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大树》玫瑰饼和蒸蛋糕

14、桂花树14

　　孔家大院占地近一亩，里面的建筑据记载始建于南宋，和觉明寺似乎在同一时期修建。

　　灰黑色的破旧围墙把整个院子都围了起来，那高度让一般人根本就看不见院子里都有什么，但明显没有人愿意往这一块溜达，两妖一人一路从前面路口走进来，一个人都没碰到。

　　南城这一片虽说是老城区，但人口不少。这附近有好几个国有化工厂和配套的单位家属区，又紧邻着滨江路，照理现在正是吃午饭热闹的时候，但这条巷子却一个人都没有。

　　越往里走，温度越低。

　　宿尧和桂花酒是树妖，倒是对这个不敏感。但晏夫却因为气温骤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上身只穿了徐家兄弟的夏季校服，光着膀子露着腿，越走越冷。

　　冷白色的平滑肌肤上突然冒起来一整片的小疙瘩，特别显眼，就算他一声不吭，故作正常的往前走，宿尧还是发现了。

　　作为一棵树，他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看一眼走在前面心事重重的桂花酒，他悄悄伸出了手。只是葱白的指尖还没碰到那堆小疙瘩，就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了。

　　“干什么？”

　　”想摸。”宿尧坦白的说，并没有觉得这话有多羞耻。

　　晏夫一脸忍耐，嘴角满含讥诮，但是没说话，只是丢下他的手走在了前边。宿尧抓抓脸，搞不明白这个男人的想法，这算拒绝？

　　无奈地耸耸肩，他干脆凑到桂花酒身边说话去了，却没看到前面那个男人的耳根一片通红。

　　桂花酒睨着他，不赞同的摇头：“人类寿命有限，居士还是不要与之沉溺感情。”

　　这话虽然逾越，但很中肯。树妖一族只要修成人形，就算本体消亡，也能存活，寿命少说也有几千年。相比人类短短百年的停留，实在要漫长许多。

　　话音未落，他们就到了孔家大院的正门。

　　斑驳的木质大门已经看不出原色，门口的石狮子更是缺了半边脑袋，台阶上到处都是厚厚的青苔，明明现在烈日当空，但站在这门口，却像是走进了某种生物的洞窟，浑身都凉飕飕。

　　晏夫自觉地退到两只树妖的身后，如若他修为还在，倒是无妨，但以他现在的情况，这门内怕是随便谁都能把他收拾了。

　　宿尧转头看了他一眼，脚步一错，就站在了他正前方，把人护了个严严实实。桂花酒暗自叹口气，对他们之间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直接上前叩门。

　　黄铜门环上长满了铜锈，发出的声音却不大，闷闷地听上去无端让人心里难受。

　　叩门声过去了好一会儿，门内都没有任何响动，更不要说有谁来开门。

　　桂花酒和晏夫都看向宿尧，意思表现得十分明确。在场三个，论交情论实力，他都应该先上！

　　宿尧抿着嘴，不情不愿的向前走了一步，原地站了怕是有一分钟，像是做了很长的心里建设，开始咚咚咚地捶门，那阵势，不知道得还以为他在砸门。

　　粗暴地敲门方式很快就得到了回应，整个院子肉眼可见的阴暗下来，就像是他们面前突然就出现了一棵大树，遮天蔽日的枝丫伸展开来，把这一块区域都遮盖住了。

　　“吱呀~~~”

　　让人牙酸的开门声终于响起，但是那木门却只开了半扇。沁凉的风从那半扇门里窜出来，晏夫冷得打了个激灵。

　　宿尧转身看他，偏了偏头，突然上前抓住了他的手。

　　“一会儿跟着我，别走丢了！”

