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第 34 章 ...

  •   大理寺内灯火难歇,仆役不知第几次向碗内添尽浓茶。

      陈交接过盖碗,掀开茶盖,喝了一口茶,苦涩直蔓延到心底,教人再生不起倦意。

      他细细地品下这一口浓茶,便将盖碗放下,合上茶盖,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抿出一个笑意来,一边收回手一边说:“眼下幕后黑手已然抓获归案,此人乃泗水街安杨戏班一角儿,名唤丁木。丁木与前不久受孔鹤折辱而亡的戏女梨花有旧,故而对孔鹤怀恨在心,才有今日的戏码。”

      “不知这算不算是水落石出,”他看向大理寺丞吴闲,“吴大人。”

      吴闲道:“丁木已画押签字,承认他的一切作为。”

      柳仪修坐在一旁,独自将那杯苦茶全部饮尽,才对陈交开口道:“丁木行事极端,他有罪。而令郎所为便是全然无错的么?便构不成罪么?”

      陈交把一只手臂搁在桌沿,从容道:“据尸检所呈,孔鹤体内含有过量的催/情药物,且这药物内含了有毒物质,这才是他的死因。”

      “至于犬子……”陈交将手臂放下来,低头抚着衣袖,说道,“犬子性顽劣,骄奢淫逸,是家中看管不周之故。”

      “竟是如此么?”柳仪修把茶碗放到桌面上,说道。

      屋门被叩响。

      有吏胥在外面唤:“吴大人……”

      待吴闲走出屋,陈交才把头抬起来,柳仪修又接着方才的话说:“若是如此,岂不是牵连出相大人之责了?”

      陈交收敛了全部的表情,沉吟良久,说道:“本相操劳国事,鲜少将目光置于府上诸子琐事。如此说来,的确有本相之责。”

      柳仪修便把目光收回,沉默着不说话,背脊挺得如木板一般直,整个人看起来刻板至极。

      陈交的右指在袍中轻微捻动,面上笑道:“柳大人,心如明镜这便已是足够,表面上又何必事事较真?丁木为何会出现在此,你我心知肚明。而真正的幕后黑手究竟为何人,你的心里就当真没有猜测么?”

      柳仪修抬了眼眸来看他,目光如一滩不起波澜的水,仿佛能沉淀出许多砂砾来,偶尔会把人磨得很疼。

      陈交迎着这样的目光,摆出慈和的笑,说道:“仪修,你年纪轻我许多,许多事情,你不知道。在显和十四年,镇国大将军的离京并不光荣,但在他离京之时,相送之人却十分多,文武百官几乎全部出动。这其中因由纷杂各异,却归于同一——所有人都把那离别当成永别。在那个时候,没有人会想到镇国大将军还能复仕。”

      “时光一转,便到了显和三十年。你知道的,在这一年中,先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而还是太子的今上风华正茂,爱飒飒烈马,厌卷卷枯书。有人便开始怀疑,显和十四年别镇国大将军的那一面,究竟是不是最后一面?”

      “显和三十四年,先帝几乎病成一副朽骨,手握不住一只笔,眼看不进一个字,耳朵听不完整一句话。这样的境况下,他依旧不肯退位,他命太子监国。最初的两个月零七天里,便又有人复起疑心。依旧是那个问题——显和十四年别镇国大将军的那一面,究竟是不是最后一面?”

      “两月零七日里,我亲眼见着今上满怀期待地看着大臣走上金殿,又亲眼见着今上不失落寞地看着大臣离开金殿。就这样,一年,两年,我亲眼看着今上眼里的光慢慢熄灭啊,举朝上下,心中最终安定了,认为就该这样了,就是这样了,显和十四年别镇国大将军的那一面,就是最后一面了……直到!”

      “直到……”

      陈交一直平缓的语气倏然扶摇直上,又忽而急转直下。

      “直到显和三十六年。”陈交恢复了平稳,声音却很沉,“仪修,直到显和三十六年。显和三十六年,洛阳护国公府的世子高中状元。他教今上找回几乎失去的光芒,却让这光暂且藏进眼底,在建兴三年的今天重新狠狠亮起——显和十四年别镇国大将军的那一面,终究不是最后一面。”

      两人目光交视许久,柳仪修最终开口道:“陈相所教为何?”

