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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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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梁山泊林冲落草汴京城杨志卖刀
诗曰:
天罡地煞下凡尘,托化生身各有因。
落草固缘屠国士,卖刀岂可杀平人?
东京已降天蓬帅,北地生成黑煞神。
豹子头逢青面兽,同归水浒乱乾坤。
话说林冲打一看时,只见那汉子头戴一顶范阳毡笠,上撒着一把红缨,穿一领白段子征衫,系一条纵线绦,下面青白间道行缠,抓着裤子口,獐皮袜,带毛牛膀靴,跨口腰刀,提条朴刀,生得七尺五六身材,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腮边微露些少赤须,把毡笠子掀在脊梁上,坦开胸脯,带着抓角儿软头巾,挺手中朴刀,高声喝道:“你那棒老二,把我的行李财帛那里去了?”
林冲正没好气,那里答应,睁圆怪眼,倒竖虎须,挺着朴刀,抢将来斗那个大汉。但见:
残雪初晴,薄云方散。溪边踏一片寒冰,岸畔涌两条杀气。一上一下,似云中龙斗水中龙;一往一来,如岩下虎斗林下虎。一个是擎天白玉柱,一个是架海紫金梁。那个没些须破绽高低,这个有千般威风勇猛。一个尽气力望心窝对戳,一个弄精神胁肋忙穿。架隔遮拦,却似马超逢翼德;盘旋点搠,浑如敬德战秦琼。斗来半晌没输赢,战到数番无胜败。果然巧笔画难成,便是鬼神须胆落。
林冲与那汉斗到三十来合,不分胜败。两个又斗了十数合,正斗到分际,只见山高处叫道:“两个好汉不要斗了。”林冲听得,蓦地跳出圈子外来。两个收住手中朴刀,看那山顶上时,却是王伦和杜迁、宋万,并许多小喽啰走下山来,将船渡过了河,说道:“两位好汉,端的好两口朴刀,神出鬼没。这个是我的兄弟林冲。青面汉,你却是谁?愿通姓名。”那汉道:“老子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姓杨名志。流落在此关西。年纪小时,曾应过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道君因盖万岁山,差一般十个制使,去太湖边搬运花石纲赴京交纳。不想老子时乖运蹇,押着那花石纲来到黄河里,遭风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纲,不能回京赴任,逃去他处避难。如今赦了我们罪犯。老子今来收得一担儿钱物,待回东京,去枢密院使用,再理会本身的勾当。打从这里经过,雇倩庄家挑那担儿,不想被你们夺了。可把来还老子如何?”
王伦道:“你莫不是绰号唤青面兽的?”杨志道:“老子便是。”王伦道:“既然是杨制使,就请到山寨吃三杯水酒,纳还行李如何?”杨志道:“好汉既然认得老子,便还了我行李,更强似请吃酒。王伦道:“制使,我数年前到东京应举时,便闻制使大名,今日幸得相见,如何教你空去。且请到山寨少叙片时,并无他意。”杨志听说了,只得跟了王伦一行人等,过了河,上山寨来。就叫朱贵同上山寨相会,都来到寨中聚义厅上。左边一带四把交椅,却是王伦、杜迁、宋万、朱贵,右边一带两把交椅,上首杨志,下首林冲。都坐定了。王伦叫杀羊置酒,安排筵宴管待杨志,不在话下。
