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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7、火玉 ...


  •   空气瞬间凝固,外面的寒气仿佛幽冥鬼魂飘入房中自脚底缠了上来。
      半晌,顾惜朝悠悠叹息,那笑容里有着几不可察的一丝苦涩无奈,“看来,我们又要杀个你死我活了。”
      “我也不妨和你把话说开了。”戚少商转过身来正对着他,两道目光像两柄利剑直直刺过去,“我不管你是宋人也好,金人也罢,我没有兴趣知道,我认识的顾惜朝便是这样一个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翩翩公子。我欣赏的,便是这样的你。当年的恩恩怨怨,搏命相斗,于你我来讲,皆是输家,我不敢说我已经放开。眼下……眼下时局如此,你我的仇恨放在家国天下面前,也需得退一步,让一步,给彼此留条活路。他日能否青云直上,要看你的造化。而此番到会宁,你能与我携手抗敌,我便信了你,你若投敌卖国,我便杀了你。”
      顾惜朝听着他的话欲言又止,面上几度变色,最终只满脸狐疑问出一句,“你当真信我?”
      的确,戚少商说信了他时,自己也没有多少底气,于是他伸过手去,摸进袖套握住那似乎怎么暖也暖不透的手,指尖轻抚过上面一段段骨节。
      “我既然不杀你,便只有信你,若不信你,也只有杀了你才能放心离开会宁。”
      青衣的公子“嚯”地起身,冷然道:“那你杀了我吧!大不了同归于尽!”说着周身真气开始运起,衣袂翻飞间已是一脸决绝赴死的神情。
      戚少商骇然,知道他这一下若全力出手,必定经脉尽断,成为废人。情急之下,已顾不得其他,只大开了门户双臂一展,将顾惜朝紧紧揽在怀里。
      “停!停下!停下!你怎么就是这般死脑筋,听不出我话里的意思?我是预备再信你一次的。”转念一想,讨饶道,“行行,我收回刚刚那后半句,行了吧?”
      顾惜朝挑眉,“哪后半句?你刚刚说什么了?”
      “当我没说。”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戚少商也知道那样的话明明该烂在肚子里的。可平素顾惜朝说得,难不成自己就说不得?他也想过,若姓顾的冤家届时真投敌了,他心是软的,手可是硬的。
      顾惜朝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仁义道德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也许仅有风骨是不能丢掉的。
      戚少商知他可能再次出卖他拿他的命他兄弟的命乃至千千万万他人的命去换取自己所求所想的,但是他相信一点——顾惜朝还不屑于——投!敌!判!国!
      正如他不屑于江湖,不屑于当一个山寨大王。以卖国贼的身份享受的荣宠,获得的战功,他能稀罕?
      要叛,何至于等到现在才叛?
      戚少商的心里明镜一般,看着顾惜朝的眼睛益发亮了。顾惜朝倒让他瞧得颇不自在,弯下腰去将方才落在地上一尺来长的水貂毛袖套捡起来,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浮灰,然后拢拢袖子,双手交抱坐回案几前。
      戚少商在方案对面坐下,两人隔着丈许远,一时竟无话可说。屋子里虽然烧着火盆,寒气依旧无孔不入,不一会儿两个脚已经冷得不似长在自己身上。明明炕上暖得很,顾惜朝瞧着,却硬是咬着牙不肯上去。
      见顾惜朝双手拢在里面,戚少商道:“你手中这圣物,好生奇特,是怎么得来的?”
      “此物名唤凤火玉,说是教中圣物,自然有一些怪力乱神的传说,无非是吸天地灵气,内里圣火不灭不熄,供于神坛之上可佑苍生脱离苦海之类的,也信不得。暖倒是真暖,除了个头小一点,当汤婆子使刚合适。”
      戚少商见他说得如此轻慢,不禁为这所谓的圣物叫屈,无奈顾惜朝分明是个不惧鬼神,不敬天地的狂生,是以这圣物在他手上也不过就是拿来暖手之用了。
      “这么说,是完颜宗干给的你?”
      如墨染般的剑眉轻轻一挑,“大当家的就不信是我自己去寻来的?”
