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羽郎》夏闰五

34、第 34 章

　　晚上吃完饭后，宁玄和宋尧真在房中围炉煮茶，铜壶中的水烧开后跳出来浇在炭火上，炭火立即发出“滋滋滋”的响声，升起的水蒸气扑在两人脸上，宋尧真的脸蛋红彤彤的，宁玄拿了一个橘子放在炭火上烤着，橘子皮被火烤之后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宋尧真小时候也闻过那个香气。

　　橘子烤好后，宁玄用布包着被烤得黢黑的橘子，他把橘子剥开，将热腾腾的果肉全都给了宋尧真。

　　“我小时候染了风寒，我祖母也会烤一个橘子给我吃。”宋尧真吃了一瓣烤橘子，他的回忆瞬间翻涌。

　　宁玄又拿了一个橘子放在炉子上烤，“这烤橘子是我大哥小时候教我的，也是因为我小时候爱吃橘子，但是橘子只有冬天的时候才有，凉的橘子吃多了我总打寒颤，对身体不好，于是我大哥便将橘子在炉火上烤过之后再给我吃，烤过之后的橘子更甜更好吃，我从那儿以后就只吃烤过的橘子了。”

　　宋尧真口中回味着余香，浅浅笑着，“有个哥哥真好，我从小就希望能有个哥哥或者姐姐照顾我、疼我，可是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我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宁玄眼中露出心疼之色，“我很少听你讲这些呢。”

　　宋尧真打趣自己道：“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絮絮叨叨的事儿，谁愿意听啊。”

　　“我愿意听！”宁玄双眼被炉火照得乌亮。

　　两人目光交融。

　　宋尧真感动不已，缓了一会才问道：“你想听什么？”

　　宁玄想了想，“你的家乡在哪里？”

　　“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在大真国内吗？”

　　“不在。”

　　宁玄犹豫着问：“你是……兖国人？”

　　“不是。”

　　“南山国？”

　　“也不是。”

　　宁玄挠着脑袋，“那也没有其他地方了呀？”

　　宋尧真感伤不已，“我很想带你去我家乡看看，只是我回不去了。”

　　宁玄将烤好的橘子又递给宋尧真，他安慰道：“没事，我家就是你的家。”

　　宋尧真分了一半给宁玄，两人吃着甜滋滋的烤橘子，坐在暖暖的炉火边，身体和心里同样温暖。

　　两人低头望着噼啪作响的炭火发呆，宋尧真突然很想告诉宁玄他自己的过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又害怕，因为过去经历过的一些事令他难以启齿，他纠结了一会，还是决定向宁玄坦露，他尽量将话语说得模棱两可，以突破元墟在各个世界中设下的禁制。

　　宋尧真坐在炉火边抱着膝盖，将身体团成一团，“大天灾降临我家乡的前一天晚上，我回到家，我家里很乱，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因为我爹娘总爱吵架，他们一吵架就爱摔东西，我已经习惯了，我娘睡在房中，我爹不见人影，估计是去赌场或者酒肆厮混去了，我没太在意。那天晚上我吃完饭后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清早我就听说出现灾害的消息，我第一时间想叫醒我娘，可是我怎么都叫不醒，我掀开被子一看，我吓得慌了神，我娘肚子上插了一把刀子，她的血流了满床，我娘估计前一天晚上就死了，因为血已经凝固，我娘死时的模样我永生难忘……”

　　宁玄坐到宋尧真身边紧紧抱住他，“没事了，都过去了。”

　　宋尧真似在自言自语，他不顾宁玄，接着说道：“那天，我挖了一个坑将我娘埋葬，我四处打听我爹的音信，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只想问问他，我想问他我娘是不是……是不是被他……”

　　宁玄轻抚着颤抖不止的宋尧真，他心中后悔着不该让宋尧真提起过往。

　　宋尧真并没有哽咽，也没有流泪，他发抖是因为恨意，他镇定下来后说道：“后来我的家乡变成了沙漠，为了活下去我只好四处流浪，一路上我见到了太多人性的丑恶，也见到了太多残尸和白骨，我始终一个人流浪，因为我对人感到害怕，怕他们吃掉我。后来我遇到一对男女，他们快要饿死了，我不忍心看着他们饿死，所以我将我手里的食物给了他们，再之后我就和他们一起流浪。”

　　之后发生的事，宋尧真在说出来时还是有些忐忑，他定了定心神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后来，我们三人已经好几天没有找到充饥的东西，那时候我以为人生就要走到头了。那一天，我们遇到一个老妇人，她背着一个破布包，和我同行的男子冲上去抢她的包，女子也在一旁帮忙，我不敢帮忙，也不想帮忙，我不想变成和我之前见过的那群恶魔一样，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我只是在一旁看着，看着男子用石头将老妇人砸死，看着女子抢过老妇人的包，拿出包里的食物，她给我分了一点，我实在饿得受不了，我居然吃了，这个食物是用杀人的代价换来的，我虽然没有杀人，但是我也没有救人，我见死不救，我袖手旁观，而且我还吃了抢来的食物，我和杀人犯没有区别，并且更可恶，我明明可以救下那个老妇的……”

　　宋尧真将脸埋在腿上痛哭不止，他突然挺起身抓住宁玄的双肩反复问道：“宁玄，我很恶心对不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自私、很冷漠、很……恶心？”

　　宁玄捧起宋尧真的脸，为他拭去泪水，否认道：“不，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很善良，你忘了，我掉进河里是你救了我，还有拒妖关那些百姓，都是因为你，他们才能活下来，我们都会犯错，就是因为犯过错，我们才知道怎样去改正，以后才不会重蹈覆辙，才会更加善良。”

　　宋尧真红着眼睛，“真的吗？”

　　宁玄眼神坚定地点头。

　　宋尧真扑在宁玄胸口放声大哭，“可是我总忘不掉。”

　　宁玄轻轻抚摸着宋尧真的后背宽慰道：“尧真，我相信你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一定会选择和你之前不一样的决定，因为我一直坚信你是一个内心十分善良并且勇敢的人，你现在做的一切也是在告慰曾经那位老妇的灵魂，不要恐惧这些可怕的记忆，试着释怀吧。”

　　在宁玄的安慰下，宋尧真渐渐恢复了平静，他抹干了眼泪，他将一直隐藏在心中的秘密说了出来，那是他一直不敢面对的不堪，他说出来后舒服多了。

　　也许是宋尧真的勇敢打动了宁玄，他也想将心中的秘密讲出来，他有些不敢面对宋尧真，他低着头说道：“其实每个人都会犯错，我也不例外，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宋尧真点点头。

　　宁玄紧张到搓起双手，“我曾经有个朋友，我认识他时还是在小时候，在一场宴会上，我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人愿意和他玩，我主动和他打招呼，带着他四处捣蛋，从那之后我和他的关系越来越好。后来我们越长越大，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我渐渐发现，他对我的情谊不像朋友间的情谊那样简单……”

　　听到这里，宋尧真察觉到宁玄所说的意思，他很意外，也稍稍有些难过，心中不禁自卑起来。

　　宁玄停顿了一下，“他喜欢我……”

　　宋尧真垂下头死死盯着炉火，“那……你喜欢他吗？”

　　“我一直把他当成朋友，最好的朋友。”

　　宋尧真松了一口气，“那你应该告诉他。”

　　宁玄叹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说，我不敢面对他，所以我一直躲着他、避着他、冷着他，我知道这样很不好，他会很难过，我也很难受，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

　　“我们都要勇敢去面对。”

　　那天晚上，两人在炉火边坐了很久，直到炭火燃尽，两人才各自回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