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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浞的自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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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浞的自述
第一次见到羿时,我只有五岁,那时的我躺在一堆烈焰中,大火已从黎明烧到了子夜,伴随着鼻翼中吮吸着亲人血肉的焦香,周遭的火苗就像母亲的舌头温柔的舔着我的全身。我知道不久我将融于这场大火,就像我的宫殿,我的父母,我的全族…… 就在这时,羿出现了,我从来没看见过这么高大,这么英俊的人,宛若光明之神降临人间。 “啊——”我向他发出嘶哑的叫喊。 他停住,冷电般的目光向我射来。 我,蠕动的,一团不成形的血肉。 他,高贵神勇琼族的君王。 他的目光若有所思的在我全身上下逡巡,随即摘下背后的弓向夜空中的群星射出一箭。霎时,围绕在我全身的火苗凝结成冰焰,羿便踏着这冰焰的碎裂声向我走来,抱着我离开了这曾经给了我无数亲情的寒族。 第一次踏上琼族的土地,我便感到这是个军事化极其浓厚的部族。夹道欢迎的妇孺,个个拥有强健的体魄,目光流露出嗜血及杀戮的饥渴。我也看到了一堆堆焚起的炉火,炉火边是小山般一堆堆的黄金,这些都曾是寒族巧匠耗费许多时日精心打造的艺术品,可在这儿决定它们价值的只有重量。 我漠然的看着这一切,甚至当那尊曾被寒族人顶礼膜拜千年之久的轩辕神像在我眼前被青铜巨锤击成碎片,丢进熔炉,我的心跳也没加快一下。 琼族的巫师用一种特殊的药膏擦遍了我的全身,伤口很快愈合了,但大火的痕迹却布满了我每一分肌肤。羿从寒族的战利品中捡了个黄金面具给我带上,剩下的就全部融掉了。 “从今以后,你叫浞!”羿对我说。 整整十年,我就是羿的影子,只有羿安寝时,我才会守护在他的帐外。当年那场大火除了在我的全身打下永不磨灭的烙印外,还赐予了我一项神奇的本领,那就是我再也不能睡觉了。 现在的我仗剑羿的帐外,羿有力的鼻息声在这个深夜格外清晰。 十年了,每当夜晚的这个时候,我都会从心底泛起一股杀气,想到亲手割下羿的头颅,我的全身都会不由自主的剧烈颤抖。但只要举起手中那柄青铜剑,我心中的杀气就会烟消云散。然后我就会跪下,向帐中的羿顶礼膜拜。 我看了看月亮,知道这个夜晚还很长。突然一件遗忘很久的往事泛上我的心头。 我的最后一次的睡眠被寒族大祭师的慷慨陈辞打断了,我突然惊恐的忆起,我是在与同伴的追逐游戏中无意踏入寒族的禁地,并在一个角落睡着的。 声音越来越大,我几乎有点不相信这就是那个威严、沉默的寒族大祭师。 “王,快请出噬天!琼族铁骑已雄踞我国门,难道你忍心看着千年的寒族灭绝在琼王羿之弓箭之下?” 沉默。 “王,你忘了你身为王者的责任了吗?你愧对神灵、社稷与百姓!” 沉默。 “王,若不立刻请出噬天,这里必将化为废墟,” “灭族之祸呀,王——” 最后一声已声嘶力竭。 “唉!”是父亲的叹息声。 “不用再说了,你下去!”父亲的声音流露出王者的高贵与威严。 “咚!咚!咚!”是大祭祀愤怒的顿足声,随后是他急促远去的脚步。 我蜷在角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周围静得吓人,仿佛时间在这里已经停滞。 许久许久,我突然听到父亲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叹息中充满悲伤与疲倦。 “出来吧!” 站在父亲面前的我不知所措,因为我就是个做错事的小孩。 