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歌》小楼飞花

1、少帅

　　少帅
　　残阳如血，缓缓地沉入丛山之中。
　　晚霞勾勒出边塞的雄姿，宛若铁铸。一条蜿蜒的古道在山间若隐若现，仿佛是天神用刀劈成，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里就是荆国的第一天险：刀芒关。
　　古旧的官道上枯草丛生，几个身穿戎装的骑士飞驰而过，惊破了山林的落寞。
　　“呜……”低沉悠远的号角声响起，回荡在凄冷的黄昏。
　　刀芒关前，铜铸的大门高达数丈，重逾万斤，十几个士兵一起发力，推动机关，大门方才在一阵“咔咔”地声响下缓缓关闭。
　　“少帅回来了……”
　　尘土飞扬，只见几骑风卷残云席卷而来，声势如同千军万马。
　　当先的一匹白马通体雪白，不带一丝杂色，如旋风般直冲进来。
　　众士兵脸色一变，门口摆着的拒马还没有收起来呢。
　　只听一声长嘶，众士兵眼一花，一团白影在眼前一晃，那白马纵身一跃，飞过拒马，稳稳地落地。
　　他后面的几骑不敢冒险，一起勒马，马儿齐声长嘶，人立起来。
　　白马得意似地原地转了一圈，马上人身穿玄色战袍，外套银色缠丝铠甲，足蹬一双牛皮铜钉马靴，重装铠甲也遮掩不住他健硕的身材，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拥有一身古铜色的肌肤和眉目间的刚毅。
　　他便是荆国太尉殷烈之子殷晟，人称少帅而不名。
　　他飞身落马，把马缰交给随从，沉重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眼前是一片宽阔的瓮城，四面高墙上旗帜鲜明。即便敌军能突破铜铸的大门，也必将在这里成为瓮中之鳖。
　　过了瓮城，就是刀芒关的内城了。
　　夕阳西下，临街的商铺都挂出了灯笼来，街市上还有不少马匹、商旅熙熙攘攘、穿梭不息。
　　殷晟微皱着眉，默默地走着，没有说话。
　　他的随从们知道将军的心思，一个个也沉默不语。
　　殷晟穿过了最热闹的大街，路过了他的将军府，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走着。
　　两个随从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叫小威，一个叫小迟。
　　小威直向小迟使眼色，小迟却使劲摇头。
　　小威只好狠瞪他一眼，几步赶上前道：“少帅，你巡视了一天，也累了，咱们坐下来休息休息，喝杯茶吧。”
　　殷晟回过神，路边有个小小的茶寮，便坐了下来，望着晚霞，默不作声。
　　小二忙上前招呼：“客官请坐……来点什么？”
　　小威把他拉到一边：“沏壶茶来，别多说话。”几个大钱塞到了他手里，小二忙点头。
　　小迟拴好马，两人坐在殷晟边上的一张桌子上，大眼瞪小眼，也不敢说话。
　　这三个人都不说话，邻桌传来的声音就清晰起来了。

