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李小乔

20、烙印19

　　方落炎拿着毛巾回来的时候，陈远已经躺平了。

　　“这么湿睡觉不行的。”他坐到他身侧，把陈远的头抬起来，想让他坐起来擦头。

　　“不擦了，哥，我想睡了。”陈远不配合，转个身又睡了。
　　方落炎叹口气，毛巾搭上他的头发，他后脑勺那一小簇长长的小辫子，湿漉漉的。枕头上一大片被润湿的痕迹。

　　“你睡，我给你擦。”他一下一下的抚摸，轻轻地抹干他头上多余的水分。脑后的小辫子解开放进毛巾里捏干，擦得散开来，水分得已更好的被毛巾吸收。差不多干了，他又小心翼翼的给他把辫子绑好。

　　他想起陈远小时候脾气跟头驴似的，谁都不能碰他的头，也就是他，能往他头上糊弄，换个人，他能狗急跳墙的发了疯给人招呼上去。如今他这般乖顺的躺着任他摆弄，像只小野猫似的。方落炎心里头，忽然就觉得很满很满。

　　看着他熟睡的侧脸，方落炎伸手轻轻拂了拂他的眉尾，那个跟在他身后追着跑的小孩儿，那个嘴里头最爱叫他：“哥，等等我。”的小孩儿，如今，这么大了。

　　方落炎就那么坐在床边，手里头拿着毛巾，如果八年前他没有离开河谷，而是上了大学，如今，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哥，你这么坐着不冷啊？”陈远翻过身看着他，光着膀子手里头捏着湿毛巾，也不知在想啥。

　　“没睡着？”方落炎心里头一颤，回头看他。

　　“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快睡吧。”他伸手用食指刮了刮他的胳膊，“一个人睡着冷。”

　　“我是热水袋啊？”方落炎笑了，起身去晾毛巾，他知道陈远的心思，他和他都知道最怕冷的是方落炎，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他快点上床罢了。

　　方落炎刚躺下去，陈远就凑了过来，把他的手往自己胸前带。他身子热量大，方落炎不由得往他那边挪了挪。小时候陈远爱往他怀里钻，如今，倒像是掉了个个。

　　“周末的行程定了？”方落炎轻声的问他。

　　“定了。东西都准备好了。”陈远有一下没一下的给他搓着肩膀，那一块冰凉的。

　　“哦。那行吧。”方落炎闭着眼，看来只能跟陈盛再另外约一个时间了。

　　“怎么？你有其他安排？”陈远听出来他语气里的犹疑了。

　　“也不是。”方落炎不知道为什么，没想瞒他，“你哥今晚说想周末见一面，我……”

　　“你想见他？”陈远手上的动作停了，看着眼前黑暗中的男人。没有灯光，可是他好像就是能看到他脸上所有的表情。

　　“也不是。”方落炎也睁开了眼睛，他看到陈远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那是一种难过，委屈又带着恼意的眼神，甚至更深的还有一点无助。他急急忙忙的：“就是一直没有机会见面，所以想着能见一面，说说话。”

　　“嗯。”陈远缩回了手，他终于明白陈盛今晚一直的浅笑都出自哪里了，也终于知道他奇怪的地方在哪里了。一整晚，他没怎么跟他说过话，唯一的一句是说他看起来挺高兴的。然后是那种得意的，胜券在握的奇怪的眼神。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陈远。”方落炎伸手想摸摸他的脸，陈远却转了个身。他悬在半空的手掌，又默默的缓缓垂下，然后轻轻的给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是该见一面。”陈远伸手捏着被角，放在牙齿中间轻轻咬着，“你俩那么多年没见了，肯定很多话要说。”

　　方落炎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心里有点难受，觉得这个突然诡异的气氛也让人堵得慌。“早点睡吧。”

　　陈远没再说话，他闭着眼，眼角滑落的泪没入发间，浸湿了枕头。

　　果然如陈盛所说的那样，不管他如何做，做多少，也不管他和方落炎之间到了哪一步，只要他勾一勾手指头，只要他开口，他就是会离开他回到他身边去的。他的心里，始终装着的人，只有陈盛。

　　他多么希望，身后的人能抱抱他，只要他抱抱他，他就有继续下去的勇气，只要他给他一点点的希望，哪怕就是一个微笑，一个抚摸，一个眼神。他也能骗骗自己你是能等到他爱你的那一天的。可是，他什么都没做，就仿佛是在告诉他，陈远你醒醒吧，你等不到的。

　　他，真的等不到吗？

　　*

　　离周末还有三天，陈远借口期末事情多，学业忙，自己手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没有再去方落炎那里赖着。

