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羽郎》夏闰五

37、第 37 章

　　　　“妈妈……”

　　卧室内回响着宋尧真的呼唤声，妈妈没有反应，他接连又叫了几声，妈妈始终没有醒来。宋尧真害怕极了，他抬起颤抖的手缓缓接近妈妈的鼻尖，他没有感受到妈妈的呼吸，无意间碰到妈妈的嘴唇，冰凉的触感侵蚀了他的全身。宋尧真脑中似有巨响炸裂，他一把将被子掀开，被子下掩盖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妈妈的肚子上插了一把刀，刀身全部刺进妈妈的体内，外面只留着一截黑色的刀把，妈妈躺在一圈血渍上，暗红色的血已经干成了硬块，宋尧真腹中忽然翻涌起来，他转身扶着窗台干呕，窗外的新鲜空气使他缓和不少。

　　“尧真。”

　　妈妈在宋尧真背后温柔地呼唤，宋尧真瞬间汗毛直竖，他不敢转过头。

　　“尧真……”

　　妈妈又轻轻喊了一声。

　　宋尧真僵硬地转过身。

　　妈妈睡在床上的样子和方才无异，宋尧真正诧异着是否是自己幻听时，窗户外又飘来妈妈的声音，“尧真。”

　　宋尧真又转身看向窗外，依旧没有人影。

　　“尧真。”

　　妈妈的嗓音又回到了床上，宋尧真没有犹豫地回过头。

　　妈妈坐了起来，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瞪得大大的，眼白里满是血丝。

　　宋尧真被妈妈恐怖的面容吓得后退几步。

　　妈妈的双手紧紧握住她腹部的黑色刀把，然后慢慢地将刀身从她肚子里给拔了出来，妈妈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既诡异又瘆人的笑容。

　　宋尧真双腿发软，他只想逃离，妈妈嘴角流出暗红色的血浆，她像虫子一样在床上蠕动，并朝宋尧真爬来，宋尧真脚下一滑，摔出了窗台，他慌乱中抓住了窗帘的一角，可是那窗帘承受不住他的体重，被他给扯断了，宋尧真以为会掉下楼摔死，可是令他意外的是，他居然摔进了水中。

　　在没有阳光的水体里，宋尧真像是被捆住一般动弹不得，他只能任由自己朝水底深处沉下去，没有空气和寒冷的水底，令他感到窒息。

　　宋尧真背后突然长出一只手，那只手扒在他脸上将他往下按，宋尧真扭动脖颈想要挣脱，第二只手又从背后长了出来，并掐住了他的脖子，接着第三只捏住了他的肩膀，第四只手擒住了他的手臂……宋尧真身后长出无数只手，无数只手将宋尧真紧紧包住，一丝缝隙都没有露出来，宋尧真下坠的速度加快了，那些手臂似乎想要将他拉下水底。

　　手臂发出声响，是人类的说话声，起初是窃窃私语，而后那些手臂开始嚎叫，有人在苦苦哀求：

　　“救救我，大英雄求求你救救我！”

　　“你可是未来的大英雄！”

　　“你那么厉害一定能救我的，许千凡不是让你拯救世界吗？”

　　有人痛苦地呻吟：

　　“我好痛苦……求求你救救我……”

　　有人很愤怒：

　　“你为什么不肯救我？为什么！”

　　“……”

　　这些声音充斥在宋尧真的耳边，他此刻被无数只手臂包裹，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宁玄的面庞出现在宋尧真眼前，他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宁玄身上铺着一层柔和的白光，仿若仙人降世，宋尧真伸手抓了抓，却抓了个空，宁玄站在他面前一直微微笑着，是一种没有笑意的笑容。

　　“醒醒！”

　　许千凡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到宋尧真的耳朵里，似乎是被许千凡的呼唤所影响，宁玄的身影渐渐淡去，宋尧真抓着宁玄的虚影，可终究什么也没有碰到。

　　“你所见到的都是假的，快醒过来！”

　　许千凡的声音又响起。

　　宋尧真猛地睁开眼，方才裹住他全身的手臂全都消失了，只是他仍在水中下沉。有一人跳下水，宋尧真抬眼看去，那身形很熟悉，只是水里的光线太暗，加之水中睁眼太难受，他没有看出来者是谁，等到那人游近，宋尧真这才看清，来救他的始终只有那一人。

　　宁玄抱住宋尧真，他牵着宋尧真往岸边游去，宁玄水性极好，没一会儿就将宋尧真救上了岸。

　　宋尧真出了水面，此时天色已晚，他在上岸时身上的衣服就已经干了，他和宁玄又回到了宁府梅园，突然回到梅园让他感到讶异，可下一秒他就被眼前的美景吸引，忘却了脑中的种种杂念。

　　和宋尧真记忆中的那晚一样，天空下着雪，枝桠上的红梅开得鲜艳，宁玄举着琉璃灯笼为他照明，只是有一点不一样，他眼前除了梅花之外，夜空中还绽放着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烟花，宋尧真不禁看呆了。

　　“你没事吧？”宁玄举着灯笼走近，他脸上带着笑容，但是有着不相称的淡漠语气。

　　宋尧真感到有些奇怪，但没有多想，“我没事。”

　　“那我们快走吧，你跟着我的灯笼。”宁玄转身要走。

　　宋尧真拉着宁玄的衣襟，“去哪里？”

　　宁玄没有转身，他背对着宋尧真淡淡地说了一句：“元墟回环出现了。”

　　“在哪里出现的？”

