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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醉倾歌(下) ...

  •   大侠回到了金风细雨楼。不是因为毒解了,而是因为息红泪走了。
      没有了心的爱,还是爱么?
      江湖第一美女怎样?拜过堂又怎样?
      她始终是骄傲的息红泪,这样的爱,她不要。所以留给他的信上写着:
      “戚少商,你看清楚!是我不要你了,我决定不再爱你了。”

      可是,分明有泪从眼角止不住地流下来。哭什么呢?是她太傻了,早就已经看明白的事,生生装着糊涂骗别人,也骗自己,固执地等了七年。
      早就该离开了啊。还好,还不算太晚,没有把一辈子搭进去。
      七年,就当是一场梦吧。

      金风细雨楼在找顾惜朝。
      可是顾惜朝就像凭空从世界上消失了,即使消息网细密如金风细雨楼,仍是没有他的下落。
      戚少商想心里空落落的,某个角落缺了一块,日日折磨着他,寝食难安。

      六扇门。
      一只白鸽从窗口飞出,绕着小楼转了几圈,振翅飞远。
      无情合了纸扇,轻轻地无声叹息。妄被人称为无情,他还是心软了。

      顾惜朝歪歪地靠在床边,强忍着胸腹内翻天覆地的绞痛,额上冒出层层冷汗,冰凉一片。
      门被推开,身着紫色华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递给他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顾惜朝接过碗,皱起眉头,没有丝毫犹豫地灌了下去。
      药性太过霸道,只觉得苦涩中蹿起一条火舌,顺着胃肠舔了上来,绞得五脏六腑全翻了个个!
      登时汗如雨下,浸湿了衣衫。顾惜朝伏在床边欲把药呕出,却被一只手快速地点住了穴道。

      “你忘了我们当初的协议吗?”紫衣男子问。
      顾惜朝穴道被制住无法动弹,只用目光倔强地瞪着人,腹内的疼痛让他全身止不住地战栗着。
      叹了口气,男子替他解了穴道,说:“万不得已我也不会点你穴道的,可是这药不能吐。”停了半饷又说:“江湖传言,顾惜朝不做亏本的买卖,心狠手辣从不吃亏!这次你找上我唐门,一开始我还真不想与你做这交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唐逸风,这问题不在协议范围之内。”顾惜朝喘着气,努力地平复着内息,想把那欲呕的感觉压下去。
      唐逸风摇了摇头。顾惜朝半月前登门造访,指明了要凝香玉露丸。

      他是真正的聪明人,江湖人只道唐门的毒药天下一绝,殊不知唐门至宝并非毒药,而是能解天下百毒的凝香玉露丸。即便在唐门中也只有门主和几个人知道,顾惜朝单凭猜就能猜到,果然不简单!
      既是至宝又岂能轻易给他?可顾惜朝开的条件让唐逸风动心了。凡是制毒的门派,所炼的毒药都需有人试毒,以便了解药性程度和配制解药。可是有谁愿意以身去试那尚未成功的毒药呢?若是想找武功高强的高手试毒就更是不易……

      顾惜朝说,他用他的命来换凝香玉露丸。
      一命换一命。当初晚晴做的事,如今轮到他来做。只是没想到,是为了那个追了千里也杀不了的人……
      晚晴,很快,我就可以下来陪你了。

      唐逸风刚开始对他处处提防,后来发现顾惜朝竟十分配合,面对着各种各样的毒药和莫名其妙不知对不对症的解药,他总是很干脆地吞下去,然后痛得蜷成一团,却死死咬了牙不做声。
      唐逸风觉得顾惜朝周身都散发出一种浓烈的绝望。像一朵开得艳丽到极致的莲花,仿佛随时都会枯萎死去。
      这股绝望每每压得他不能在他身边多作停留。此刻便是如此。匆匆地转身出门,逃离这使人喘不过气般的压抑。
      顾惜朝,你这是何苦……

      “门主,京城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前来拜访。”
      哦?戚少商来了!就是那个被顾惜朝背叛、追杀千里的九现神龙么?唐逸风心里略作计较,出来相迎。