　　方落炎嘴里头没说，但是心里头也知道他为什么不来了。换了是他，或许也会这么做。他其实也想跟陈远解释清楚，可是心里头想着，反正也快到周末了，去野营的时候也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说，不急于这几天。

　　陈远的心思和时间，确实应该放在学习上。

　　而这几天方落炎确实也是挺忙。东子听了他的建议，带着女朋友去达古冰川过圣诞了。车行里头的维修师傅就剩下他一个人。而最近要出去自驾的人也很多，大多数人想要在出去前做个保养，检查检查车，看看轮胎什么的。

　　这些活儿就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小方，周末就是圣诞了，你不陪女朋友啊？”宋姐磕着瓜子在一边看方落炎修车，年轻，长得帅，身材又好，换了谁都爱多看两眼。

　　“我孑然一身，哪儿来的女朋友。”方落炎探个头出来，看了看宋姐，“你看我这样子的人，哪个女孩儿愿意跟？”

　　“那你话不能这么说。“宋姐啐了一口嘴里的瓜子壳，看了看门外头帮忙挪车，交车的大头。“大头那样的都能有人喜欢，你咋就不能了？”

　　方落炎把头顶的螺丝又紧了紧，这才顺着车底滑出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双手都是黑漆漆亮晶晶的机油，“呵，宋姐，这话你可别让大头哥听见。对了，周末两天我有事儿要出去一趟，店里您和大头哥多费心了。”

　　“啥，你也要请假啊？”宋姐看着一脸笑意的方落炎去洗手，连忙跑出去找大头八卦，“小方说周末他不来，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哪儿知道。”大头瞥她一眼，“想知道你去问他啊。”

　　“嘿，我这不是问了他不说吗。”宋姐胖乎乎的脸顿时没了笑意，“你不能去问问啊，这他不在，东子不在，有人修车咋整？你修？”

　　“老板都不急，你急啥呢。”大头把手里头的笔往写字板上一夹，“反正这些车主都指着要小方，又不急那么一时半会儿。人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不得下下火啊。”大头没好气的看了眼宋姐，“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诶，我怎么了？我招你惹你了？我也大把的人追好不啦？”宋姐冲着大头的背影啐了一口，个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活该单身！

　　“小方，啥时候走啊？”大头笑嘻嘻的跟在方落炎后头，“这明天就周五了，约了女朋友去哪儿啊？礼物准备好没？要不下午哥带你去逛逛？”

　　方落炎看着大头那样，也笑了，“跟我弟去玩儿，不是什么女朋友。小孩儿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你弟啊！”大头一脸的失望，还以为能吃多大个瓜呢，结果……

　　“啊。”方落炎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把身上的工作服脱下来，“我要有女朋友，我也不跟老板申请住这儿了，对吧。”

　　他把工作服往车间里头一挂，“哥，麻烦你看一会儿，我去买点东西。”

　　方落炎前脚走了，大头和宋姐站在店门口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啧啧的摇头，“宋大婶你信不？这货能没女朋友？一定是去给女朋友买礼物去了！”

　　“这一看就是女孩儿要倒贴的款啊。”宋姐砸吧砸吧嘴，把手里头的瓜子往上下牙上一搭，卡蹦一声。“不会喜欢的是男的吧？……”

　　这话一出，宋姐整个人僵住了，缓缓转头与同样被这个信息点唬懵了的大头四目相对……

　　*

　　方落炎的确是出门买礼物的。毕竟是过圣诞，年轻人的节日，陈远这段时间对他的照料不说无微不至，那也是让人倍感温暖的。其实想给他买点啥，在第一个月发了工资的时候就想过了。可是又因为陈盛的“关照”让他又给耽搁了。

　　对，他还得给陈盛也买个礼物，毕竟，他给他租了房子，工作的事情也算是帮了他的忙。他理应要感谢他。

　　方落炎先在精品店里头咬着牙给陈盛买了一对袖口，几乎用去大半个月的工资。可是依着陈盛如今的穿着和地位，他应该是需要也会喜欢这样上档次的东西的。

　　陈远呢？
　　方落炎犯了难。他不知道该给他买点什么。吃的穿的用的他也不缺，何况陈远买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还真的欣赏不来。

　　可是，小孩儿不就爱过这些洋节么，他总得给他买点像样的礼物吧。

　　路过一家汽车模型店，他进去看了看，好一点的进口的仿真车模收藏款，精致是真的精致，可是也真的太贵了。

　　方落炎走出来，商场里头琳琅满目，眼花缭乱的物品，他却一件都选不出。出了门，他回车行的路上，在转角处有一家陶泥店，让他停住了脚步。

　　猜猜会是什么礼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