      “费力不讨好的事你不会去做。”戚少商想到当年他不也懒得追杀他,反是在后头屠城灭寨,逼着他往回去自投罗网,不过这个话只在心中过了一遍,并没有说出口,“我得到的消息,此物自方腊当年被擒之后便失落于宫中,约莫也是皇帝赏玩过的,却是觉得内里的凤凰栩栩如生,邪火未免不祥,后来锁于内廷库房。京畿城破,这物什当做贡品,混在一堆宝物里一起押运北上,若是有心去寻,光是翻翻找找还需得一番功夫。你既不肯费那个心,怕是只有那位神通广大的辽王叔叔给你寻了来。”
      顾惜朝腮边咬肌明显紧了紧,话到嘴边却是“哧”一声笑开了,“做什么口气如此泛酸?”
      戚少商泰然自若,“有吗?”
      顾惜朝唇边漾起不可抑制的浅弧,眼神分明飞扬跳脱,话匣子也就慢慢打开了。“这凤火玉的确是别人替我寻来的,却不是辽王。宗室里各位皇子的兵权之争,早在当年伐辽之时便初起端倪,继而南下图宋,表面上兄弟一心,私底下暗流汹涌,至今也没有断过。金人尚武,皇帝又不想几个年长的侄子一方独大,如今辽王宗干、秦王宗翰、宋王宗望、梁王宗弼、金源郡王习不失、金源郡王斡鲁都拥兵数万,更不必说皇帝膝下几位亲生儿子,个个想成为储君。从来祸起萧墙,猛于外敌。辽王不想给我的东西,他的死对头为笼络于我,自然千方百计为我寻来。”说到这里,眉眼斜飞,却也未曾点明是哪个宗室子弟为他寻来的教中圣物。
      戚少商笑道:“这么说,你也准备淌这混水?”
      “然也!”
      “啧啧,顾公子真真到哪里都是惟恐天下不乱之人。”这话说出来半是夸赞,半是嘲弄。
      顾惜朝听到耳里,抿嘴一笑,虽然说的是最最阴险毒辣的宫廷斗争,几缕青丝垂在弯弯唇角,硬是生出几分得意几分明媚。
      戚少商又道:“这么说,辽王殿下竟如当年的戚某人一般,痴情空付了?你还是要叛他么?”
      他一句“痴情空付”,听得顾惜朝直翻白眼。青衣的公子脸一沉,道:“我当年并不想叛你。”
      戚少商颇为无奈,“是是是,你知我知,何需赘言。其实我倒想听你说,你叛辽王是毫不犹豫的。”
      顾惜朝抬眉一笑,下一刻说出来的话差点让戚少商气了个半死,“我叛你时一样毫不犹豫。”
      四目相对,顿了顿,却一起“腾”地笑开了,戚少商直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有时候他真想一刀宰了他,有时候又想就这样扑上去制住他,然后……然后做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脑子不是没出现过一些疯狂的念头,只是他知道顾惜朝必然奋起反抗,若闹得太过头就没意思了。
      “这一次,我倒是和你一样,惟恐金人的天下不乱,不妨说说你要我做些什么。”说到这里,他不禁起身道,“不过,你的计划若三句能说完,我便坐这里听你说,若一时半刻说不完,我们到被窝里慢慢说吧,这鬼天气,真真冷死!”戚少商作势搓手跺脚的,哈气的样子已经有三分刻意。
      见顾惜朝还别扭着,他索性过来强拉硬拽地把人拖上炕去。到底不比拉大姑娘上花轿,顾惜朝也没多扭捏,虽然脸是板着的,脱起靴子来倒也干脆利索。两个人和衣躺下,顾惜朝在里,戚少商在外,大被同眠,炕底下烧得正暖,心绪皆是有几分荡漾,嘴里说的却无关风月。
      “如今宗室里,有二太子之称的宗望和四太子之称的宗弼势力最盛,风头无两,皇帝恐怕已经颇为忌惮,必除之而后快。但是授意的并非是他,这会宁的水深得很,即便是身为国相的辽王,也在静观其变。就在这当口,有人给我送来了圣物,示意我动身前去云昭寺,并且告诉我,教中尚有更重要的经文相赠,若可解其奥妙,便可稳坐教主之位。”
      “这么说,云昭寺内也许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你是一定要赴这鸿门宴了?”