　　一个老人家正在给两个孩子们讲古。
　　“你们知道天下有哪些国家吗？”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扎着双髻的女孩抢着举手：“北霸和我们东荆！”
　　“不对！还有西诏！”一个大些的男孩说。
　　女孩不服气地道：“北霸的人都不会种地，只会养牛啊马啊羊啊，要是天旱或者天冷，他们就到我们东荆来抢粮食。多亏云尊庇佑，我们才能够打败北霸。”
　　男孩哼了一声道：“西诏是我们西边的国家，他们的女人皮肤雪白，个个都是美女，不过他们的男人就只会读书画画，编编篮子，多亏我们东荆人心底善良，不和他们打仗，还和他们世代交好，咱们的皇后，十个有九个都是西诏国的公主。”
　　女孩撇了撇嘴：“你说西诏这么弱，为什么北霸不灭了它？”
　　男孩大声道：“那是因为西诏北边是沙漠，北霸打不过去。”
　　女孩不理他，拉着老人的手道：“爷爷，你说说，咱们谁说得对？”
　　老人叹息一声，道：“以前是有一个国家名叫西诏。在十几年前，还是大白天，一颗红色的星星带着白色的尾巴划过整个天空……”
　　男孩道：“我知道，这个叫白芒赤星，主大凶。”
　　老人点头，苍老而浑浊的眼睛中闪烁着什么：“连东荆云山上侍奉云尊的国师也发出‘亡国灭种’的预言。”老人缓缓地喝了口茶道：“这颗灾星便是霸帝秦铮。”
　　女孩见老人神色沉重，小心翼翼地道：“我听娘说，霸帝秦铮很厉害，空手就能够杀死老虎，杀人就像切菜砍瓜一样。谁都打不过他，我小时候一哭，娘就拿霸帝吓唬我，我就不敢哭了。”
　　男孩不服气地道：“谁说的！咱们的少帅一定打得过他！咱们有刀芒关，霸帝才打不过来呢！”
　　老人摇了摇头，道：“平建十五年，也就是十一年前，霸帝出奇兵，强行穿越西诏北部的万里荒漠，虽然损兵过半，却如天神般出现在了西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西诏都城昼城，把西诏华武帝吊死在了城楼上。然后挥兵直指我们的都城：郓城。老帅殷烈统帅着重兵驻守刀芒关，郓城兵力空虚，猝不及防，竟然被霸帝攻占了。”
　　女孩低下头，低声道：“先帝和先皇后都殉国了，皇族被杀者不计其数。”
　　男孩也低下头，道：“我在书上看过‘是夜火光冲天，哀鸿遍野，流血漂橹，郓城付之一炬。’史称平建之难。’”
　　老人提高了嗓门：“殷老将军听到了这个消息，目眦俱裂，想到了一个绝世好计！你们知道么！”
　　男孩跳了起来：“围魏救赵！老帅趁着霸军主力都在东荆，国内防守空虚，出兵北霸。”
　　老人含笑点头：“没错！霸帝仓促回师，北出刀芒关，却被我军伏击重创，损兵大半。当时那一战真是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现在关外的山沟沟里还时不时地发现几具尸体。”
　　女孩被男孩抢了说，有点不服气，嘟嘴道：“然后大家都没力气打了，就议和了，把关外的土地都给了北霸了。每年八月，大家在刀芒关外做生意，咱们要马，他们要茶叶。”
　　夕阳如血，最终沉入了山间，夜幕变成一片铁灰。
　　殷晟手中的茶杯突然碎了，茶水洒了一身，碎瓷片划破了他的手，鲜血流了下来。
　　小威小迟忙上前帮他包扎伤口，小威难过地道：“少帅，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就不要难过了。”
　　小迟道：“少帅，死者已矣……”
　　小威猛给他使眼色，让他住嘴。
　　殷晟吸了口气，抑郁地一笑，道：“我没事，我们回府吧。”
　　“少帅？”路边一个身材高大、健壮，满脸络腮胡的人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把拉住殷晟的手“好久不见。”
　　殷晟努力扫去脸上的阴霾，强笑：“马老板！好久不见！”
　　马老板浑然不觉殷晟有异，爽朗地笑道：“可不是，快一年了，又到茶马互市的时候了！少帅怎么在这儿坐着？要不是我看到少帅的这匹玉电闪，几乎要错过了，走走走！我请你喝酒去。”
　　殷晟笑了笑道：“马老板客气了！我明天就要启程回京，今晚还有些军务要处理，恕我无法相陪了。”
　　马老板笑道：“可是为了选后的事情？咱们的皇上娶了亲，也该亲政了。恐怕以后我就要称呼少帅国舅了。”
　　殷晟一笑：“马老板说笑了，舍妹顽皮地很，怎么是皇后之选？天色不早了，不耽误马老板了。”
　　马老板忙拱手：“少帅请便。”
　　小迟在后面嘀咕道：“我看咱们夕霏小姐挺好的，比那个什么柳晚楚好多了。”
　　小威道：“晚楚小姐是柳丞相的独生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听说长得又是国色天香，也不错啊。而且她又是西诏人，咱们的皇后不都是西诏人吗？”
　　小迟嘴一撇：“西诏都亡国了，还和她们结什么亲？咱们夕霏小姐可是先皇内定的太子妃。虽然怀英太子殉国了……”
　　小威一把捂住他的嘴，急着压低声音：“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小迟回过神，忙掩住自己的嘴，两人偷看殷晟，见他像是没有听到的样子，松了口气。
　　可他们没有注意到，殷晟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手背上冒起了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