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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钟家心思 ...

  •   弦月高挂,四周散落着寥寥几颗星子,从叶知溪窗外的花树间漏下点点星光。

      “怎么没有动静啊?”

      一道低哑的声音在树后响起,随即变成痛呼,“轻点儿轻点儿!”

      朱氏愤愤揪着丈夫的耳朵,低声道:“你想有什么动静?难道让我女儿为那负心人痛哭吗?他也配?”

      镇北侯叶孝节任由妻子揪着,轻手轻脚地出了院子,长长吐出口气:“知溪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从宫里回来已经入夜,实在不放心,就拉着朱氏一块儿跑到叶知溪的院子里听动静,结果被蚊虫咬了半天,只听到极轻微的呼噜声。

      “京师比北疆繁华百倍,青年才俊遍地都是,多的是人想上门提亲。” 镇北侯摘掉朱氏头上的落花,目光炯炯地道,“今天回家路上碰到大哥,说起大嫂娘家有个侄子很不错,生得眉目清秀,人也聪明,看看哪天有机会能见个面。”

      朱氏听见“青年才俊”四个字时还想问问是什么人家,有无功名,一听是大嫂的侄子,顿时失了兴趣,用帕子按按眼角,道:“我这几天有些累,相公你挑个时间悄悄见一见吧,我相信你的眼光。”

      “好。”叶孝节在儿女亲事上头次被妻子委以重任,颇为兴奋,“事不宜迟,为夫明天就试试那小子去!”

      他一定要给女儿找个好婆家!

      朱氏敷衍两句,服侍着叶孝节歇下,趁熄了烛火无人看见,暗暗翻了个白眼。

      不是她瞧不上大哥大嫂,实在是这对夫妇几十年都没让人顺心过,前车之鉴垒起来,能给北疆再修两条路!

      朱氏出身文官清流之家,虽是书香门第,家境殷实,但和梁国公府这种世袭公爵没法儿比。她嫁给叶孝节,从家世上看的确高攀。

      但自古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她从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问没什么配不上叶孝节的,婚后夫妻俩关起门来过日子,和和美美的,有什么不好?

      偏偏那时候老梁国公病重,要选儿子承爵,叶孝节生得相貌堂堂,最肖其父,又肯下苦功读书习武,年纪轻轻已经搏了个职位,老梁国公就动了心思让他承爵。

      对老梁国公来说,叶家爵位来之不易,需要一个有能为的继承人守住家业,三个儿子都是嫡出,选谁都能互相帮扶。将来叶家枝繁叶茂,才能屹立不倒。

      但是老夫人不同意。

      老夫人生有三子一女,叶孝节行二,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弟妹,不知怎的特别不得老夫人喜爱。堂堂嫡子,硬是在梁国公府活得跟个隐形人似的,连悄悄习武谋官,老夫人都不知道。

      想到叶孝节承爵后要靠这个儿子过活,老夫人就心里不痛快,死活不许老梁国公上表,甚至放话不立长子就立幺儿,反正不能立老二。

      至于老大叶孝友,就更不同意了!

      在叶孝友看来,他是嫡长子,是梁国公府名正言顺应该承爵的不二人选。如果让二弟叶孝节承爵,他面子何在?亲朋好友怎么看他?岳家怎么看他?以后出生的孩儿怎么看他?

      是的,当时叶孝友成婚数年,还没有子嗣,这点也是老梁国公考量的原因。

      朝廷爵位传男不传女,万一叶孝友始终没有亲儿子,将来更麻烦。

      老梁国公考虑周详,恨不得将爵位传到千秋万代,然他骤然病重,辖制不住其他人,也不想看到妻子离心,没多久就被老夫人劝着立了叶孝友承爵,然后将儿女都叫到床边看了看,溘然长逝。