话休絮繁。酒至数杯,王伦指着林冲对杨志道:“这个兄弟,他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唤做豹子头林冲。因这高太尉那龟孙安不得好人,把他寻事刺配沧州。那里又犯了事,如今也新到这里。却才制使要上东京干勾当,不是王伦纠合制使,我斗个弃文就武,来此落草。制使又是有罪的人,虽经赦宥,难复前职。亦且高俅那龟孙见掌军权,他如何肯容你?不如只就小寨歇马,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同做好汉。不知制使心下主意若何?”杨志答道:“重蒙众头领如此带携,只是老子有个亲眷,见在东京居住。前者官事连累了他,不曾酬谢得他,今日欲要投那里走一遭。望众头领还了老子行李。如不肯还,杨志空手也去了。”王伦笑道:“既是制使不肯在此,如何敢勒逼入伙。且请宽心住一宵,明日早行。”杨志大喜。当日饮酒到二更方散,各自去歇息了。次日早起来,又置酒与杨志送行。吃了早饭,众头领叫一个小喽啰把昨夜担儿挑了,一齐都送下山来,到路口与杨志作别。教小喽啰渡河,送出大路。众人相别了,自回山寨。王伦自此方才肯教林冲坐第四位,朱贵做第五位。从此,五个好汉在梁山泊打家劫舍,不在话下。
只说杨志出了大路,寻个庄家挑了胆子,发付小喽啰自回山寨。杨志取路投东京来,路上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数日,来到东京。有诗为证:
清白传家杨制使,耻将身迹履危机。
岂知奸佞残忠义,顿使功名事已非。
那杨志入得城来,寻个客店安歇下。庄客交还担儿,与了些银两,自回去了。杨志到店中放下行李,解了腰刀、朴刀,叫店小二将些碎银子买些酒肉吃了。过数日,央人来枢密院打点理会本等的勾当。将出那担儿内金银财物,买上告下,再要补殿司府制使职役。把许多东西都使尽了,方才得申文书,引去见殿帅高太尉。来到厅前,那高俅把从前历事文书都看了,大怒道:“既是你等十个制使去运花石纲,九个回到京师交纳了,偏你小子把花石纲失陷了,又不来首告,倒又在逃,许多时捉拿不着。今日再要勾当,虽经赦宥所犯罪名,难以委用。”把文书一笔都批倒了,将杨志赶出殿司府来。
杨志闷闷不已,回到客店中,思量:“王伦劝我,也见得是,只为老子清白姓字,不肯将父母遗体来点污了。指望把一身本事,边庭上一枪一刀,博个封妻荫子,也与祖宗争口气。不想又吃这一闪!高太尉,你忒毒害,恁地克剥!”心中烦恼了一回,在客店里又住了几日,盘缠都使尽了。杨志寻思道:“却是怎地好!只有祖上留下这口宝刀,从来跟着老子,如今事急无措,只得拿去街上货卖得千百贯钱钞,好做盘缠,投往他处安身。”当日将了宝刀,插了草标儿,上市去卖。走到马行街内,立了两个时辰,并无一个人问。将立到晌午时分,转来到天汉州桥热闹处去卖。杨志立未久,只见两边的人都跑入河下巷内去躲。杨志看时,只见都乱撺,口里说道:“快躲了,大虫来也。”杨志道:“好作怪!这等一片锦城池,却那得大虫来?”当下立住脚看时,只见远远地黑凛凛一大汉,吃得半醉,一步一攧撞将来。杨志看那人时,形貌生得粗丑。但见:
面目依稀似鬼,身材仿佛如人。杈枒怪树,变为肐形骸;臭秽枯桩,化作腌臜魍魉。浑身遍体,都生渗渗濑濑沙鱼皮;夹脑连头,尽长拳拳弯弯卷螺发。胸前一片锦顽皮;额上三条强拗皱。
原来这人,是京师有名的破落户泼皮,叫做没有毛大虫牛二,专在街上撒泼行凶撞闹。连为几头官司,开封府也治他不下,以此满城人见那龟孙来都躲了。却说牛二抢到杨志面前,就手里把那口宝刀扯将出来,问道:“汉子,你这刀要卖几钱?”杨志道:“祖上留下宝刀,要卖三千贯。”牛二喝道:“甚么鸟刀,要卖许多钱!我三百文买一把,也切得肉,切得豆腐。你的鸟有甚好处,叫做宝刀?”杨志道:“老子的须不是店上卖的白铁刀,这是宝刀。”牛二道:“怎地唤做宝刀?”杨志道:“第一件砍铜剁铁,刀口不卷。第二件吹毛得过。第三件杀人刀上没血。”牛二道:“你敢剁铜钱么?”杨志道:“你便将来,剁与你看。”牛二便去州桥下香椒铺里,讨了二十文当三钱,一垛儿将来,放在州桥阑干上,叫杨志道:“汉子,你若剁得开时,我还你三千贯。”那时看的人虽然不敢近前,向远远地围住了望。杨志道:“这个直得甚么。”把衣袖卷起,拿刀在手,看的较胜,只一刀,把铜钱剁做两半。众人都喝采。牛二道:“喝甚么鸟采!你且说第二件是甚么?”杨志道:“吹毛过得。就把几根头发望刀口上只一吹,齐齐都断。”牛二道:“我不信。”自把头上拔下一把头发,递与杨志:“你且吹我看。”杨志左手接过头发,照着刀口上尽气力一吹,那头发都做两段,纷纷飘下地来。众人喝采,看的人越多了。牛二又问:“第三件是甚么?”杨志道:“杀人刀上没血。”