　　那双手看上去虽白皙纤细，但其实触感绵软，就这么理所当然的拉着他的手，神情中并无一丝轻视或者得意。晏夫突然就叹了一口气，却并未挣脱，就这么被他拉着手迈进了院门。

　　桂花酒感觉心里无端升起一股酸味，木着脸一甩袖也跟了进去。

　　木门悄无声息的自动关上，那股冷风终于停了下来。

　　门内正有人，哦，正有鬼在等他们。

　　还是只熟鬼！宿尧认识他，这只鬼跟在槐树长老身边的年数已经不可考，妖族小一辈都叫它福叔。
　　虽然是只鬼，但福叔看上去却很疲惫。

　　原本青白色凹陷的脸颊在屋檐的阴影下变成了青黑，拖着一身灰白色的长袍，头发乱糟糟地，就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一双黑色比白色多得鬼瞳瞪着宿尧，看着就怨念深重。

　　“你来干嘛？”

　　不管听了多少次，宿尧都不喜欢这种鬼里鬼气的声音，不仅刺耳朵，听起来还让人无端心慌！他下意识握紧晏夫的手，直接道：“我有事找长老！”

　　“老爷很忙。”

　　“忙什么？”都退休几百年了！

　　“忙着开花。”

　　“......”宿尧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桂花酒一下笑出声来，却被那只老鬼狠狠瞪了一眼。晏夫抽了抽嘴角，坚强的稳住了。

　　槐花一般在每年四到五月开花，这个时间段，忙着开花还真不算说鬼话！

　　宿尧抓抓脸，只能对着福叔说软话，“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福叔，好福叔，你带我进去呗！”

　　虽然他已经修成了人形，但七十八岁的年纪在树妖一族中就是个还没断奶的娃娃，每次遇见这种不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他嘴都会甜很多，幸亏他本身相貌精致，所以撒娇的样子并不违和，甚至让人顿起亲近感。

　　被妖拉着手，现在又被他拉着撒娇晃悠，晏夫忍不住垂下眼，手指紧缩。

　　非常清楚老爷有多喜欢这棵小榆树，要不是被人吵醒了美梦，他并不想为难他们。他飘忽着一挥手，前面出现了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向远方，看不见尽头。

　　“罢了，你去吧！规矩你懂，不要乱走。”
　　说完他转身一顿，原地消失了。

　　等确定那鬼走了，桂花酒才敢放肆呼吸。先前被他瞪了一眼，他身上的灵力居然一滞，吓得他立马一句话都不敢说了。一千多年的修为，居然比不上一只鬼，他也是见了鬼了！

　　为了以防万一，他上前拉住了宿尧，“小居士，刚刚那鬼什么来头？”

　　宿尧白眼看着他，被抓住的手轻轻一挣就背到了身后。

　　“我不知道！”

　　“哎？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刚刚看你们俩应该很熟啊！居士，咱们做妖......”

　　但宿尧拉着晏夫就走，并不想理会他的啰嗦。这条路有时间限制，再不走，一会儿消失了，他就算赖在地上打滚儿，福叔怕都不会再理他了！

　　烈日当空，但这院子里却是雾气迷蒙。

　　小路宽度不到一米，原本只容一个人通过。但宿尧紧紧抓着晏夫，两个人并排一起走，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

　　晏夫拒绝过，但武力没有这只树妖高，只能被迫这样贴着走。

　　走在后面的桂花酒刚开始还有闲情看前面一人一妖的笑话，但走了不到一半，他冷汗都要下来了！地府是被妖打劫了吗？怎么这里有这么多只鬼？

　　他试图伸手又去抓住走在前面的宿尧，没想到却被晏夫瞪了一眼。灿灿地缩回手，他只能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

　　走了大概一炷香，中间有数不清的小鬼跑到小路旁对着他们嬉笑，笑得一人两妖头皮发麻，脸色灰暗。幸好它们只是笑和看，并没有动手，不然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槐树长老！

　　这条路总归有尽头，宿尧也不是第一次来，所以有惊无险，很快就看到了那扇门。

　　桂花酒被吓了个够呛，脸色憔悴的指了指那扇看上去很普通的木门，再不敢大声说话。

　　宿尧点点头，轻轻叩了三声。

　　不过须臾，门内就有一道浑厚的男声回应：“进。”

　　手心突然一紧，宿尧诧异地转过头，这人刚刚遇见那么些奇形怪状的小鬼都能面不改色，怎么现在突然激动了起来。

　　虽然并不理解这人的想法，他还是安抚了两句：“长老，嗯，虽然长得很丑，但是为妖很不错！”