      顾惜朝斜睨着他,“做大侠的最好管闲事,你别说你之前一点消息都没得。”
      戚少商回看他,近在咫尺的脸,三分似玉,七分似脂,情不自禁之下,便凑近了过去。却是双唇将如蜻蜓点水般落上去之前,一把明晃晃的利器自被窝里徒然伸出,虽然有些懊恼,戚少商乍一见神哭小斧,却也觉得这玩意简直小巧精致地像赏玩的饰品了。自然,既领教过它的厉害,他还是老老实实退回原位,因为顾惜朝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魔教的触手伸得比风雨楼长多了,我来会宁不过三日,便有人与我接头,让我到云昭寺来。”戚少商吁一口气,力道很重,态度却很温柔,顾惜朝脖子里顿时觉得热痒异常。
      “与你接头的人并非是我派去的,应该是方乘风。他是不是让你到云昭寺杀一个人?”
      “不错,要杀的正是二太子宋王宗望。”
      “教主的口风倒紧,却不知是谁主谋。”
      戚少商注意到他言语中竟仍称方乘风为教主,想来那胡搅蛮缠的少年并非如他所表现的那般顽劣。“左不过一个借刀杀人,我这把刀自认还是比较锋利的。”
      顾惜朝握着小斧的手渐渐松了下来,看着戚少商的目光却无比锋利,“宋王宗望日前正授命留在寺中,岁末之时需得沐浴斋戒,为万民祈福。这个当口,方乘风与诸位少年皇子赴西郊围场狩猎,辽王在宫中处理国事,而皇帝准备御驾亲征,携秦王宗瀚梁王宗弼再次兴兵伐宋。”顾惜朝屈指一算,“似乎没有人想暗算宋王,却又是谁都很可疑。只是眼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宋王一死,北边的局势会有怎样的变动?”
      戚少商仔细地瞧着顾惜朝,确认那眼底除了疑虑,着实没有半分对他的关切之情,失望之余,不禁有些委屈,“我觉得眼下,咱们还是谈谈怎么杀,以及杀完以后我怎么脱身比较好吧?”
      顾惜朝哼了一声,“杀人不过头点地,掉了的脑袋却是装不回去了。戚楼主究竟是深谋远虑,早测出这边朝中未来几年的变数,还是只图个一时之乱?”
      “辽王宋王在当年靖康之乱时,都立主议和,并不预备灭宋,照理,是不该先动他们两个。”戚少商眼见着顾惜朝收回了小斧,心下欢喜,不由侧过身来面对着他,“不过,这两个人联手却委实太过聪明,我怕主战的四太子斗不过,稍有失衡,这棋局不免失控,没了后顾之忧,什么主战主和皆是一派空话,届时挥军南下图宋,是板上定钉之事。不信你去问问你的辽王叔叔,可是如此谋划的。”
      顾惜朝为他这第二次以“辽王叔叔”开口调侃于他,终于阴恻恻一笑,“那么,戚楼主为的什么答应了我教教主,以堂堂京师群龙之首的身份,来做这杀手的勾当?你别跟我说什么为了民族大义,若真如此,你该叫你风雨楼的人马组个杀手团来会宁血洗皇宫。”
      “血洗皇宫?”戚少商乍舌,“你当说书呢!”
      “莫不是……”
      后半句话一下子吞进口里,被子底下挣扎几番,只见此起彼伏的拳脚来去,戚少商手上也没施展内力,只以灵巧取攻势。
      过了一阵,顾惜朝气哼哼翻身下炕,指着戚少商的鼻子又好气又好笑道:“别以为你人家把那张藏宝图拿出来给你,你就可以寻回当日王屋山下的财宝。不怕告诉你,一来,辽王遍寻能人志士也堪不破图中奥妙,这藏宝图于他不过一张废纸;二来,能解此图暗号的,天下只得我顾惜朝一人,再无第二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7、火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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