牛二道:“怎地杀人刀上没血?”杨志道:“把人一刀砍了,并无血痕,只是个快。”牛二道:“我不信!你把刀来剁一个人我看。”杨志道:“禁城之中,如何敢杀人?你不信时,取一只狗来,杀与你看。”牛二道:“你说杀人,不曾说杀狗。”杨志道:“你不买便罢,只管缠人做甚么!”牛二道:“你将来我看。”杨志道:“你只顾没了当!老子又不是你撩拨的。”牛二道:“你敢杀我?”杨志道:“和你往日无冤,昔日无仇,一物不成,两物见在。没来由杀你做甚么?”牛二紧揪住杨志说道:“我鳖鸟买你这口刀。”杨志道:“你要买,将钱来。”牛二道:“我没钱。”杨志道:“你没钱,揪住老子怎地?”牛二道:“我要你这口刀。”杨志道:“我不与你。”牛二道:“你好男子,剁我一刀。”杨志大怒,把牛二推了一跤。牛二爬将起来,钻入杨志怀里。杨志叫道:“街坊邻舍都是证见。杨志无盘缠,自卖这口刀。这个泼皮强夺老子的刀,又把我打。”街坊人都怕这牛二,谁敢向前来劝。牛二喝道:“你说我打你,便打杀直甚么!”口里说,一面挥起右手,一拳打来。杨志霍地躲过,拿着刀抢入来,一时性起,望牛二颡根上搠个着,扑地倒了。杨志赶入去,把牛二胸脯上又连搠了两刀,血流满地,死在地上。
杨志叫道:“老子杀死这个泼皮,怎肯连累你们!泼皮既已死了,你们都来同老子去官府府里出首。”坊隅众人慌忙拢来,随同杨志,径投开封府出首。正值府尹坐衙。杨志拿着刀,和地方邻舍众人,都上厅来,一齐跪下,把刀放在面前。杨志告道:“小人原是殿司制使,为因失陷花石纲,削去本身职役,无不盘缠,将这口刀在街货卖。不期被个泼皮破落户牛二,强夺小人的刀,又用拳打小人,因此一时性起,将那人杀死。众邻舍都是证见。”众人亦替杨志告说,分诉了一回。府尹道:“既是自行前来出首,免了小子入门的款打。”且叫取一面长枷枷了,差两员相官,带了仵作行人,监押杨志并众邻舍一干人犯,都来天汉州桥边,登场检验了,叠成文案。众邻舍都出了供状,保放随衙听候,当厅发落,将杨志于死囚牢门里监收。但见:
推临狱内,拥入牢门。抬头参青面使者,转面见赤发鬼王。黄须节级,麻绳准备吊绷揪;黑面押牢,木匣安排牢锁镣。杀威棒,狱卒断时腰痛;撒子角,囚人见了心惊。休言死去见阎王,只此便为真地狱。
且说杨志押到死囚牢里,众多押牢禁子、节级见说杨志杀死没毛大虫牛二,都可怜他是个好男子,不来问他要钱,又好生看觑他。天汉州桥下众人,为是杨志除了街上害人之物,都敛些盘缠,凑些银两,来与他送饭,上下又替他使用。推司也觑他是个首身的好汉,又与东京街上除了一害,牛二家又没苦主,把款状都改得轻了。三推六问,却招做一时斗殴杀伤,误伤人命。待了六十日限满,当厅推司禀过府尹,将杨志带出厅前,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墨匠人,刺了两行金印,迭配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军。那口宝刀,没官入库。当厅押了文牒,差两个防送公人,免不得是张龙、赵虎,把七斤半铁叶子盘头护身枷钉了。分付两个公人,便教监押上路。天汉州桥那几个大户,科敛些银两钱物,等候杨志到来,请他两个公人一同到酒店里吃了些酒食,把出银两赍发两位防送公人,说道:“念杨志是个好汉,与民除害。今去北京路途中,望乞二位上下照觑,好生看他一看。”张、赵虎道:“我两个也知他是好汉,亦不必你众位分付,但请放心。”杨志谢了众人。其余多的银两,尽送与杨志做盘缠。众人各自散了。
话里只说杨志同两个公人来到原下的客店里,算还了房钱饭钱,取了原寄的衣服行李,安排些酒食,请了两个公人,寻医士赎了几个杖疮的膏药贴了棒疮,便同两个公人上路,三个望北京进发。五里单牌,十里双牌,逢州过县,买些酒肉,不时间请张龙、赵虎吃。三个在路,夜宿旅馆,晓行驿道,不数日来到北京。入得城中,寻个客店安下,原来北京大名府留守司,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最有权势。那留守唤做梁中书,讳世杰,他是东京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婿。当日是二月初九日,留守升厅。两个公人解杨志到留守司厅前,呈上开封府公文。梁中书看了,原在东京时也曾认得杨志,当下一见了,备问情由。杨志便把高太尉不容复职,使尽钱财,将宝刀货卖,因而杀死牛二的实情,通前一一告禀了。梁中书听得,大喜。当厅就开了枷,留在厅前听用。押了批回与两个公人,自回东京,不在话下。