      “我来,是带顾惜朝走。”戚少商开门见山。
      唐逸风捧着茶杯轻押了一口,缓缓道:“戚楼主莫误会,唐门并非扣押顾公子于此,反倒对他礼遇有加。顾公子是自己住到唐门来的。”
      “我不信。”
      “你自可以去问他。”

      戚少商起身,“麻烦带路。”
      唐逸风身边蹿出一个人,叫道:“戚少商!你是金风细雨楼楼主又怎样!唐门岂是你随意出入之地?!”
      唐逸风挥挥手命他退下,朝戚少商拱手道:“犬弟性格暴躁容易冲动,还望戚楼主见谅。”话锋一转:“不过,素闻戚楼主剑法精妙无双,逆水寒更是锋利无二!今日难得一见,不知戚楼主可愿对唐门的五毒阵指教一二?”

      顾惜朝调息良久,解药的猛劲过去,疼痛渐渐减少。忽听得外面一片打斗之声,本觉得于己无关,继续闭目调息。可心里时不时一颤,无法集中精力,便起身出去看看热闹。
      好大的阵仗!唐门竟是摆出了五毒阵,想必来者来头不小……
      待看清那阵法之中上下翻飞的白衣后,顾惜朝忽觉得一阵气苦。
      他费心费力、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换回来的是什么?
      戚少商,你就这么想死么?

      压下心中的怒气,顾惜朝看向那边,阵中双方正打得激烈。戚少商剑法虽精,却碍于忌惮毒药;五毒阵毒物虽多,阵法却简单易破。一时间两边站了个平手,谁也讨不得便宜。
      顾惜朝心知这样耗下去对戚少商不利,剑法再精妙凭的不过是一口真气,时间一长真气耗散难保不会中毒,禁不住出声提示:
      “空,景,休!”
      听得他的声音,戚少商心领神会,回想起《七略》中所述,当下便朝空门、景门和休门的方位踩去。
      “杜,伤,生,得破!”

      两回合下来戚少商已持剑立在阵外,阵中唐门的五个人跌坐在地,身上多少都受了些轻伤。
      戚少商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顾惜朝,无视唐门众人阴沉的脸色。
      不过数日不见,为何他又清瘦了这许多……青衫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下巴尖得吓人……最让人害怕的还是他的脸色,白得仿佛透明,没有一丝血色。只有那卷发越发得长了,缠缠绕绕沿着单薄的背铺撒下来。好像一阵风吹过去,就能把人吹走。
      戚少商的心里浮起了复杂的感情,怜惜,夹杂着恐惧……

      唐逸风静静地注视着这不动不语的两人。他还是小看了顾惜朝!如此轻易地破了他的五毒阵……不过,也因为那破阵之人是戚少商吧……这两个人若是联手,不知道又有谁能挡得住他们呢……
      “戚楼主的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今日得见,唐某大饱眼福,佩服!”
      “得罪!”
      “唐某不打扰二位了。”说罢,命人扶着受伤的弟子离去。唐门众人虽心有不甘,但见戚少商出手尚有分寸,门主又发了话,也随之散开。
      一时间庭院里只剩下戚顾二人。

      戚少商先前在心里想了很多话,有要跟他说的,也有要问他的。这会站到了人对面,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面对面站了许久。

      戚少商正觉得尴尬想说一句什么,就听到了对面的人轻轻地喊了一声:
      “大当家的。”
      心里一颤!
      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顾惜朝,跟我走。”脱口而出的话,来不及收回,索性也不想收回。
      顾惜朝轻轻地笑了,嘴角轻盈地上扬,眉目舒广,眸若繁星。一阵风吹起他身上略大的青衫,衣袂飘飘,好似仙人。
      戚少商看傻了眼,顾惜朝何曾这样毫无心机地笑过?
      可心里深痛的记忆时时刺激着他,一时间竟不知道他这太过纯净的笑是不是出自真心……

      仿佛容不得戚少商细想一般,顾惜朝笑着笑着突然就喘咳起来。血气上涌,想是那药到了发作之时。登时压不下的一口黑血便吐了出来,直直朝后摔去。
      戚少商脑子里还没想清楚,身体已先做出了反应,飞跨两步伸臂将人捞到怀里,一手圈住腰身一手搭上手腕。

