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醒悟 ...
-
不知不觉间，赵白石离开泾阳已足满三个月了。又是杳无音讯的三个月。
这三个月，泾阳发生了许多事儿，东院也发生了许多事儿，卢县令坐了火箭一般，高升了陕西布政使，福来终于如愿以偿地和春杏结了婚，婚礼上哭得泪人儿似的，千红怀了二胎，身子反应比前一回大得多，整日里吐酸水，一不舒服就骂韩三春，怀先托人从日本稍来了信，说他找到了救国的道路......周莹把这许多的新鲜事儿写进了许多封信里，想寄给赵白石看，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寄。
明儿就是年三十儿了，周莹收了账，给春杏和小荷、小藕放了个假，让他们回家和家里人团聚。晌午躺在床上眯了一阵儿，实在是无事可做，就披个斗篷上街闲逛。
腊月二十九的泾阳街道比往日热闹许多。来来往往的马车把地上的积雪都辇化了，孩子们拿着炮仗见缝儿就塞，人流往来穿梭，商铺生意兴隆。周莹到洋布庄门口瞅了一眼，门外排着长长的一队，放了心，便自在地在市集上逛了起来。一会儿吃个镜糕，一会儿喝碗羊汤。不知不觉，抬眼一看，竟然转到了千红的家门前，转念一想，韩三春昨日被派往西安府公干，今天怕还不能回来，千红一个人在家肯定也是无聊，就索性埋着头闯了进去。
“千红！千红！”周莹边叫边推门。门刚打开，一个肉弹咚地撞到了周莹的肚子上，撞得她生疼，立时便听到千红的声音：“周莹！周莹！快给我逮住那小兔崽子！”
周莹顺手一揪，把韩虞生揪了回来，扶着赶来气喘吁吁的千红，在堂屋中间的案几边坐下。
“小兔崽子啊！逃学啊！你给我逃学啊！看我今天不打得你屁股开花，我就不当你娘！”千红抓过韩虞生，抄起笤帚把，照着屁股狠狠地抽了几下，孩子还嬉皮笑脸地，千红却动了胎气，赶紧丢下了扫帚，坐在椅子上喘粗气。
周莹朝虞生使了个眼色，故意板着脸佯装训斥道：“虞生！看把你娘气的！还不快去东街药材铺给你娘抓药去！”说完从腰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虞生。虞生雀跃无比，高叫了一声“谢谢干娘！”便一溜烟儿地跑出了门。
千红气得脸都白了，坐在椅子上一边喘一边叫唤：“你还给他钱！还给他这么多钱！这兔崽子本来就不爱念书，尽和左邻右舍孩子打架了，你这更惯得他没边儿了！兔崽子的狗德行和王八蛋韩三春一模一样！脑袋上有反骨！啥时候落个死无全尸，就安宁了！”
周莹赶忙拿过来一杯水，帮千红摩挲了一下脊背，“咦！哪有这样诅咒自己孩子的娘啊！你也别气了，这孩子自小就是孩子王，还讲义气，念不动书倒也不是个什么大事儿！马有马路，驴有驴道，健健康康的就行了！”
千红刚喝进去的一口水笑喷了出来，“你说得没错！一点儿没错！和他爹一样，都是驴！”
“哎，你今天不在家好好置办年货，跑我这儿干嘛来了？”
周莹笑道：“那我还不能来了还？”
“能来能来！”千红仔细打量了一下，瘪着嘴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你这状态不对。”
周莹惊得差点儿没把舌头吞下去，“你咋看出来的！？”
“那可不，我能掐会算呢！”千红笑道，“说吧，啥事儿。”
周莹挠了挠头想要开始，但却觉得千头万绪的，不知从何说起，索性问千红：“那依你之见，我找你来是啥事儿呀？”
千红目光灼灼，毫不犹豫地说：“男人的事儿。”
周莹的脸上浮起一层可疑的粉色，让千红更加笃定了，“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谁？赵白石啊？”
周莹这下子真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吼道：“有这么明显吗！！！？？？？”。
“别激动，别激动，”千红赶紧拉住周莹，“你先坐下。”
周莹咽了口唾沫，勉强坐下，屁股上跟有火烧一样，怎么也坐不住，只能又站起来，在堂屋里打转。
“千红，你那时候说‘女人不光要有嫁给谁的权利，还要有嫁不嫁的权利’，我觉得可有道理了！四叔给我说赵白石想娶我，我本来想不通，赵白石总督府门口的那一番话让我心里着实暖和，但却总是忐忑，怕我嫁给了赵白石，别人说我、说吴家东院的成绩都是我用不正当手段得来的！我倒无所谓，吴家东院是泾阳名商，怎么能背上这难听的名声！我本来想着，拒绝了也就拒绝了，大不了当一辈子寡妇也成！可女子学堂看见他，我莫名其妙满肚子气！卢大人给他提亲，我这肚子里像是吃了两斤酸柿子！听到他要去京城参与立宪事宜，我又是愁又是怕！还给他缝了袖子！这会子等不到他的回信，大雪天儿地在家里坐不住，上街上瞎溜达！你说我是怎么了这是！”
千红耐着性子听完了这一通话，不由地会心一笑。
周莹急道：“千红！千红！你说我这是怎么了这！”
千红白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我当时那话的意思是，让你不要迫于什么外在的压力，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可不是让你拒绝一个你爱的人！”
周莹脑子里嗡嗡乱响，“我爱的人......”