只说杨志自在梁中书府中,早晚殷勤,听候使唤。梁中书见他勤谨,有心要抬举他,欲要迁他做个军中副牌,月支一分请受。只恐众人不伏,因此传下号令,教军政司告示大人诸将人员,来日都要出东郭门教场中去演武试艺。当晚,梁中书唤杨志到厅前。梁中书道:“我有心要抬举你做个军中副牌,月支一分请受,只不知你武艺如何?”杨志禀道:“小人应过武举出身,曾做殿司府制使职役,这十八般武艺,自下习学。今日,蒙恩相抬举,如拨云见日一般。杨志若得寸进,当效衔环背鞍之报。”梁中书大喜,赐与一副衣甲。当夜无事。有诗为证:
杨志英雄伟丈夫,卖刀市上杀无徒。
却教罪配幽燕地,演武场中敌手无。
次日天晓,时当二月中旬,正值风和日暖。梁中书早饭已罢,带领杨志上马,前遮后拥,往东郭门来。到得教场中,大小军卒并许多官员接见,就演武厅前下马。到厅上,正面撒下一把浑银交椅坐下。左右两边齐臻臻地排着两行官员:指挥使、团练使、正制使、统领使、牙将、校尉、副牌军。前后周围恶狠狠地列着百员将校。正将台上立着两个都监:一个唤做李天王李成,一个唤做闻大刀闻达。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统领着许多军马,一齐都来朝着梁中书呼三声喏。却早将台上竖起一面黄旗来。将台两边,左右列着三五十对金鼓手,一齐发起擂来。品了三通画角,发了三通擂鼓,教场里面谁敢高声。又见将台上面竖起一面净平旗来,前后五军一齐整肃。将台上把一面引军红旗磨动,只见鼓声响处,五百军列成两阵,军士各执器械在手。将台上又把白旗招动,两阵马军齐齐地都立在面前,各把马勒住。
梁中书传下令来,叫唤副牌军周谨向前听令。右阵里周谨听得呼唤,跃马到厅前,跳下马,插了枪,暴雷也似声个大喏。梁中书道:“着副牌军施逞本身武艺。”周谨得了将令,绰枪上马,在演武厅前左盘右旋,右盘左旋,将手中枪使了几路。众人喝彩。梁中书道:“叫东京对拨来的军健杨志。”杨志转过厅前,唱个大喏。梁中书道:“杨志,我知你原是东京殿公府制使军官,犯罪配来此间。即日盗贼猖狂,国家用人之际,你敢与周谨比试武艺高低?如若赢时,便迁你充其职役。”杨志道:“若蒙恩相差遣,安敢有违钧旨。”梁中书叫取一匹战马来,教甲仗库随行官吏应付军器。教杨志披挂上马,与周谨比试。杨志去厅后把夜来衣甲穿了,拴束罢,带了头盔、弓箭、腰刀,手拿长枪上马,从厅后跑将出来。梁中书看了道:“着杨志与周谨先比枪。”周谨先怒道:“这个贼配军,敢来与我交枪!”谁知恼犯了这个好汉,来与周谨斗武。
不因杨志来与周谨比试,杨志在万马丛中闻姓字,千军队里夺头功。直教大斧横担来水浒,钢枪斜拽上梁山。毕竟杨志与周谨比试引出甚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议论:青面兽杨志,梁山好汉中真正的名门之后、将门虎子,血统论排名前三的人物。如果单从出身来讲,小旋风柴进是后周皇室嫡系后裔,大约是冠军;大刀关胜据说是三国关老爷子孙,虽说过了八百年,这血液纯度有待考证,可人家家谱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不服气不行;第三便应该轮到我们杨志先生了,杨家将的故事,那可是风靡万千少女,折服无数少男啊,大破天门阵,穆桂英征西,那可是说书先生案头的保留节目!再后面大约才轮到呼延灼、彭玘等人。
杨志被迫上梁山,小说第五十八回《三山聚义打青州,众虎同心归水泊》写道:
杨志起身再拜(宋江 )道:“杨志旧日经过梁山泊,多蒙山寨重义相留,为是洒家愚迷,不曾肯住。今日幸得义士壮观山寨。此是天下第一好事。”。宋江答道:“制使威名,播于江湖,只恨宋江相见太晚!”