      一探之下,心里大骇!
      顾惜朝的脉象轻浮于上,细弱玄丝,体内真气涣散,竟有绝命之像!
      手抵住他后心,绵绵的真气灌入,试图帮他聚拢四散的内息。一个小周天之后,收效甚微。

      顾惜朝让了让身子,轻推开戚少商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毒血吐出去后,他倒觉得胸口的闷痛舒缓了许多。擦了擦嘴角的血说:
      “大当家的请回吧,顾惜朝的事,不用别人来管。唐门,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不是别人!”戚少商声音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忙放缓了语气道:“顾惜朝,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做着你以为对的事,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顾惜朝听得一愣,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送了那么名贵的贺礼给我,你是想让我欠你些什么,还是想偿还你我之间的血债呢?”戚少商慢慢地说着,“你还不清的,惜朝。”
      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长久以来平静的心突然就燃起莫名的怒火,他凭什么那么笃定地说他要还债?!他顾惜朝欠下别人的,从没想过要还!
      “是。我还不清!可我也没打算还!”

      顾惜朝一开口,情绪渐渐受了波动,本来煞白的脸上倒给他怒出了些许薄红。自清醒以后,第一次有了这么大的情绪反应,一连串的话脱口而出,仿佛要把这两年少说了的通通补上:
      “戚少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难道不是一样不考虑别人、只做你想做的事么?你是大侠没错,江湖侠义重千斤,一个大侠能担八百。可是大侠认定的事,就一定是对的吗?你说过,你若不杀我,就是老天不开眼!可老天给了你机会让你把剑架在我脖子上,你还是不杀我。还有!你对别人好的时候,有没有问过那个人,想不想要你的好?承不承受得起你的好?”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戚少商已是听得一惊,顾惜朝心里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顾惜朝自己也是吓了一跳,这两年他真的以为自己全放下了,可是一开口这些话语就自己跑了出来,似有意识一般。原来,至始至终,他都不曾忘记。

      “所以,你拿命来换,是不是……”
      “欠了那么多人命,这次一换一,我还是赚了!大当家的,你觉得呢?”露出一个顾惜朝式的招牌笑容,是戚少商最熟悉的笑。可此刻见了,只觉得心里酸涩难当。

      “惜朝,跟我走吧。”戚少商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半天,只冒出了这一句。
      顾惜朝摇摇头,“我已无牵挂,也没有剩下多少日子,很快就可以去陪晚晴了。她一个人在下面,会害怕。”

      已无牵挂……已无牵挂……
      四个字,震得戚少商的心一阵闷痛。

      “你身上中的毒是怎么回事……还有真气,不像是被人打伤,倒像是每日血气翻涌所致……你到底跟唐门有什么关系?”
      “我已说过,顾惜朝的事,不劳大当家烦心。大当家的可是还想固执地认为去管别人的事情是对的?”
      戚少商一滞,转而很快地说:“别人的事我不管。可你的事,我管定了!”
      顾惜朝听了不禁又是一阵气苦,刚才的一番话他是白说了。

      戚少商伸了手去拉顾惜朝,触手感觉不对,捞起他宽大的云袖一看,十指上全缠着纱布,隐隐有血迹在里面。一下子想起那张断了弦的琴还有那一整晚的琴声,不知从何时起已涔入了他的血……
      喉咙一涩,眼里就泛起了水,纱布上点点的红色,登时模糊成一片。
      顾惜朝见他拉着自己的手对着纱布发呆,想起那晚自己的痴魔,羞怒心起,死命地一抽,把手抽了出来。倒是忘了戚少商该是不知道那晚的事。

      没想到下一秒手又被捞了回去。一抬眼正对上戚少商的眼睛,黑色潮流涌动,竟是深深的一汪水。
      顾惜朝一时忘了抽手,由戚少商握着,暖意隔着纱布渐渐包裹他冰凉的手指。
      戚少商忽地环臂上来,轻轻地抱住他,顷刻间便松开,拉了他转身就走。