　　“跟我走。”宁玄径直走去，他推开院门跨了过去，梅园在宁玄离开的那一刹那，雪停了，满园的梅花枯萎了，夜空的烟花也凋零了，天和地都暗淡了，宋尧真不敢久留，循着宁玄的脚印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穿过梅园的大门，来到一处圆形的小坑中，四周倏地变得明亮，宋尧真捂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这地儿宋尧真记得，位于长歌郡矿场的北部山川之中，他不久前和宁玄、顾安臣等人在此处巡查过，只是在此地详细发生过什么他已经不记得，就连什么时候来过这儿他也忘了，他还没意识到记忆已经出现了混乱。

　　宋尧真四处寻找，“元墟回环在哪？”

　　宁玄仍旧背对着宋尧真，他手指着一处，“在那里。”

　　话音刚落，元墟回环在宁玄指着的地方突然出现，但此处的元墟回环要比宋尧真记忆中的小，而且元墟回环的球体上还有一团若隐若现的黑气。

　　“那黑色的是什么？”

　　“便是污染了元墟的那股力量，你快快去将那股力量给剔除掉。”宁玄手中提着的琉璃灯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晃。

　　宋尧真退了几步，他害怕起来，“我……不会。”

　　宁玄将琉璃灯随手一扔，琉璃灯掉在地上响起了清脆的破裂声，他转过身，阴沉的脸上没有一丝光线，他向宋尧真逼近，双手死死抓着宋尧真的胳膊，质问道：“你怎么可能不会？你可是大英雄！”

　　宋尧真挣脱不掉，他涨红了脸，“我不是！”

　　宁玄吼道：“你是！许千凡将一切都给了你，你怎么能辜负他呢？所有人都等着你去将那股力量给剔除掉呢，你现在怎么能畏惧不前？你在干什么！”

　　宋尧真崩溃地说：“我做不到！”

　　“许千凡能做到，你也能做到！你难道想看到大天灾再次降临，让全天下的百姓丧命吗？”

　　宋尧真终于甩开了宁玄的双手，他弓着腰，使出全力喊道：“我不是许千凡，我不是他！我是宋尧真！”

　　宁玄冷笑道：“有什么区别？你来这个世界就只是为了完成这个使命而已，除此之外你一文不值，所以你是谁重要吗？”

　　“我……”

　　“你的价值只有一个，那便是剔除元墟回环中的邪恶力量，它现在就在你眼前，你还在等什么？”

　　宋尧真浑身无力地坐在雪地上，他低着头努力不让宁玄看到自己红润的双眼。

　　宁玄半跪在宋尧真面前，他抬起宋尧真的下巴，语气温柔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

　　宋尧真眼角的泪水决堤，在脸上划出一道道弧线，泪水滴在雪地上砸出许多圆坑。

　　“当然，都是因为许千凡，为了让你顺利完成你的使命，为了这些我可是煞费苦心，端茶送水我都不在乎，而你呢？你怎么能辜负我呢？你怎么能辜负许千凡！”

　　宋尧真的双眼黯淡无光，他的心如同死了一般，他捂住双耳，“我没有……。”

　　宁玄叹了口气，他满脸失望地起身，嘁道：“真是废物！既然你不敢做，那不然，你去把许千凡从元墟中给换出来好了，你们不是同一个人吗？他可比你重要多了，你不过是一个替代品而已……”

　　“别说了！”宋尧真大吼一声，他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天色突变，黑暗包裹住宋尧真，宋尧真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宁玄也消失了。

　　“你所看见的是幻术，都是假的，不要相信。”黑暗中传来许千凡的话语。

　　“那什么是真的！”宋尧真怒吼一声，仿若要将心中所有的委屈通通掏出来。

　　半晌，没有听见许千凡的声音响起。

　　宋尧真在黑暗中呐喊，“我是宋尧真，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成为你，我也不会失去我自己，我不是大英雄，我什么都做不到，你们不要对我抱有期待，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黑暗中传来宋尧真的啜泣声。

　　宋尧真似在自言自语，“宁玄，你对我好都是因为许千凡是吗？我一点都不值得你对我好吗？为什么？为什么……”

　　一道光芒瞬间闪过，伴着割裂空气的刺耳响声朝宋尧真飞去，他胸口突然一阵刺痛，有个东西插进了他的胸膛，他摸了摸，原来是短刀，许千凡的短刀又一次扎穿了宋尧真的心脏。

　　好似灵魂被抽取了一样，宋尧真恍惚了一阵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圆形小坑处，宁玄站在自己面前，宋尧真心中烦闷，他长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幻术似乎还没有消散。

　　宋尧真紧盯着宁玄，投去的眼神让宁玄既疑惑又担忧，两人就这么无言对望，过了片刻，宋尧真才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为了许千凡还是为了我？”

　　宁玄欲言又止。

　　宋尧真推了他一把，“你之前对我那么好，都是因为许千凡对不对？”

　　宁玄木然地摆了摆头。

　　宋尧真被宁玄不发一言的样子给气得够呛，他腹中燃起一股无名火，瞬间直窜到喉头，最后从口中喷涌而出，“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不是大英雄！我不是！”

　　一双手抱住宋尧真，宁玄的胸膛让人安心，他轻抚宋尧真的后脑勺，安慰道：“好、好，你不是大英雄，你是宋尧真，是我不好，一直没有察觉的你的想法，给了你这么大的压力。”

　　宋尧真趴在宁玄的肩头号啕大哭，委屈憋在心里叫无奈，被在乎自己的人知晓才叫委屈，那一刻宋尧真已经无暇顾及诸多事情，他只想紧紧抱着宁玄不松手。

　　一人躺在雪地上，宋尧真呆愣地看了一会才发觉那人已经死了，他瞬间清醒过来，松开抱住宁玄的双手，“她……”

　　“她死了。”

　　甲贝面色苍白地睡在地上，她骑着的那头白鹿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