短短两句看似无关紧要的对话,实质上阐明了两人的观点!杨志对晁盖是有情绪的,要不是七星劫了生辰纲,他杨志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所以杨志会明褒暗贬,讥讽说“天下第一好事”云云;而宋江 ,早已经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不满之意,晁天王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最好的朋友,故而连忙拉拢收买,称呼杨志是当日官衔“制使”,而不是失陷生辰纲时的“提辖”,更不是“杨英雄”、“杨大侠”等江湖称谓,“只恨宋江相见太晚!”
七星聚义劫生辰纲,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杨志,梁中书搜刮十万贯孝敬丈人的民脂民膏,谁都想上去咬一口唐僧肉。而这里有个细节我们不应该忽视:七星聚会当中,其实人人都会耍两手:晁盖能搬动石塔,双臂膂力应该不小;吴用虽说是个书生,但也颇有胆略,曾用铜链架开正在恶斗的刘唐、雷横;公孙胜殴打晁盖家丁十余人如抛稻草人;刘唐能和郓城县刑警大队副队长雷横同志交手五十余招不分胜负,想来也不是无能之辈;三阮更从小说中给的绰号可见一斑。
但是,黄泥岗上,面对区区一个杨志(十一个军汉攻击力低下,连杨志自己也曾对梁中书说:他们见事就走;两个虞候更是酒囊饭袋;谢老都管自己还要人来照顾。可怜杨志不仅要照料财物,而且还要和一帮兵痞无赖交流,可谓是心力交瘁),七星却没一个敢正面交锋的!
天时地利方面,晁盖等人早就埋伏在林子里等待战斗,又是本土人,地形熟悉。无论如何,区区一个杨志,七星都应该一涌而上,抢了东西就跑,而不是花偌大功夫做戏,用下蒙汗药这江湖不齿的方法取了生辰纲。
这也从侧面说明一个问题:杨志的战斗力,恐怕是不可轻易撩拨的。
战斗力不仅仅等同于武力,严格来讲,应该包括:武力、智力、体力、魅力、魄力。
武力是战斗力最重要的因素,占据70%;打仗讲究斗智斗力,因此智力占据10%;体力是保证战斗胜利的必要要素,吃饱了饭的鲁达和饿饭的鲁达就完全是两个概念,占据10%;魅力值高的人物,可以不战而胜,占据5%;两军相遇勇者胜,实力比较接近的,魄力值高的战斗力也高,占据5%。
梁山好汉108条,完全不会外家功夫的大约为零。不管是领导班子宋江吴用,还是普通文人朱武萧让金大坚,乃至于鸡鸣狗盗之徒,比如白胜乐和王定六等,小说里总也要给他们加上“好习枪棒”一条。好像完全靠嘴皮子吃饭的,不仅不能进入中上层干部之列,而且有性命之虞,比如说酸秀才王伦。
抛开武力不说,论智力,杨比不过吴用背后下阴招;论体力,杨走了大半月,早就累得半死不活;论魅力,有青色胎记的杨只能和刘唐的朱砂记相提并论;论魄力,杨志哪里是晁天王的对手?由此可见,杨志真正占绝对优势的是自己的家传武学!正是杨志的出色武艺,才让晁盖等人颇为忌惮。
杨志在梁山脚下和林冲步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负;在大名府和索超马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负,这说明他的战斗力在梁山好汉中,完全可以进入“十大元帅”之列。但是这并不代表杨志的战斗力和林索二人一样,事实是介于二人之间。
林冲要缴投名状,第一次杀无辜的好人,难免心中忐忑不安,战斗力便要打个折扣,况且杨志挑财物是要去打点关系的,安身立命的东西,哪能放弃?此消彼长,林的真实战斗力在杨之上;和索超斗武,那是以犯罪之身升级,切不可得罪太多人,同样在官场混迹的杨志深知“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故而手下留情,和索超斗个平手。
黄泥岗劫金银是小说第二个高潮,而相当有趣的是,梁山好汉远比金庸古龙小说中的大侠来得现实,金古人物基本不为生计发愁,像东方不败,掌管偌大的日月神教,整天描眉画眼、针织刺绣,没见他们谁去种田。你能想象郭靖一招“亢龙有悔”打倒金兵,转身就从他怀里东掏西摸有无银两吗?你能想象陆小凤一记“灵犀一指”刺出,随后便掳下敌人的戒指放进自己的钱袋里吗?
