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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入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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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南瓜。”那女孩儿笑道,她见半月仍看她,解释道:“我半途也病了,才跟姐姐一趟车。”
“我可说了胡话?”半月紧张问道。
南瓜摇头,“我也病得模糊,并未听到姐姐说什么。”
马婆子进来,见她两个都好好的,喜不自禁。半月身世可怜,她还抹了把泪,南瓜呢,她也是有印象。她还记得那日去南瓜家中,三间茅草屋,她两个双胞胎弟弟都站在,一个冰着脸,一个在抹眼泪:“不要伤心,等我长大赚钱了,就把你赎回来。”
看南瓜傻愣愣不说话,哭的那个哭得更伤心了,“你这样傻,可怎么伺候人,别等到我去赎你的时候被人给打死了。”
马婆子叹了口气,姐弟三个真是可怜,娘早早病死了,剩下个老爹整日里喝酒,赌博,前阵子赌债欠大了回家将女儿大打了一顿出气,这会子更是做绝了要将她买了。不过三姑六婆走街串家做买卖的,什么人间悲剧没见过,这一点儿怜悯到底阻止不了她赚银子,“快走吧,天不早了,我们今儿个要赶着进城,若是城门落了锁便要荒郊野外歇一宿。”
有个比另两个加起来都伶俐许多,连连对马婆子作揖,“婆婆心善,可怜我们三个命苦的姐弟,容我们再说两句。”
马婆子喜他机灵,年纪又跟她儿子差不多,也愿意通融,“说就说吧,莫说赎回的话,我做的都是大户人家的买卖,白纸黑字签了卖身契的,哪里是想要赎就能赎的,想要出来全靠造化。”
哭的那个流的泪更多,“赎都不让赎,那可怎么办呢?你说你这么傻,为什么还有人买你。”
马婆子好笑道,“你小孩子懂什么。这年头老天爷赏饭吃,皇帝陛下也仁慈,一般人家的日子过得下去,都不舍得将孩子卖了,我也没法子挑三拣四。再说当奴仆聪不聪明倒是其次,主要的是忠不忠心,左右不过学些伺候人的活,脑子再笨都能学会,可若是心里不忠,再伶俐主子也不敢用的。”
说了这么多,南瓜却道:“我不傻。”
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格外认真的样子,弄得马婆子哭笑不得,这样子还说不傻呢,都要被卖了,纠缠着傻不傻的问题做什么,赶紧的该是跟兄弟们告别,再讨好她老婆子,也给她选个好人家。
聪明的那个年岁不大,说话却老成,还在嘱咐姐姐:“遇到不顺的事多忍忍,少说话,多做事,等我……若是我有钱了,一定会去找你。”
南瓜摇头,“你好好过日子,不用找我,我要去大户人家过好日子呢。你以后若是有出息了,就去祭拜下娘。”
马婆子听南瓜说祭拜的话时便觉得不吉利,当时还呸了一口,果不然真病了,好在老天不让她赔本,一个丫头都没死,好得很。
马婆子做牙婆几十年,这些年太平,越发难找到好丫鬟,她便慢慢从京中往京郊找,京郊少了,得去穷乡僻壤寻摸。原想小地方的,怕是不值钱,却不想大户人家的小姐少爷多喜欢野孩子,规矩多的反而不喜,有些个傻愣愣的还能卖个大价钱。马婆子往乡下跑得更勤了。而且外乡的丫鬟主子也喜欢,觉得用着放心。
南瓜和半月便是外乡的,与京中人口音习惯不同,想必有主子爱这新鲜劲和野味儿。不过也不能太鲜太野,若不然夫人太太眉头便也夹死苍蝇。得在家中教养一段时间,走路不毛躁,说话不咋咋呼呼,还得会叫人。
马婆子做的买卖赚钱,比起京中一般的富户也不差,四进的院子,大大小小的屋子十几间,院子里中满富贵的牡丹和芍药。
半月南瓜等十几个小女孩儿住在这里,每日里吃馒头,另外几个清炒的小菜,虽不是多好的东西,但是管够管饱,南瓜每餐都要吃三个馒头,喝一大壶水,不过几天脸上就长了肉,被马婆子夸赞了好几句,正是要这样胖胖肉乎乎的才好,主子买人是为了干活,就喜欢这样身子好能干活的样子。
半月一路上大病一场,马婆子私下给她补了些肉食,养得也白嫩了。
十多个女孩儿,最大的半月马上十三,小的五六岁,都是穷苦人家,手脚勤快。马婆子供吃供喝,不想白费钱,每日里让她们干活。活儿不重,不过擦擦柱子、扫扫地、洗洗衣服之类,针线好点儿也给马婆子打络子、绣手帕。这些东西做好了,马婆子就用来卖钱,又是一笔收入。这样活络的脑子,怪不得住这样的豪宅了。半月还见到了马婆子的儿子,年纪不大,横着长的,每日要吃一只烧鸡。
半月不会刺绣,打络子她也不愿学,马婆子气得让她擦柱子。一同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儿,看着七八岁,名字叫香草。
香草性子活泼,看见四周里没人,低声对半月说道:“这柱子亮的都能照见人影子了,哪里还用擦?我们不如坐着聊会儿天吧。”
“好啊。”半月也坐在香草旁边,两个人紧挨着。
“姐姐,你多大,叫什么?怎么被卖了的?”香草用胳膊蹭蹭半月,连珠炮儿似的问了许多问题。
半月轻声道,“我叫半月,该是比你大不少。”
香草话可多了,“我叫香草,刚在家里头过了八岁的生辰。我家里女孩太多,我爹娘想生个儿子,就把我们姐妹四个卖了两个,我大姐留在家里要干活,我小妹太小没人要,我跟二姐两个都被卖了。我二姐长得好看,被王婆子带走了,我长得一般,王婆子不要,我娘就把我卖给了马婆子。”想来王婆子是往妓院娼门行走的。
半月仔细瞧了香草,笑起来两个小梨涡,眼睛也水灵,就是有些黑,看着十分可亲,不知她二姐该多美,才衬得她普普通通。
香草十分喜欢说话,不用半月回答,她便能自己说个不停,“我娘说女人长得太好,命就不好,我二姐自小就喜欢打扮,十里八乡都夸她长得好,不想却要被买到那种地方,以后不知道日子多苦,我们好歹是做奴仆,碰到好主子,说不定过得比家里还好。”
半月苦笑,哪里能比得家里?
