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希伯来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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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一语点破身份，我反倒少了遮掩，大大方方随他进了后院。屋里前厅是学堂，后院别有洞天，四周围着高墙，中间还有个小池。
看到小池，我终于大吃一惊。前世对埃及了解甚少，曾经误以为莲花是种寻常植物。直到转生埃及，方才知道，花卉是贵族专擅的奢侈享受，平民根本无从问津！许多贵族都以某种花卉作为家徽，藏于深院，外人根本不得一见。
我难掩讶异，“原来你也是贵族。”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侧身冲我微笑，“小姐年纪小小，眼光却很敏锐。”
我撇嘴，“你刚刚不也识破我的鞋子？你也不差嘛。”
那人哑然失笑。大概从没见过我这么贫嘴的小孩。他轻咳两声，貌似随意地拿起一把短剑，“小姐以前学过剑术吗？”
“没学过。”我也有点儿郁闷，“父亲不喜欢女孩子舞刀弄剑。”
“不打算学？”他把剑丢回架上，依然很随意地问，“我还以为小姐的父兄是军人呢。”
“咦？为什么？”我全身上下哪一点像是军官的女儿？
“不带奴隶，就敢孤身闯进陌生男子居住的后院，这显示出您的勇气。”他含笑看我，分明在戏谑我的鲁莽，“眼光敏锐，这一点倒是很像朝廷上的大臣们。但那些老头子个个多疑又怕死，总要前呼后拥，带着一大群侍卫才敢出门。”
…………拐弯抹角地被他骂了……我的嘴角一定抽搐了，因为他看起来笑得越发开心。
“你讨厌大臣，可又喜欢军人。”我朝他挤眉弄眼，“难不成你当过兵？”
“多年前，我参加过埃塞俄比亚战役。有幸担任埃及军中将领。”他悠然自得地微笑，“我以一个军人的身份自豪。”
“那你可猜错了！”我双手叉腰，大大地鄙视他，“我家可是侍奉神的。”这是实话，埃及每一代法老都会自称为神——他们不仅是鹰神荷鲁斯的人间化身，也是国家的宗教领袖。
“祭司？”他的表情立刻变了，变成不加掩饰的厌恶，那眼中充满了冰冷的憎恨，几乎将我整个刺穿：
“占有最多的土地和黄金，把穷人从土地上赶走，从孱弱孩童的口中夺走面包，伪造神的旨意贩卖妇女和男童，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和外来者——就凭他们也配代表神的意志？”
“你？！”他说的话简直闻所未闻，“你不要胡说！”我厉声呵斥他，“你是在渎神！”
我并非是为祭司们辩解。埃及是个极度迷信神祗的国家，他的这番大不敬如果被任何人听去告密，他和我马上就会被人杀掉。
“哼！”他明显不耐烦应付我了，“请小姐快点离开我家。这里不欢迎你。”
我犹豫地看了看门口，他用轻蔑的眼神打量我，“或许放您回家并不明智。您的父亲可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祭司！”他的眼神变得危险，“那就委屈您留下来住几天吧！为了我无辜的学生们。”
我意识到不妙，却来不及逃跑呼救。因为他抽出短剑，在我面前摆出胁迫的剑势。我身后就是院门，只容一人通过的门口站了个面目冷峻的少年，不知何时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手中同样拿着武器。
我尽量保持平静，深吸了口气，“我不会告密的，我可以用生命向阿蒙神起誓。”
他们不为所动，依然持剑向我逼近。一瞬间我才突然明白：他们根本不信阿蒙神！
我下意识收紧披肩，手指禁不住地颤抖，“我留下。请不要伤害我。”
示弱吧，继续示弱吧，我在心里催眠自己。我是谁？一个被吓坏的、不足六岁的小丫头。
他们把我关进院子的地下室。那是一间没有窗户没有通风口的阴冷酒窖。
这里不见阳光，声音也传不到外面。我虚弱地靠着酒桶，又冷又饿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也许是十个太阳时，也许是十天。我浑身疼得厉害，从额头到脚趾，我感觉皮肤火辣辣地，没有一丁点力气。