而我们见到的是,不仅崇尚武力,而且迷信武力的梁山好汉们,多么在意“一文钱憋死英雄汉”的“真理”。我们不仅见不到梁山好汉“替天行道”之后,潇洒地高唱“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轻轻地我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反之,我们见到的是一群战斗后不忘带走战利品的现实人物。大的战役比如三打祝家庄、曾头市、高唐州、大名府,小的斗殴比如鲁达破瓦罐寺,取桃花山,武松灭张都监满门等等。大伙快意恩仇以后,都记得“把金银器具踏扁了,收拾起两个包袱”带走!
杨志上梁山后,职位是马军八骠骑兼先锋使,八人中排第三。其实以杨志的战斗力,仅次于五虎上将之一的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而在急先锋索超之上。
杨志是一个信奉“一刀一枪在边疆上博一个封妻荫子”的人物,黄河中失了花石纲,选择变卖家产贿赂上司,而不是直接落草为寇;王伦盛情款待,给足了面子,也不为所动;英雄落魄汴梁街头,也不是说用块黑布蒙面去抢点银子来,只得满含心酸将祖传宝刀变卖,一个英雄,落到如此田地,心中痛楚,恐怕不是能用语言来表达的。即便对于无赖牛二,杨志也表现出一个极具耐心的业务代表素质,要剁铜板,可以;要吹毛断发,可以;要杀人不见血,杀只狗不满意,只有杀了你这个狗都不如的恶棍!
杨志等人上梁山后,宋江集团的势力更强大了,强大到晁盖不得不提防的地步。晁盖只有立战功才能平息大家对他领导地位的猜疑——攻打曾头市。书中写道:
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轻动,小弟愿往。”(按:常用辞令),晁盖道:“不是我要夺你的功劳。你下山多遍了,厮杀劳困。我今替你走一遭。下次有事,却是贤弟去。”,宋江苦谏不听。晁盖忿怒,便点五千人马,启请二十个头领相助下山;其余都和宋公明保守山寨。当日晁盖便点林冲、呼延灼、徐宁、穆弘、张横、杨雄、石秀、孙立、黄信、燕顺、邓飞、欧鹏、刘唐、阮小五、阮小二、阮小七、白胜、杜迁、宋万:共是二十个头领,部领三军人马下山。
晁盖带的手下,全是自己的嫡系部队,比如林冲刘唐三阮,以及不得宋江重用的人才,比如呼延灼杨雄石秀,而吴用这个见风使舵的家伙,更是绝不能加上。从“宋江苦谏不听,晁盖忿怒”一句话,关系之微妙,可见一斑。
晁天王根据小说需要,必须死在敌人手里,由此,杨志至少在拜见领导的时候,双方都不必尴尬。
杨志上山后,基本属于没嘴葫芦类型,话也不多说,对于梁山,他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要不是日后能招安,他未必愿意留在这里。杨志在梁山上的功劳也很不起眼:攻打大名府,只是策后马军;关胜要游说水火二将,吴用要派林冲杨志监督(此村夫心胸狭窄!);卢俊义攻打东昌府,杨志和没羽箭张清交手两招,头盔上挨了一石子,伏鞍归阵。哪里有半点杨家将后裔的威风?!
宋江受招安,最高兴的莫过于杨志,满足了他的毕生心愿。可惜征方腊途中,只是仅仅过了长江 ,便在丹徒县患病不起,最终也病死异乡。竟然欲“一刀一枪在边疆上博一个封妻荫子”而不可得!
也许,“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的杨志,谨遵祖先遗志,刀枪只对外敌,而对于方腊,只是人民内部矛盾。他举不起自己的钢刀,正如汴梁城惹事的宝刀,收归国有后,从此不闻踪影。
杨志的悲剧也是大宋朝廷重文轻武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