“月姐姐好美,比我二姐还好看。真的,我没骗人。”香草看着她,愣愣道。脸庞儿白,眼睛亮通通的,一头发乌黑黑的,比她二姐更标致呢。
半月抿抿嘴,好看有用吗?她话少,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她年纪最大,性格也好,几个小姑娘都喜欢过来找她玩,就算她不说话,也能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一整天。
马婆子除了让她们干活,并不管她们,当然院子门锁得紧紧的,怕有人偷跑。她们对京城好奇,隔着门缝望着外面,瞧着外面热热闹闹的,心里羡慕,走过一个人,都要仔细品别人穿的衣裳,若是穿的一般,便说京城人这般朴实,若是穿得好,便说果然是京城。总归是京城房子修的气派,人也穿得漂亮,心里生出羡慕和向往。
马婆子去乡下又买了一批人来,才专门请了一个嬷嬷来教规矩。这个嬷嬷在大户人家当过奶妈妈,很是受器重,马婆子可是花了大价钱才请来,很有两把刷子的,怎么坐,怎么站,怎么走路,十几个人站在院子里学了一上午,看着也像模像样。
半月学的格外仔细,比起懵懵懂懂的孩子,她更醒事。如今她们便是菜场上的辣椒白菜,要被挑挑拣拣,那些圆润的卖相好的先被挑走,焉的坏的烂的,肯定没人要。
练了三天规矩,马婆子整治了一顿好的,大盆的红烧肉,整盆的猪蹄,两只肥鱼,甚至还有鲜虾,每个人吃的满嘴滴油,肚子滚圆。
睡在大通铺上,几个小女孩都在说马婆子的好话:“马婆子祖上也是洛阳,发达了才搬到京城。这一带做牙婆的,就数马婆子名声最好,她可不做强买强卖的事,价钱给的实惠。找的都是好去处。我娘听说是马婆子,才放心的。”
这样炫耀的语气,仿佛自己是极得父母宠爱的。可是这屋子里的人,既然都是被卖的,又有哪个不是伤心人,实在是不值得炫耀。可是,人都不愿想自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纷纷附和爹娘是听了马婆子的名声才舍得卖的,若是别人去了就不卖了。
半月正听得入神,有人拉她衣袖,是南瓜,“还没听姐姐说起过爹娘。半月姐姐,你的爹娘好吗?”
半月喃喃道,“我的爹娘,是世间最好的爹娘。”
“我才不信呢,最好的爹娘为什么会卖了你呢?我们的爹娘都是贪财偏心又无用的大坏蛋。”香草嗤笑道。
她这话就像是用针戳破肥皂泡,闪着炫的珠子原来是一团水汽。别的女孩儿都在大声骂她,说她没良心,白眼狼,活该被卖。
“我才不是,我才不是,”香草一边抹眼泪,一边争辩,“你们就骗自己吧,可是骗不了我。”
“只有你爹娘才是大坏蛋,我爹娘都是逼不得已的。”
马婆子可不管她们吵什么,只是闹腾狠让她睡觉不得安稳,她在外面拍门大吼,“谁再嚼舌根,老娘拔了她的舌头。”
大家歇了声,只有香草窸窸窣窣的哭声。别人都在想,今日里吃得好了,光荤菜就四个,明日就要被卖了。可别也给她们卖到窑子里去啊。
半月也在偷偷擦泪。总觉得眼泪都流干了,可是想起来又痛。爹娘,京城真大啊,坐马车一个时辰都逛不完,小商小贩多的像地上的蚂蚁,沿途光是猪肉铺子十多个。
外面是一轮弯弯的半月,半月望着天上的月亮,觉得爹娘就在那里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