　　话落，那木门‘砰’地一声自动弹开，碰到后面的石壁又弹了回来，发出了一声巨响，把他们都吓了一跳。然后就听先前那个男声怒气勃勃的吼了一句：“小树崽子，说谁丑呢！”

　　“......”宿尧默默地闭上了嘴，再不敢说什么，拉着晏夫赶忙往里走。桂花酒虽说也被吓了一跳，但前面有庙街居士顶着，他倒是适应得很快。

　　门里却是另一副天地。

　　明显有人、额、有鬼精心打理的草坪一望无际，绵延在整个视线范围。最中间有一棵巨大的洋槐树，正......开了满树的洋槐花！

　　清甜的花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精神一震。

　　宿尧颤抖着甩开晏夫的手，跑近了围着那棵洋槐看，脸上表情天塌地陷。

　　”长、长老？“

　　“......“

　　“真是你？怎么可能！”

　　或许是他脸上的不可置信太伤人了，白光一闪，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树冠中显出了身形，轻轻一跃，就跳到了他面前。蒲扇般的大手拎起他后衣领，就像拎了一只小玩偶似得，把宿尧整只妖都提了起来。

　　“树崽子，再喊一声，我就把你扔出去！”

　　那声音又和刚刚那浑厚磁性的男声完全不一样，就像是一只战鼓突然被擂响，简直想把人的耳朵吼聋了才罢休。

　　晏夫握紧了落空的手掌，眼神幽幽地看着他们，嘴唇紧抿，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他心里陡然失落至极。这只槐树妖修为怕是可以媲美金丹期的修真者！

　　面对这样实力强大的大妖，宿尧却根本没在怕。

　　“你一个男妖，怎么居然是棵花树！？那么多花！好像比常山那只桃花妖还要多！”

　　桂花酒无语的捂住了脸，天，他没想到宿尧这张嘴居然这么欠，这完全是哪儿痛戳哪儿，字字都在往绝路上蹦啊！

　　就连一直沉默着减少存在感的晏夫都感觉不忍直视，看来第一映像没有错，这只树妖在怎么得罪人或者妖上，真算得上天赋异禀。

　　槐天霸额头青筋鼓起，一对眼睛瞪得像铜铃，摇晃着手里的树妖崽子，咬牙切齿地让他闭嘴。
　　“再多说一个字，我可真要把你扔出去了哦！”最后那个哦字拖得极长，威胁的意味满满都是。

　　宿尧这下识相了，伸出手就抱上了人家胳膊，还笑咧了嘴。

　　“长老，好久不见，我可想你了！”

　　“想个屁！”

　　“不是屁，是想你！”

　　“......”槐天霸深吸一口气，拎着小崽子就往外一扔。那月白色的小身板儿轻飘飘一落，刚好就掉到了十几米外那个人类的怀里。

　　晏夫恨铁不成钢的闭了闭眼，恨透了自己的反应速度，居然就这么伸出手接住了他！宿尧却并不知道他心里在后悔，嘘出一口气，居然笑着夸奖他。

　　“不错，不错，有点儿俘虏的自觉了！”

　　肌肉线条紧实的双臂一松，他就被男人忙不迭扔在了地上。

　　迷茫的跌坐在草地上，宿尧被扔的有点儿懵，甚至突然觉得委屈。深褐色的眼睛里像是突然蒙上了一层雾气，看上去有点儿可怜。

　　晏夫拳头紧握，转过头去，并没有说话。

　　还是桂花酒走过来，伸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或许是为了打破这个尴尬地局面，他倒是没有再调侃两人，直接向槐天霸走了过去。

　　“长老，今日冒昧来访，阿酒有一事相求。”

　　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树崽子和个人类男人叽叽歪歪，槐天霸不是很有兴趣的抬起了眼。

　　他身高两米左右，肤色很黑，脸上还有褐色的树纹，长得实在称不上好看，但胜在浑身气息干净，甚至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清香，闻上去，嗯？桂花酒睁大了眼睛，他想起来了，正在开花的树，就算变成人形，也会带着花香味！