      从此叶孝友成了新任梁国公,后来也陆续有了嫡出子女,但承爵的波折始终是他心头一根刺,仗着阖府上下靠他过活,屡屡对二房使绊子。

      彼时叶孝节年轻气盛,一点就炸,虽有朱氏居中转圜,还是搬家出府,开始单独过日子。

      当时三弟叶孝恭还住在府里,梁国公府并未正式分家,但二房为了搬出去立下契书,放弃一切财物,净身出户,生活很是困窘,一度靠朱氏娘家接济。

      叶孝节从那时起更加拼命,背后对朱氏发誓要挣出个爵位来,让本家刮目相看。

      偏偏叶孝友终于将二房挤出梁国公府后,又想起兄友弟恭来了,频频让妻子陈氏给朱氏下帖子,邀她来做客,还让叶知嶙过去小住。

      朱氏那会儿年轻,看大房示好,就本着“以和为贵”的想法开始来往,结果……

      “唉。”朱氏听着丈夫沉沉的呼吸声,暗自叹了口气。

      那年她们母子在梁国公府受气,叶孝节一怒之下请命赴北疆,临走前打上梁国公府,将叶孝友臭骂一顿,从此连书信往来都断了。

      没想到这次封侯回京,大房又主动示好,还踩在女儿的婚事上……

      就凭叶孝节这种站在珍珠堆里还能精准挑出鱼目的眼光,她是不相信有什么好消息的。

      算了,让他去大哥大嫂那里碰碰壁吧,说不定能暖暖这颗叫北疆寒风冻住的脑子,哼。

      朱氏想罢,踢了丈夫一脚才翻身睡去。

      朱氏为女儿婚事发愁的时候,卫国公府的拙水院里灯火通明,仆婢来往不息,院子上空飘散着浓浓的药味。

      “沈姑娘既然醒来,就没有大碍,只是伤到了脖颈经脉,老夫再开些药服下。这段时间千万注意饭食,吃些柔软好克化的,不能太烫太凉。”

      卫国公府的大夫开了方子,细细交代完,拎起药箱告辞。

      “有劳了。”钟寂道,命寸心提灯送大夫出门。

      寸心躬身应下,半路取出个厚厚的红封塞给大夫,小声道:“您老人家是卫国公府的老供奉,小的就不多说了,这些请您喝杯茶。”

      老大夫接了红封,颔首道:“老夫自然晓得轻重,只是——”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表姑娘此番心存死志,就算伤愈了,这心病一日不除,早晚要过忧过虑,伤及肺腑啊。”

      寸心苦笑道:“谢您老人家告知,小的定转告表姑娘,请她放宽心。”

      “哎呀呀,世事难料哟。”老大夫轻叹出声,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朝前走去。

      送走老大夫,寸心匆匆回返,就见两道影子映在窗纸上,瞧着甚是亲密,忙在门外站定,掉个头去催小丫头熬药。

      大夫都说了,心病难医,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书童,还是识趣些吧。

      房间内,钟寂将沈碧玉扶起来靠在床头,一勺一勺地喂她喝药,仔细看手指还有些颤抖。

      沈碧玉怔怔地靠着钟寂,脖颈间横着一道乌紫色的勒痕,脸色惨白呼吸清浅,仿佛失了神智般,只一口一口地慢慢把药咽下。

      待一碗药喂完,钟寂忍不住将沈碧玉抱在怀里,哑声道:“碧玉,你是要吓死我吗?”

      他被罚跪祠堂时,表妹悄悄来探望,两人一个有情,一个有意,趁此机会将心事说开,不知有多甜蜜。

      然而卫国公府的祠堂所在地遍植松柏,为了清净还距离大门甚远,他二人互诉衷肠之际,被钟老太君派人堵住,才知道叶氏竟抬着嫁妆拿着和离书,就这么走了!

      她自个儿扬长而去不说,临走还命人高呼什么“恭祝钟长卿和沈碧玉早结连理百年好合”。表妹从来贞顺柔和,哪里听得这等浑话?

      被刘嬷嬷训斥后回到拙水院,没多会儿便取了衣带悬梁自尽。若非发现得早,现在怕是已经香消玉殒了!

      钟寂想到破门而入时看到的场面,仍觉心惊肉跳,后怕不已。他紧紧抱住沈碧玉,祈求道:“表妹,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你要是走了,我一个人怎么独活?”

      沈碧玉感觉到脸颊有些湿润,稍微用力推开钟寂,慢慢抬起手,将他脸上泪痕擦去,自己眼中却是珠泪涟涟,嗓音嘶哑道:“表哥,我没脸活着了。”

      “叶姑娘大闹国公府,为的是让钟家声名扫地。事已至此,碧玉唯有以死谢罪,才能保全表哥的名声,保全姨母的清誉。”

      “表哥是读书人,我死后,你再娶——”

      沈碧玉伤到脖颈,一开口仿佛砂砾划过嗓子,火烧火燎得疼,但她坚持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无比缓慢,也无比坚决。

      “碧玉!”钟寂听得心头大痛,“我已经求了祖母应允,等风波平息后就娶你为妻。你说过相信表哥的,就再信我一次,可好?”

