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李小乔

12、烙印11

　　陈远其实早就知道方落炎在车行上班。

　　陈盛那晚在那里看到他后就给陈远打了电话。带着不羁的嘲讽，“你不是说要好好照顾他吗？都照顾到去车行当洗车工了？”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想告诉你。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做不好，我随时可以接手。”

　　那天之后，他去古方街看过他。不过没让他发现。看着他在冰冷的天气里给人擦车，心里头其实难过得不行。

　　他知道他为什么要找工作。他知道他是个多么有自尊心的人。也当然知道他不会来找他。因为他还不是一个可以让他依靠的人。

　　他甚至当时有一种冲动，上去告诉他他可以养他，他有足够的能力，甚至有足够的钱可以给他开一个车行，让他当老板，他可以给他很好的生活。

　　可是这些，不过就是想一想。

　　他太有自知之明。也太懂他。明明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他怎么会去逼他，让他难做。那是他最爱的人。从小爱到大的人。

　　他要靠自己，那就让他靠自己。

　　这间车行的老板他认识，是老光一个朋友，他们有段时间经常在一起打牌。

　　陈远这些年一直做股票，赚了挺多的。后来也带着老光他们玩玩，老光这些朋友也都喜欢问他点信息。他嘛，反正也不是那种藏着掖着的人，问他了他就说两句。大家都赚钱，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托老光跟老板打了招呼，让他找机会给他哥加点工资，别为难他。

　　至于其他的，他不急，慢慢来。
　　他今年二十岁，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急这会儿。

　　至于陈盛。
　　他谅他这两年不敢作妖。

　　他都听他爸提过好几回了，说是他们有个姓王的投资人有意要把女儿介绍给他。呵，这么平步青云的路子，他不信陈盛不心动。他这几年怎么混上去的，他不要太清楚。

　　又要工作，又想要别人不说闲话，还要防着他这个弟弟，陈盛其实活得也挺累的。陈远有时候都有点可怜他。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说不是呢？
　　活生生把他的年龄改小了两岁，不让他有找到方落炎的机会，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

　　今天下雨，方落炎早早到了店里，却只能在一边坐着等雨停。
　　下雨就几乎没人洗车，但是修车的人还是有的。东子一个人在那儿忙活，他有些过意不去，主动凑上去帮忙。

　　他仔细观察过东子修车，其实他技术还是不错的，机械方面的普通问题都能够解决，但是不太细心，而且对目前车辆更多的一些与电路相关的问题，他就不太懂了。也流失了很多的客户。

　　他蹲在一边给东子递工具，几乎不用东子开口，他就能准确的带给他合适的工具。

　　东子躺在里头，看他一眼，“你会修车？”

　　方落炎谦虚的点了点头，“学过。”

　　东子从侧边滑出来，将手里的工具给他，“试试。”

　　方落炎看着东子的眼神，今天的他不像平时那般带着挑衅，他有些犹豫的接过来，躺进车底。这辆车只是基本的维修保养，禁锢螺丝。他手脚利落，一会儿就整好了。

　　“没想到啊？你还会这个。”东子有些惊讶，“我跟老板说说，调你过来帮我。”
　　方落炎简直不要太高兴，他等的就是这个。不过他仍然很克制自己的情绪，毕竟如今能够让他欢呼雀跃起来的事情也不太多了，“谢谢你了，东哥。”

　　“没事儿。”东子拍拍他的肩，让他继续干活，自己去修另外一辆车去了。

　　于是，方落炎调到维修部的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老板似乎很高兴自己招了个人才，不仅提前转了正，还给他涨了两千块的工资。

　　“小方，你拿了工资得请客啊。”大头和宋姐都挺为他高兴的，小伙子虽然话不多但是干活那是真的认真，而且肯干。又不偷奸耍滑，他们都喜欢他。

　　“没问题。”方落炎能干自己喜欢的工作，又涨了薪水，心里自然是高兴得不行。他计划着发了工资那天请东子，大头和宋姐一起去罗布的烧烤摊喝酒。反正去哪儿都是吃，也是照顾罗布的生意了。

　　就这样方落炎调去了维修部，跟着东子干修车。

　　他活好，又能吃苦，不怕脏不怕累，东子很快就对他另眼相看了。有一些自己吃不准的车况也愿意扔给他干。久而久之，店里一些熟客也都知道这车行里头来了个懂车又会修车的师傅。介绍了不少生意过来。老板每次过来都笑得合不拢嘴。

　　“哎呀，小方啊，没想到啊，你还是个福星。”老板乐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好好干，只要干得好，提拔他当大师傅，那工资还可以往上涨。

　　每次这种时候，方落炎都只是客客气气的应承着，他明白，老板不过是说说而已，他上头还有东子呢。何况，他没想过要在这家店里头干到老，等他存了足够的钱，他想自己干，像罗布那样，自己给自己打工。

