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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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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嬷嬷停下脚步,眯眼打量夏绮,“太太,此事是丫头们怠慢疏忽,我会如实禀报世子。但世子不见得会来,太太也不该为难自己的身子。”
“太太是世子夫人,却总是哭哭啼啼……”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落在她脸上。
夏绮站了起来,没用多少力气,声音却格外清脆。
颤抖的手臂扶住桌子,夏绮盯着关嬷嬷,“去请世子。”
关嬷嬷捂着半边脸,听见夏绮的吩咐,才从震惊中回神,讥笑道:“太太明知道,世子不会……”
夏绮又抬起另一只手,关嬷嬷惊得后退两步,转身跑了出去。
“太太……”松月见人走了,忙上前握起夏绮的手,就见她细嫩的掌心一片红肿,“太太等着,我去拿清凉止痛的药……”
夏绮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轻笑了两声,又落下泪来。指尖拭干眼角,这一次,她不会再忍了。
晚膳时,厨房的人战战兢兢地端来六菜一汤,夏绮连看都没看,就让他们全都撤了。
“太太,您一天没吃东西了,等就寝之后,怕是又要难受,”松月将药膏揉开,小心涂在她手上,“待会啊,我去给您煮点清粥。”
“不用了,松月,你忙了一天,也早点歇下吧。”夏绮感受着手心传来的丝丝沁凉,毫无半点睡意。
十年前,父亲夏鸿擢升为礼部尚书,夏家在皇城最知名的紫云酒楼设宴,邀请了朝中一众同僚。当天,许多官员带了家眷来。她就是在那一天,第一次见到传说中和她有婚约的安国公府世子。
为了隆重庆祝,酒楼老板特意命人在大堂中摆放了一片奇花异草。其中有几株金樱子,她见那白花黄蕊好看,想去摘,正巧旁边有人摘了几朵,送给了她。
她小心翼翼地拿着,准备上楼,就见酒楼门口处,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着明绿衣衫,利落地翻身下马,将鞭子弯折,交给贴身随从,不疾不徐地踏进酒楼。
众人十分默契地给他让出一条路,相熟的便唤一声世子好,他略略点头,往楼梯处来。
在走到她身边时,他投来淡淡一瞥,转头跟随从说了什么。
当随从递来止血的药瓶,她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已经被金樱子茎枝上尖细的倒刺,扎出了殷红的血珠。
道谢时,她才知道,那少年就是韩潭。
她用那湖蓝药瓶里的粉末止血消痛时,手上传来的清凉如今日一般,以及那时,她眼里也含着泪。
那药虽然见效快,但药性霸道,她百般忍耐,眼里还是蓄起了汪汪泪水,还惹来几声嘲笑。
等她回神时,眼前已不见了松月的身影。
暮春时节,夜风缕缕,送来些许寒气,夏绮拉起滑到肩侧的外衫,正要起身,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没有回头,却还是矮身一礼,“打搅世子美梦,妾身心中有愧。”
“关嬷嬷匆忙赶回府里,说你打了她,还以绝食相逼,非说要见我?”
那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到了她身后。
“夏绮,我真不知道,堂堂礼部尚书府的女儿,还有这么大能耐。”
夏绮闭了闭眼,忍下泪意,“所以,世子抛下美娇娘,夜里来此,是为了指责妾身么。”
“关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究竟哪里做得不合你心意,你扬手给了她一巴掌?还要绝食?”
“说吧,你这般大费周折要见我,是为了什么。”
她眼眶虽然湿润,但没有流一滴泪,所有的泪水都汇成小溪,再至江河,最后以澎湃难抵之势,涌入她心里。
“韩潭,”夏绮顿了下,忍住哽咽,“我要和离。”
身后是一片漫无边际的寂静。
“你说什么。”
“我说,和离,韩潭,我愿意给庆荣公主让位,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话说出口以后,再说就没那么难了。夏绮转过身,看着面色冷凝的韩潭,笑了笑,“世子怎的不高兴,我以后都不再缠着你了,你愿意和谁过就和谁过,兴许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有子嗣了。”
夏绮走到他面前,矮身一礼,“夏绮向来有自知之明,在此求去,请世子答应。”
“……不准。”那阴沉沉的目光几乎要将她吞没。
“为何?世子允许妾身来这芜珍院,不就是不想见到妾身么,妾身善妒,不能容人,又多年无子嗣,或者,世子是想休了妾身?”