      沈碧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真的吗?”

      她含泪望着钟寂,仿佛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他,是那么无助脆弱,仿佛易碎的琉璃。

      钟寂一时间生出万种豪情,重重点头道:“当然是真!此生如不能和你共度,我钟长卿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钟寂赌咒发誓,温言软语地安抚好沈碧玉,扶着她躺下休息,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他方才食言了,祖母气得根本不想见他,更不可能同意他迎娶表妹,但丈夫立于天地间,须俯仰无愧,表妹为了他不惜性命,他又怎能苟且偷安,辜负表妹的似海深情?

      至于祖母青睐的那些豪门贵女,譬如叶知溪一流,稍有不顺便放火打闹,哪里有宜室宜家的模样?与其为了权势屈就,不如顺从本心,否则后院不宁,如何有心思建功立业?

      一念及此,钟寂眼神越发坚定,脚下拐了个弯,大步朝前走去。

      等钟寂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和黑夜融为一体,沈碧玉被春桃扶着坐起来,挑开一盒膏药,对着铜镜细细涂抹在脖颈上。

      悬梁归悬梁,她不能留疤。

      春桃眼睛红红的,低声道:“大少爷对小姐一心一意,您这是何苦呢?”

      沈碧玉摇摇头,并未答言,只以目示意春桃将药膏收好,扶着她重新躺下。

      昏黄烛光从素锦织就的帷幔中透过来,沈碧玉盯着那点光,无声勾了勾唇角。

      她是何苦呢?

      当然是因为心里太苦,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她是个有耐心的人,从表哥答应和离后,就打定主意要徐徐图之,切不可急躁。毕竟她和钟寂一同长大,最懂表哥的心思。

      有她这样的青梅竹马在卫国公府,不管表哥娶的是谁,早晚都要分开的。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叶家女竟然这般烈性子,新婚第二天就带着嫁妆和离归家,还在大门前高声呼喝,不顾脸面地将内情挑破。

      自从钟寂定下亲事后,沈碧玉和钟老太君的关系就微妙起来,然而听到叶知溪所为的那刻,沈碧玉也生出了同样的想法:毒,真是太毒了!

      叶家女此举,分明是蓄意报复,不但让卫国公府背上恶名,更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她当然想和表哥早结连理,但这样一来,不就坐实了卫国公府嫌贫爱富、首鼠两端的名声吗?别说钟老太君不满,就连表哥都会被人指摘。

      在卫国公府,沈碧玉从来怀柔处事,尽得人心,没想到只是短短一天,就被推到了国公府的对立面,哪怕将来成就姻缘,此事也始终是个结。

      白日里听到刘嬷嬷夹枪带棒的话,再探听到钟老太君气晕在大门前,沈碧玉心知不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命冬梅引了钟寂前来,先他一步悬梁自尽。

      她在赌,赌表哥对她的心意能扛过两重长辈的压力。

      一旦赌输,她沈碧玉就真的只能灰溜溜回到老家,在兄弟姊妹的嘲笑声中随便找个人嫁了。

      幸而上天有好生之德,她赌赢了。

      只是……

      沈碧玉摸摸肿痛的脖颈,她和那叶家女未曾照面,就吃了这么大亏,决不能就此罢休。

      日子还长着,只要她成了卫国公夫人,总有找补回来的一天。

      这般想着,沈碧玉终于闭上哭到红肿的眼睛,慢慢睡去。

      ……

      “娘,你真要我去给那叶家赔礼?”

      卫国公钟密一脸苦涩,想唉声叹气,又怕惹了母亲厌烦,只好生生忍住,憋得脸色通红。

      钟老太君依旧头戴抹额歪靠在床头,只她这次是真的病了,精气神大减,看着儿子扭捏推脱的模样,心中叹气,硬声道:“去,必须去!”

      “今天闹这一场,卫国公府的脸都被人踩到地上,娘活了一辈子,就没这么丢人过!你明天带上厚礼去镇北侯府,至少把面子走全,不然全家都没脸见人。”

      钟密心说我也不想见人啊,然而老母亲病倒在床,他作为当家主事的卫国公,不能不替孽子善后,翌日清晨便开了私库,挑出几样上台面的宝贝,乘着马车朝镇北侯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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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钟家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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