　　他利用休息时间去报了个驾校，他虽然会开车，但是没驾照，车行里头有很多客户都是修好了需要将车送过去的。他不会开，也不方便。

　　罗布说认识个熟人，给他优惠了学费，又答应只要平时去打个卡，学时够了直接去考试就行。插班插队的走了这么个关系，他的驾照很快就拿了下来。

　　就这样，日子从深秋走向了初冬。

　　拿了驾照的第二天，东子就丢给他一辆车，说是隔壁街事务所哪个领导的，让他下午下班了给送到乐逍遥去。

　　“乐逍遥？”方落炎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但是听名字应该是个娱乐会所。
　　“按导航走就是。”东子忙着接女朋友，开着自己的小奥拓就一溜烟的跑了，晚了怕堵车。
　　方落炎抓了抓脑袋，扯着正准备下班的大头问了一句，“叔，现在的人都喜欢去娱乐场所啊？”

　　“嘿，”大头一下子乐了，“这娱乐场所里头啥都有当然喜欢了。”
　　方落炎一囧，明白大头的意思了。

　　“小方，送车是我们的服务。何况，不是熟悉的车行，人也不会让你送到那种地方去。是吧？”大头拍拍他的肩，想不通的啧了一声，“你怎么比我思想还老旧呢。”大头哈哈笑着挥了挥手走了。再不走，这古方街就走不动咯。

　　方落炎低头看了看手里头的车钥匙，嘴角淡淡的扯出一个笑。可不就是老旧么，要更新换代的东西多着呢。

　　为了避开晚下班高峰期，方落炎又给车子做了一遍检查，内外都擦洗干净才开车往乐逍遥方向去。

　　他原本以为应该是在像南安街那样的主干道上，结果导航带着他兜兜转转的进了顺城街后又拐了小巷，在快要接近沿海大道上，他终于是见到了独立于整个喧嚣城市之外的“乐逍遥”。

　　挑高的玻璃大门上璀璨闪耀着“乐逍遥”三个行如流水的大字，偶尔传到耳中的音乐声似乎是在提醒着你：“寻欢作乐中，请勿打扰”。门口站着衣着光鲜，身形笔直的迎宾。眉清目秀，举止有礼。连语气应该都是特意训练过的，因为你听不出来一丁点的口音。

　　“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噢，我来找王总，给他送车来。”他简单说明来意，以为对方就会让他进去。

　　“那麻烦您给他打个电话吧，我们这里是会员制，您不是会员不能进去的。”迎宾小哥非常有礼貌而且态度温和的将他挡在了外面。面露微笑，可是眼里却是不显山漏水的嫌弃。

　　方落炎愣了愣，东子没跟他说对方的电话。他来的时候光顾着查导航，也没想着去查这个车主留的联系方式了。

　　他在乐逍遥门口着急得准备给东子打电话的时候，远远看到几个人走了过来。那里头拔高了一头的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微微笑着往这边走的，正是陈盛。

　　只有他才会有那样的笑容，像春风拂面却又仿佛并未与你亲近。似近似远间，就已经俘获了你对他的好感与倾心。

　　他正很耐心的听着身边一个中年男子在说话，那个男人大腹便便却很有派头。方落炎想应该是陈盛的领导。他素来对于长辈都有着极好的耐心和礼貌。其实陈盛，对很多人都很有耐心的，除了对陈远。

　　方落炎一直没有找到原因。为什么对所有人都那么温和的他，单单在面对陈远的时候，极其的易怒。导致两个人每次都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陈远对他的怨恨心也特别重。

　　他不明白两个人明明是亲兄弟，为何却好像比仇人结的怨还要深。

　　只是在此刻，他实在也没有那个心思再去想陈盛和陈远之间的纠葛。因为他分明看到了从陈盛身后踩着小碎步跑过来的白衣女子，那个号称穿着几万块衣服的女孩。她扬着灿烂的笑，从陈盛的身后跑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挽着他的手自然的走进了乐逍遥。

　　如此亲昵的举动，当然只会发生在恋人之间。这也再一次的证实了他的猜想。陈盛，早就已经做了选择。

　　他有些难受。有些懊恼。他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当初他的离开让他对爱情心灰意冷。还是，他本身对他不过就是青春期的好奇而已，如今，他发现自己真正喜欢的，可能是女孩。
　　他脑子很乱，甚至有些后悔当初的离开。如果他没有走，他们是不是就能一直在一起？

　　方落炎心里像是被一团雾霾给牢牢的堵死了，忽然之间整个世界的空气都已经凝结，他忘记了应该如何呼吸导致大脑瞬间缺氧。

　　过了好久，他才扶着车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倒车镜映着他硬朗的侧颜，狭长的眼尾染上了一抹粉色。嘴里呼出的一团团白雾，让整个人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他是真的如同做了一场梦。

　　一场自我编织的美梦，然后瞬间崩塌，溃不成军。

　　梦醒得早，方可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