　　槐天霸双臂环胸，挑起了粗黑的眉毛，“桂树？你是桂家那棵独苗？”

　　“......”桂花酒心里一痛，突然明白了居士为什么和长老交情颇深了，看这说话风格，呵呵，都是一脉相承的戳妖痛脚啊！

　　对，他就是独苗，怎么了？吸你家灵气了！

　　但面前是实力比他强太多的大妖怪，他不敢造次，只能艰难地挂上笑脸，没办法，这不是想要人家帮忙嘛！

　　“没想到您居然认识我，真是太荣幸了！”

　　槐天霸铜铃似得眼睛里挂上了笑意，但说出的话却让桂花酒整棵树都不好了。

　　“柳树一族的柳风存，柏家柏明，额，还有那株艾蒿，叫什么来着？”粗大的手指轻点眉心，下一瞬，终于想了起来，“对，艾草！”

　　“听说都是你的入幕之宾？”

　　缓过神刚好走过来的宿尧听得睁大了眼睛，吓，没想到传闻居然如此保守！这三位，绝对算得上树妖一族顶尖的那批大佬！

　　他第一次用崇拜地目光看向桂花酒 ，没看出来啊，这根桂树独苗苗魅力居然如此之大？

　　后背额头一下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桂花酒尴尬地直摆手：“不是，不是，就朋友，只是朋友！”

　　“哦，是吗？”见把这棵小树吓得脸都白了，槐天霸终于决定放过他。抬手轻轻一招，那棵巨大的正开着花的洋槐树就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小巧别致的木质庭院，这是由他本体幻化出来的宅邸，现在权当待客之用。

　　喝着槐花茶，吃着槐花饼，听着槐花树讲故事，咳咳，听着长老想办法，宿尧拉住了晏夫的手，阻止他继续把一盘饼子往肚子里倒！

　　但晏夫显然饿极了，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失礼。

　　对灵气的渴求让他挥开了他的手，继续一盘一盘把槐花饼往嘴里送。这槐花是千年大妖开的花，天生带着灵气。吃进肚里，不仅可以消除饥饿感，甚至还有少量的灵气可以被丹田吸收，他闷不吭声吃着饼，并不想参与三只妖得谈话。

　　槐天霸却对他很感兴趣。宿尧是他最喜欢的小辈，他却在这个陌生人类身上闻到了和宿尧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这太奇怪了，一个人怎么可能和一只妖有同样地灵力气息呢？

　　但现在显然不是去探究这个事情的时候，因为桂花酒状都还没告完，整只妖就快要哭死了！

　　“呜呜呜呜~~~~~~长老啊，你可一定要帮我做主啊！”

　　“那杨家欺妖太胜，居然把我桂家最后的二十八棵独苗苗都砍了！嘤嘤嘤~~~~”

　　“还有......”

　　槐天霸稳稳地端起茶壶给自己续了一杯茶，任凭他哭，并不理会他。

　　宿尧也破罐子破摔，干脆把他和桂花酒面前的槐花饼也端了过去，全摆在了晏夫面前。吃吧，吃！那么多花，肯定管饱！

　　哭了好久，人形的眼睛都哭成了肿泡眼，桂花酒才发现大家都没说话，只剩他一个人在嚎。这下哭不下去了，可怜巴巴地擦干眼泪，就这么看着长老。

　　槐天霸叹了一口气，倒是并未怪他。

　　“哭完了？”

　　“......嗯。”乖乖地点点头，他终于控制住自己崩溃的情绪。

　　“杨成银送了莫家一块千年沉香木，救了莫清云，所以莫家要保他。”

　　桂花酒一听莫清云，整棵树都不好了。那是个什么人！那可是莫家现在的顶梁柱，居然被那种人类救了！这是个什么世道？！

　　宿尧也不服气，”一码归一码，长老，他那屋子你是没看见，那家具，甚至脚底下的地板，都是用开启了灵智的树铺就，这还要放过他？就因为他用块木头救了一个人？“

　　槐天霸头痛的瞪着这两只妖，只觉得吵死了。

　　转头看见一直默默进食的人类，他突然开口问他：“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