千红伸出食指，在她脑门儿上狠狠弹了一下，疼得周莹立刻清醒了，嘴里重复念叨：“我爱的人......”
千红劝她道：“爱这个东西啊，和打喷嚏一样，藏不住。赵白石喜欢你，打心眼儿里喜欢你！我第一次看见他瞅你的眼神儿我就知道了！就算是吴漪使了手段，嫁给了他，他心里眼里也满都是你！”
“漪妹妹.....你说漪妹妹，使了手段？”周莹只是从赵白石口中得知吴漪陷害她的缘由是出于嫉妒，但却从来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等事情。
“哎.....”提到吴漪，千红幽幽地叹了口气，“她也是不幸，一辈子得不到个知冷知热的人疼惜。她那时候真是鬼迷了心窍，拿我的玩笑话当了真，我也没料到，一个大家闺秀敢真的给赵大人下药！”
“什么？！你是说，赵白石娶吴漪是因为......”周莹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怜惜，震惊于吴漪的胆大妄为，又怜惜于吴漪的求而不得。
“可不是嘛，”千红道：“所以说，爱，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害人的东西。两情相悦的爱让人如虎添翼，求而不得的爱让人如痴如魔！我那时候只看得懂赵大人对你炽热的爱，却没看到你对他的爱，这才提醒你莫嫁错了人。现在好了，你和赵白石也算两情相悦了，我过去的话，你就忘了吧！”
“我！和赵白石！两情相悦！？”周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也不是春心初动的少女了，吴聘、沈星移，这两个她曾经挚爱过的男人带给她的爱的感觉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吴聘给她的爱如涓涓细流，让饱受风霜雨雪的她第一次有了安全感。沈星移的爱像森林大火，把她的心都烧成了一片灰烬。而赵白石.......赵白石......最初，她对他是感激钦佩，后来引为知己，再后来，知道他对自己的满腔情谊后是愧疚抱歉，现在，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揉成了一团，结成了一缕缕的相思。
千红看周莹一副震惊的样子，便走过去帮她重新纨了一个发髻，拿过一面铜镜，对周莹说，“瞧瞧你现在这脸，没一点儿血色，担心全写在脸上了！这还不算爱，算什么？！妹妹，我年轻时虽过得坎坷些，好歹落了个好结果，就和韩三春耗一辈子也不亏。你呢，年少守寡，好不容易与沈家二少爷两情相悦，偏偏这辈子没缘分。如今吴家东院也算重振了，你也该为你自己考虑考虑了。赵大人对你一往情深，我们个个都看在眼里，妹妹，不要再错过了。”
进千红家门的时候，周莹还满腹郁结，出来时却已是天朗地清。明月朗照在她的肩头，将她斑驳混沌的心洗得澄澈透明。而那一幕一幕的往事，却如同皮影戏一般，在她的眼前飞速回转了起来：
大堂之上初次见他，她不光出言不逊、顶撞了他，还在公堂之上公然推翻了他的“男女授受不亲”，将意图用孔孟之道教化她这个疯妇人的赵大人闹了个大红脸，周莹不禁莞尔一笑。
她击鼓鸣冤，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她偷了娘的银子，他打了她三个大板子，说是给她个教训；她将罂粟付之一炬，他由衷的赞叹；她被困在三寿帮，城墙上看到韩三春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却毫无惧色地高喊着“夫人”；入股机器织布局，她来的晚了，没入得了股份，她冲着他拍了桌子，他惊慌失措，眼睛连看都不敢看她；后来，织布机被砸、舍身夜闯王爷府......
周莹蓦然发现，怎么她的日子里，到处都是他的身影？
周莹笑自己愚笨痴傻，如此深情，也难怪泾阳县人人都知道，赵白石赵大人对吴家东院的寡妇当家有意了。
而她，这么多年来，早已习惯了他的随叫随到，习惯了霸占着他的深情和痴心，若不是此番两次远离，她或许还会糊涂下去。
大哥，以前的日子，小妹带累得你，过得糊涂又忙乱。
白石，以后的岁月，周莹愿与你相伴，以妻之名。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醒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