      “世事无常罢了。”陈交一叹,不像释然地笑道,“世事无常啊。当年卫武走得有多落魄,当今再回时便有多风光。世间公平不过是时间,如果这么多年的光阴最终只能够拯救一个人……你我再无更多时间去等待。”

      “陈相。”柳仪修唤。

      陈交微笑洗耳。

      柳仪修说:“合理的证据抑或合理的说辞,从来不是合理在它们本身,而在于拿出抑或说出它们的人;那人不一定令人信服,但一定能让人不继续追究。”

      陈交笑道:“足矣,足矣!”

      柳仪修摇头道:“可是,这只是一时的。那人永远是那人,众人眼里的那人却不会永远是那人。”

      陈交开怀大笑:“那便祝你我永不落马!”

      ——

      勤政殿里,盛乾帝问到孔鹤之事。

      吴闲将丁木已签字画押的诉状呈上,盛乾帝展开来看,吴闲道:“丁木出于报复心理,故意杀人,现已伏法归罪,不日行刑。陈慕山有趁人之危之责,但又考虑到受人教唆引诱之故,故而当对其施以笞刑,以作惩处、警示。”

      盛乾帝看向一夜便老掉的孔德:“孔大人?”

      孔德忍着快要溢出喉间的咳嗽,走到了殿中央,行下跪礼。

      盛乾帝轻叹,柳仪修有一幅病容,言语如旧激烈:“陛下仁善,对孔大人感到同情。但陛下可曾想过,造成今日之果的最根本因由为何?”

      盛乾帝面色微变,道:“柳卿此话如何讲?”

      “陛下对秦王宠爱太过,孔鹤仗之为非作歹,才招致了祸害。”柳仪修直截道,“陛下若继续如此,天下孔鹤,究竟还有多少?”

      盛乾帝把手中诉状放置桌上。

      殿内空气压迫。

      柳仪修面不改色地道:“孔鹤嚣张霸道,欺侮百姓,败皇室之风。秦王纵之,也当有罚!”

      盛乾帝说:“照柳卿所说,朕是不是也当有罚?”

      “臣以为然。”柳仪修跪道,他挺直了脊背,对盛乾帝的目光不避不让。

      ——

      太阳升起又落下。

      许照洲回了金麟府,万青问道:“主子,晚膳是摆在膳厅还是主屋?”

      许照洲没有立时说话。

      万青等了一会儿:“主子?”

      “不忙。”许照洲说,“随我去北院看看。”

      两人来到北院,过了拱门,里面一间屋子的门正被身穿绿衣的丫鬟合上,紧接着那丫鬟便背对着他们行至了另一处。

      许照洲让万青在屋外守着,自己走进屋内。

      脚步在屏风前停住,里面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许照洲的目光一转,看到了床头小桌上露出的白纱。

      许照洲绕过屏风,床上的帐幔不知是何时被挑起,柳萌初侧着身朝外睡,屏风遮了光,她仍睡在暗色里,面容白得显目,那阖上的双目不再眨动,她的上眼皮是这样的薄。

      床前摆了一张椅子,许照洲调了下位置便坐下,他转目看向床头小桌。上面都是放的药品。

      未免闷着伤口,柳萌初的左手放在被面上。许照洲托起她的手腕,用另一只手将那袖子往上卷了卷,把包扎伤口的白纱全露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许照洲却未急着松手,他低头盯着那遮盖了一切的白纱,仍能记得那伤口的狰狞与刺目。

      倏然,他掌间里的手动了动,许照洲抬眸,那人却没有要醒的迹象。

      许照洲把她的手放回去,起身正要走时,床上人的身子又向后仰动。

      许照洲看了一会儿才明白她是想要翻身。

      他极快地俯下身,用手掌挡住了她的肩胛骨。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面容平静,手上却暗自和人较上劲。

      柳萌初温顺地不动了,许照洲慢慢地把她身子掰过来,帮她调整了睡姿。

      他看见她的眉头小幅度地动了动,却很好脾气地没有皱起来。

      活该。

      许照洲想这样说。

      门外发出了轻微的交谈声,应当是那丫鬟回来了,万青同她说了句什么,有一串脚步声渐渐地远离,门外又重新恢复安静。

      他索性重新坐了下来,在这慢慢消逝的天光里。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