父亲抱起我走进一扇石门,久久无言。 “爹爹,噬天是什么?” “噬天是上古奇兵,蚩尤的兵刃。当年轩辕帝破蚩尤,封噬天于寒地,命寒族世世代代看守。这个世上只有寒族的王才能揭开它的封印。 父亲抱着我沉默了许久,目光中流露出愈来愈浓郁的恐惧。 “噬天一出,世界将化为血海,是以我宁可全族覆灭,也不愿噬天降临人间!” 我听见了,父亲也听见了洞外的喊杀声,是琼族来了。 父亲又开口了,“也许明天,千年的寒族将不复存在。但历史上曾有多少灿烂的文明化为灰烬,寒族也不过是沧海一栗罢了。” 我凝视着父亲的脸,渐渐的,父亲的脸变成了天边的寒月。我摸摸身上,发现全身已被露水打湿。这是月亮还是父亲的泪,我不清楚。 第一次,我离开了羿,向月亮沉没的地方,寒族的土地走去。 我眼前的寒族已不是那块充满繁荣与富足的乐土,她的神庙与宫殿已变成废墟。也许是血与肉的滋养吧,这里处处开满了碗口大的红花,亭亭的怒放在这五月的骄阳下。 红花中东一具西一具的是寒族千年来杰出人物的雕像,他们身上贴着的金片已让人刮去。此刻的他们正无奈的躺在这片曾经给与了他们无数荣耀的土地。 我信步向只剩下一堆断壁残垣的神庙走去。歪斜的石基上原有的巨大黄金轩辕神像早已不见。哦,是我亲眼见到它被投入炉火中熔掉的。寒族所剩的黄金饰品剩下的也许只有我脸上的这只面具了吧! 在这片废墟上,我找了许久,可惜禁地却无影无踪。月亮升起来了,这苍白悲伤的月啊,就象一张哭泣的脸。在轮月的清辉下,我在红花血海般的波涛里浮行,,远远的山坡上响起几声凄厉的狼嚎,象着了魔似的,我踉踉跄跄的向前走着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站在那扇禁地的石门旁,千年寒族的血液突然在我身上沸腾,祖先的密码在我心中破解。父亲已长眠地下,我就是寒族的王,魔咒冲口而出,石制的大门在我面前轰然倒下。 拂去千年的尘土,我握住了噬天。微微的颤动从噬天的顶端传入我的手心,我能感觉到噬天的喜悦。我轻轻的弹了一下它,噬天发出低沉的长吟。突然,它像蛇一样褪起皮来,表面一片片的裂开,坠落在地。最后,我手中握着的是一柄夜一般的长剑,这才是真正的噬天。 “呜——” “呜——” “呜——” 洞外传来千万人悲痛与愤怒的号嚎,是鬼,是寒族的鬼在哭。 我仗剑走出洞外,月下的寒族是一片诡异的景象,碗口大的红花已被风全部卷入了半天,地上满是飘忽不定的鬼火。 “还我噬天……” “还我噬天……” 声音就象梦中的迷雾把我紧紧包围。 鬼火中慢慢走出一位女子,长长的水银般的流泻的长发,苍白的悲伤的脸,是母亲,我的母亲! “是我不该呀,不该刻下那个手镯,是它给寒族带来了灾祸!” “母后!” 她的脸慢慢转向我,我惊恐的发现,记忆中的母亲温柔明澈的双眸已化作两个深深的洞,洞中正不断流出脓血。 “啊!”我惊恐的大叫。 正在这时,母亲被一群残缺不全的饿鬼拖走了。 “你这个不祥的十六贞女!” “是你生下的孽种放出了噬天!” 卷在半空中的花瓣突然象倾盆大雨般向我袭来,花香中满是血的腥气,鬼火也一步步向我逼近。而母亲则被一群恶鬼撕打着推在前面。 “孩子,把噬天给我吧!”母亲的脸上满是乞怜与哀求。 突然,我手中的噬天吞吐出夺目的寒芒。 “滚开!”我大吼一声劈开了这无边的血雨,鬼火被剑气击得粉碎,母亲的脸在我眼前裂成了碎片。 远远的山坡响起了几声凄厉的狼嚎,驻足寒族的土地,头顶是苍白悲伤的圆月,脚下是血海般荡漾的花瓣,如果不是手中的噬天,我几乎以为一切都不曾发生。 我又回到了羿的身边,但我再也不满足于做羿的影子。每次战斗我都要纵马来到敌方的最前沿,挥舞着手中的噬天。我喜欢看人肉在剑下翻卷,鲜血与脑浆如红花与白花在剑下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