最后的记忆，好像是缺氧……和休克。
在那个没有门窗也没有通风口的地下室里，我张大嘴，拼命喘息。我拼命踢打酒桶喊叫求救，我挣扎着、用我那不成熟的神力把酒桶一个个掷到天花板上，但是地窖门一直关着。
最后我眼前一黑，窒息了。
在无限的黑暗和虚无中，我感到灵魂完全脱离了□□。
我死了么？轻飘飘地，我像个透明的影子，悬浮在空中。
我并不悲伤，只是突然有点儿难过：其实我很喜欢尼普禄多王，他很宠我，我喜欢他作我的父亲。其实我很喜欢他摸我的脑袋，他的大手很温暖很温暖……但是我来不及告诉他了……
还有曼菲士，可爱的小奶猫……对不起，姐姐不能把怀抱借给你撒娇了……不能再摸你的小脑袋了……不能了……
这一刻，我终于彻底忘记另一个爱西丝，忘记漫画世界的一切。
我后悔了，我真的很后悔……我的感情都是真实存在的……我就是爱西丝，爱西丝就是我……可是……我明白得太晚了……我真傻……
不知过了多久，地窖的门终于被人打开。我看到那个属于我的、小小的女孩子的身体，被人拖出地窖，藏在驴车上的柴禾里。
驴车出了城门，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天黑。最后，我看到自己被人抛尸沙漠，两个杀人犯正在沙地上挖坑埋尸。
一铲铲黄沙不断落下，我的眼口鼻全被砂砾掩埋起来。小小的、我的身躯，埋起来，不见了。
“……我本来只想关她几天……我没想过要杀她。”
“这是个意外。”
“她只是个孩子。是我害死了她。”
“如果她活着，她的父亲会带兵杀死所有人。”少年冷酷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您不要忘了。几十年前，就是这些祭司，就是他们怂恿阿克珀卡拉王诛杀埃及境内所有两岁以下的希伯来男婴。我们希伯来人的鲜血，曾经染红过整条尼罗河！”
“可是救我的也是埃及人！”中年男子的表情消去了冷漠，却流露出痛苦，“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的养母，哈特谢普苏特公主，她也是埃及人！”
“但您最后选择了我们”，少年看着他，“为了拯救一个无辜的希伯来人，您放弃了埃及王子的尊荣。”
“这些年来，摩西大人您一直隐姓埋名，带领我们潜伏在埃及敌人的身边。”少年正视他的目光，不让他逃避，“我们招募学生，我们收买地方官员……我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向埃及军方和地方部落渗透——如果您留下这个女孩的性命，我们十多年的心血都会毁于一旦！”
“你……所以你是故意的……”
少年执着地把剑柄递给他心中的首领——希伯来人的救星、犹太人的伟大先知，“为了亚伯拉罕的上帝，以撒的上帝，雅各的上帝。为了拯救所有被埃及人统治的希伯来人。您必须作出抉择。”
少年的双眼闪烁着冷酷，“鲜血的仇恨，只能用鲜血去清洗。”
“不，我做不到！”摩西执意挥开他持剑的手，“我不能仇恨所有的埃及人。我的养母，哈特谢普苏特公主……她用慈爱养育我四十年……杀死无辜者，这绝不是仁慈的上帝的旨意！”
少年还想说些什么，他的首领却不堪忍受似的掉头跑了。黑夜的黄沙留下两行踉踉跄跄的脚印，墨黑的天空划过一条条闪电，从不下雨的黑沙漠被电闪雷鸣撕裂开一个个刺眼的伤口。
“……我手上沾染了无辜者的鲜血……手无寸铁的孩童……因我被杀死……我不能再自称无辜和正义……”沙漠的暴风中，一个模糊的声音渐渐消散……
“我必须对我所信仰的上帝赎罪……自我放逐……二十年……祈求我主宽恕……摩西犯下的罪……”
远处的惊雷渐渐平息，无垠的夜风在黑沙漠缓缓刮起。
这一晚，我死了。
没有侥幸，没有奇迹。
黄沙塞进我的口鼻，昆虫在我的躯体上爬行。喜食腐尸的沙漠秃鹫盘旋在我的四周。
那一晚，我死于窒息。
我的天真，我的轻信，连同我小小的尸体，一起被埋进人迹罕至的黑沙漠里。
我的童年，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希伯来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