“也好,虽然于妾身名声有损,但妾身也能接受。”
韩潭握着桌角,欺近她身前。眼前的人面色越发凌厉,她几乎能听到桌角碎裂的声音,他薄唇轻动,终是没有说话。
“留在芜珍院里。”临走前,韩潭扔下这句话给她。
“好,妾身在此等候世子回音。”
确定韩潭走了,夏绮才倒在桌上,捂着胸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太太!”门外的松月匆匆冲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见她脸色发紫,又去翻找药匣。
待夏绮咽下药丸,半刻钟以后,呼吸才平静下来,只是那脸色,比纸还要白上几分。
“太太您这是何苦……”松月哭泣道。
“你……你都听到了?”夏绮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声音轻如蚊蚋。
松月点点头,“方才我在门外,恨不得冲进来,但我知道,太太不愿多说,必有原因,可我没想到,太太竟然要和世子……”
“平心而论,松月,在国公府这五年,你过得开心么……”夏绮叹了一声。
“能在太太身边,我就开心。”
夏绮又笑了笑,脸上多了一丝生气,“我只想离开。”
“可是,老爷,还有安国公,他们会同意么……”松月担忧道,“就算他们真的同意了,太太离开国公府,以后在哪里安身?”
夏绮沉默半晌,才道:“父亲若不允许我回府的话,我还有母亲当时给的那笔丰厚的嫁妆,再说,苏湖那边,舅父舅母也都还在……”
松月却不住摇头,“太太,这一路舟车劳顿,我担心您受不住……”
“好了,先不说这些,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别太过担心了。”
松月点头,“对了,太太,这里还有粥呢,嗯……可惜凉了,我再去热一下……”
夏绮拉着她的手,“今日我是真的累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好。”
芜珍院房中灯烛尽熄,唯有悬月高照时,安国公府,世子所在的锦光院里,灯火通明。
韩潭飞身下马,就往锦光院走去,衣摆与靴口相撞,发出飒飒的声响。卫年在旁提着灯笼,不发一语,快步跟在韩潭身侧。
方才世子离开芜珍院时,忽然停下脚步,让他去找院里管杂事的王福过来。
听完王福的说辞后,世子原本就阴郁的脸色,顿时比锅底更黑。顿时,他连马车也不坐了,攀上马背,直往国公府而来。
那催动马匹狂奔的鞭响,甚至引起了城中夜巡守卫的注意,要不是他们认出了世子,世子恐怕已经被拘到牢里去了。
“世子,您可回来了……”关嬷嬷见韩潭进来,一手拿帕子按着脸,躬身行礼道。
韩潭径直坐上主位,看着面前的关嬷嬷,不作声。
关嬷嬷偷觑韩潭一眼,见他脸色不比走之前好到哪里去,又见他身边的卫年垂着头,一时心里拿不准主意。
“世子,您要给老身讨个……”
“跪下。”
关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长生果是怎么回事?嬷嬷来找我的时候,为何不说清楚?”韩潭正襟危坐,肃声问道。
“世子,那是厨房的丫头一时疏忽……”
“嬷嬷是不满我让你去芜珍院吧,”韩潭盯着地上那个佝偻的身影,“去了之后,就不能在新主子面前露脸,所以,见到旧主子,难免怠慢。”
“老身不敢。”关嬷嬷伏在地上。
“太太平日里身体不佳,我才让你掌管锦光院的一些杂事,嬷嬷是不是觉得,自己也能当主子了。”
关嬷嬷顿时抖如筛糠。
“世子在上,老身不敢逾矩,今日那乌鸡红参汤,确实是芜珍院的丫头无心之失,太太初到院里,她们还摸不准太太的禁忌……”
“那你呢?负责管教丫头的,是谁。”
关嬷嬷不出声了。世子明明对太太一副决绝的样子,怎的回来还要这般为难她,太太不是被冷落了吗……
“关嬷嬷,明日你出府去吧。”
“世子恕罪!老身在府里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世子开恩……”
韩潭看了看身旁的卫年,卫年点头,上前将关嬷嬷拖了出去。
等呼号声消失在深夜里,锦光院也暗淡下来。
卫年回来,见韩潭靠在椅背上,垂目思索,便上前道:“世子,芜珍院那边……”
“先让王福接手,告诉他,不能怠慢半分。”
“那庆荣公主呢。”卫年大着胆子问。
韩潭抬眼看他,“你很关心表妹?”
卫年讪讪,“府里总不能没有女主子。”
韩潭却没再说话,只向他摆了摆手,卫年拱手一礼,离去时帮他阖上了门。
堂中的灯烛燃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