方向而走。

　　我脚步不停，勾唇扯出抹笑，眼里寒光一闪。

　　若是无道门的人………

　　一只手却突地拍拍我的肩膀，我愕然转头，望见未央笑吟吟的一张俏脸。

　　“谢离姐姐。”
　　她浅笑着唤我，声音是少女特有的清越温柔。

　　我向她身后望去，已经没有可疑的踪影。

　　未央着一袭白色衣裙，黑色长发随着微风轻动，言笑晏晏，小小的虎牙灵动而清媚。

　　她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低声道：“放心，那人已经走啦。”

　　我收回目光，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我知道，这是你喊住我的原因吧？”

　　她唔一声：“或许是吧，我也不晓得。”脸上是乖张任性的笑，一如这个人，让人猜不透。

　　我定定看她一会，道：“伤好了么？”

　　“好啦，我的痊愈力很是厉害的。”她笑道，“姐姐是在关心我么？”

　　我瞥她一眼，并不做理会，只快步往前走。
　　未央在旁跟了上来，脚步欢快，语气也是愉悦：“谢离姐姐要去何处？我可否一同去？”

　　我淡淡道：“我若说不可以，你会不去么？”

　　“不会，我定是要去的。”未央笑眯眯的答着，“姐姐当真了解我。”

　　“………”我脚步微顿，颇有些无奈的说，“在外不要唤我姐姐。”

　　她太随性妄为，跟一块牛皮糖一般，偏偏猜不透她的想法。
　　我是没有法子了。

　　“哦对，我一时忘记了。”她愣了一瞬，旋即笑着吐了吐舌头，“对不住，以后再不会了。”

　　我倒不太相信。

　　走了一阵，我终于忍不住地出声问她：“……你这样跟着我作甚？”

　　“我同你一起。”未央咧着唇角，笑道：“你要回屋吧？我送你回去，这样一来二去的，我们便也相熟了，也就不会这般生疏。”

　　“………”我由衷的感到无力，“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微微一笑，随意道：“没什么，想和璃姐姐熟一些。”

　　又是这莫名且霸道的答案。

　　我无言瞥她一眼，竟找不到什么话语来回，只得无视。

　　她随我往回走着。

　　正值午后，逛市的人多，未央果不其然的来了兴致，蓦地拉住我的衣袖，指着一处，笑道：“姐姐可吃过饭了？不若尝尝那个吧，很好吃。”

　　我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

　　是梅子冻糕。

　　我暗想，倒是未央这般年龄的女子会喜欢的吃食种类，清香又甜腻。

　　我轻轻摇头：“不吃。”

　　太甜了，不适合我。

　　虽然，我不讨厌甜腻的食物。

　　未央却自顾自哎一声，完全不理会我的拒绝，兀自小跑过去买了一小盒糕点。

　　我无奈停下脚步。

　　看着她和摊主说笑的清美侧脸，兴高采烈的，仿佛得到了什么宝贝一般。

　　看来是很喜欢这梅子冻糕。

　　那摊主似乎和未央说了些什么，她似是一愣，旋即唇边笑意更甚，微微抬头望了我一眼。

　　连小小的虎牙也露了出来。

　　周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而她身姿秀丽笑眼，是人群很显眼的存在。

　　我和她对视着，也淡淡笑了笑。

　　这种时刻，她给我的感觉只是一个天真小女孩罢了。

　　未央偏过头，和摊主交谈着什么，弯腰挑挑选选地拿了一小盒冻糕，从袖里拿出些碎银子，递给了对方。

　　那摊贩很是喜悦的收了银子，朝我也远远一笑。

　　我扬了唇，对他淡淡颔首。

　　“买好了！璃哥哥快尝尝吧。”未央小跑着回来，面上含着浅笑。

　　她在我身前站定，低头，拆开怀里的盒子，捏了一块糕点递到我唇边。

　　“我最喜欢的梅子糕，很是好吃。”

　　我一愣。

　　没得及拒绝，梅子糕的甜味便在唇上扩散渗透。

　　很甜。

　　未央黑眸亦染着笑意，她歪了歪头，语气也含了一丝娇嗔之意：“张嘴呀。”

　　倒是真的，许久，没吃过似这般甜的食物。

　　我愣愣看着她的眼睛，下意识地张嘴，轻轻咬了一口。

　　很甜。

　　软酥香醇，隐隐的梅花香。

　　未央眼尾上挑，笑意更深：“怎么样，果然很好吃吧？”

　　我回过神。

　　我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她愕然的表情，沉默几秒，才道：“你手脏，不吃。”

　　未央啊一声，极失落的垂了眸，抬手翻看自己的手掌，嘴上嘀咕着：“怎么这么不争气，竟然这么脏，害璃姐姐没有食欲。”

　　语气很是认真，仿佛真的在置气。

　　我忍俊不禁，低低笑了一声。

　　她惊喜抬头，望着我浅笑：“璃哥哥应多笑笑，很好看。”

　　我敛了笑，恢复如常：“…那便不笑了。”

　　“不要！”她墨染的眸子望着我，娇嗔道：“笑起来真的极好看，不骗你。”

　　我在她这种认真的目光下微怔，不自然的撇过目光：“………无聊。”

　　有了未央，这原本不长的一段路也走走停停了许久，终于才到莫娘子的府院外。

　　未央看了眼眼前的府院，若有所思的模样：“我这次把姐姐送到了，下次若一同出来，姐姐可也要送我回去………”

　　我：“………”

　　你自个嘟囔着，竟也不知道声音要小些么？

　　未央偏头望我，嘻嘻一笑道：“璃姐姐你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我不解的问道，“你为何要这样缠着我？”

　　未央道：“我昨日说了，便是喜欢你。你我有缘。”

　　我沉默。
　　好一个莫名其妙的有缘之人。

　　我偏过头静静看着她，蓦地问道：“你可识得昨日那面具么？”

　　“怎的突然问这个？”她歪头一笑，淡淡说道，“识得，那是无道门的标志。”

　　我不意外。
　　只是嗯了一声，低下眸，去瞧她腰间的玉佩。

　　“你的这玉佩……倒很是奇特。”

　　那点昳丽红色，在雪白月牙上显得更加鲜活。

　　未央似有一愣，旋即伸手取过那玉佩，摊在手心，问我道：“姐姐可是喜欢它么？”

　　我淡笑：“只觉这玉佩奇特罢了。我不夺人所好。”

　　“我见你两次，除这枚玉佩外，你再无其他任何装饰。”我顿了顿，道，“应当很珍贵罢。”

　　“……是。”
　　未央眸光晃动，轻声重复道，“它对我来说，确是很珍贵，很珍贵。”

　　她既说了两次很珍贵，应当是真的很珍贵了。

　　“不过，若是璃姐姐想要，便尽管拿去。”未央忽地笑起来，将掌心玉佩递到我面前，如星黑眸看着我，声音温柔。

　　“若是你想要，它也就不显得那般珍贵了。”

　　那眼神专注，让我不由得微微愣住。

　　“……不了。”我笑了笑，伸出手，将她的手推了回去，“你好生收着罢，既是很珍贵的物什。”

　　说着，冲她微微颔首，道：“那我便先走了。”

　　我心中虽对那玉佩疑惑，却终究是好奇罢了。

　　“好。”
　　未央浅笑应道。

　　我嗯一声，刚转过身子，却又听未央喊住了我：“谢璃姐姐。”

　　我回头，她站在原地，清纯而柔美的笑着：“无论何时，请记得，我总会帮你的。”

　　我愣住。

　　周围人流走动，她却是不变静立着，等待我的回答。

　　这样默默对视一阵，我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