      一刹那间的拥抱,足以让心沦陷么?
      还是那颗心,早就已经丢了……

      唐逸风看着地上站着的两个人,只单问了顾惜朝一句话:“顾公子可是想毁弃协议?”
      “你们之间有何协议?他欠了唐门什么,金风细雨楼来还。人,我一定要带走!”顾惜朝还未答话,戚少商就撂了一串话出来。
      唐逸风身后之人阴阳怪气地说:“戚楼主好大的口气!”
      “逸尘,不得无礼。”唐逸风转过来对戚少商说:“唐某知道金风细雨楼名望崇高,戚楼主的一句话就是白道武林的一道令箭。可是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唐门虽小,也有唐门的规矩。这是唐某和顾公子之间的事情,还望戚楼主体谅。”

      戚少商心里暗骂了一句,好个厉害的唐逸风!却是不知如何再开口。

      唐逸风看向顾惜朝,顾惜朝只是直直地回视他,不躲不闭,亦不说话。
      良久,唐逸风长叹一声:“好吧!唐某知道了。不过,这最后一次只有毒药没有解药,你若躲不过,唐某也无能无力。”

      “惜朝,他说的是什么?”一出来,戚少商就急声询问是怎么回事。
      顾惜朝笑笑,“毒药而已。”
      “让我来!”
      “你是大侠你还不知道么,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何况对我来讲,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顾惜朝慢慢握住戚少商的手,“大当家的,求你一件事。我若死了,送我回趟江南,然后把我埋在晚晴旁边。”

      戚少商握紧了他的手。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唐逸风把药递给顾惜朝前,问了他一个问题:“顾公子可还有牵挂?”
      顾惜朝看了一眼身后的戚少商,笑说:“有……那么一点点。”
      接过药一饮而尽。

      看着顾惜朝昏过去,戚少商问唐逸风:“怎么回事?”
      “顾公子的身体承受的毒药过多,戚楼主也知道他的脉象已是风中残烛,不下猛药是救不了的……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方能出现生机……挨不挨得过去,就看他的造化了。”唐逸风淡淡地说着,“记着,三日之内若醒不来,就永远也不会醒了。”

      戚少商抱着顾惜朝上了小船。他说过他想去江南。所以他要他一睁眼就看得到江南的翠柳嫣红。
      小船顺流而下,唐逸风远远地望着。蜀中唐门的时代,可是要开启了么?
      他是一个掌门,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江湖人。

      已是最后一天了。小船在江面上浮浮浅浅地飘着,四周一片静谧。戚少商心里的急躁却越来越浓——会不会看错了那个唐逸风?经过顾惜朝一事,他对自己看人的信心已大打折扣……
      不会的不会的,戚少商喃喃自语着,把顾惜朝抱到怀里,心里念着:
      惜朝,惜朝,你不会有事的,快点醒过来,醒过来啊,惜朝……

      仿佛听到他的呼唤似的,怀里那人的睫毛轻轻抖了抖,接着那双漂亮的眼就微微睁开。看到里面熟悉的光芒,戚少商的心里突然充满感激。
      感激谁呢?苍天?命运?
      戚少商也不知道……
      惜朝,谢谢你,谢谢你回来了……

      两岸的风景渐渐葱绿,江南柔柔的细雨时不时在江面洒下,雾蒙蒙地一片。
      顾惜朝靠着戚少商,笑问了他一句:
      “戚少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两个见面时总是有一个快要死掉呢……”
      “又说疯话!我不准你死,你胆敢死一个试试?!”

      顾惜朝便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倒是戚少商开始说傻话:
      “惜朝,红泪要嫁我的时候,我就和她说好了,拜了堂我也不会碰她,三个月后我死了,让她干干净净地嫁人。郝连春水也知道。”
      “说这个给我干什么,和我有关系么?”
      ……

      良宵一醉醉倾歌,酒不醉人人自醉。
      思卿不问前尘事,执手相伴细雨浓。

      (完)

      【EG】这文写得吾好压抑好痛苦,于是吾很想EG般滴把最后两句诗换成:
      “江州司马青衫湿,宣城太守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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