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是蒙汗药啊! ...
-
萧惕追到前厅的时候,明秋正好提着空茶壶出来。萧惕愣愣地问:“茶呢?”
明秋颇不好意思地回答:“二爷见谅,我擅自给皇觉寺的师父们用了。大奶奶说师父们诵经一晚上幸苦了,让上壶好茶来。”
萧惕绝望:“我不是说了这茶给你们大奶奶喝么?”
明秋:“先紧着师父们用嘛,待会再让小丫头给大奶奶泡就是了。不就是暹罗茶,大奶奶屋里也有……”
萧惕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不一样!”
他探头往亭内瞧一眼,眼睁睁看着和尚们端起茶碗喝那蒙汗药水,喝的越多,他心就沉得越重。
萧惕一直守在门外,不到一刻钟,就看见和尚们相继倒下了,有的趴在桌上,有的摔到地下。他左右查看,明秋回后头去了,趁着没人注意,他叫院子里的小厮帮忙把和尚们扶去房里睡。
小厮们来到厅里一看,皇觉寺和尚们全趴在桌上躺在地下,场景诡异。一个管事的问:“二爷,这是怎么回事?”
萧惕心虚,强硬道:“你管那么多呢。既然师父们困了,就扶他们去房里睡觉。”
管事犯嘀咕,不会是闹鬼吧,大爷你在天有灵……他又抹把汗问:“二爷,扶去哪儿啊?大奶奶没安排师父们的住处。”
萧惕大手一挥:“扶我院子里去,我东厢房和东侧间都能住人。”
于是小厮们哼哧哼哧地搬人。
刚扶走最后一个和尚,明秋到前厅一看,师父们都不见了。她赶紧问守院子的小厮,和尚们人呢?不会走了吧?不能啊,说好了大奶奶还要来跟师父们商量后面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
小厮也是呆滞,回答:“二爷送师父们睡去了,师父们是躺着被送走的,刚走。”
什么乱七八糟的。明秋没顾得上细究,赶紧去追,果然在半路上追到,只是被萧惕拦下。她明明都看见和尚们锃亮的脑门了,二爷却死活不让她过去,非说和尚们要睡觉,今晚是不能议事了。明秋急得跺脚,偏偏没法儿。
成功挡住明秋,萧惕长松一口气,幸好没露出破绽。
其实破绽百出。
回到他的院子,和尚们八个塞到东厢房,四个塞到东侧间,萧惕自己睡西侧间,一切安排妥当。他洗漱后躺床上,心想明天一觉醒来,和尚们也醒了,一切就万事大吉。
但事情远没有过去。
四更天时,萧惕睁着带血丝的眼,无力又绝望地腾坐起身时,首次明白和尚们的呼噜声威力如此之大。和尚念经让人瞌睡,和尚呼噜让人磕头!虽然隔了间堂屋,却虽远实近,虽近实更近,近在耳畔,呼噜声绕梁……
他想睡觉。
他睡不着。
五更时,萧惕听着打更的声音,睡意终于沉重到让他听不见呼噜声了,他苦不堪言地闭上眼。
一觉到日上三竿。萧惕起床时,径直往东侧间去,和尚们已经不在了。他套上衣服出门,问院子里扫雪的小厮:“和尚们呢?”
小厮答:“清早卯时就走了,大奶奶亲自送出门的,还送了好大一包银子。”
萧惕心里一紧,嫂嫂心细,不会察觉出什么吧?
时候不早了,他先去爹娘房里请安,三妹妹正好也在。爹躺在炕上,一条腿绑着木板,屋里全是药味。不久前的北京保卫战里,不光大哥死了,爹也被炸瘸一条腿,北辽蛮人从西洋买的红衣大炮威力强劲,我军损失惨重。
无独有偶,萧府两根顶梁柱,一死一残,萧惕又只是个半大孩子,府里上下精气神都短了一截。三姑娘受到惊吓,这几天整日跟爹娘待在一起,半步也不敢离开。娘要照顾伤腿的爹,又要安慰小女儿,家里只剩嫂嫂和他承担家事。
还有朝廷态势紧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下一道治军不严的罪状。萧惕心里未尝不惶恐难安,只是不敢露出半分,不然家里就真撑不下去了。
.
今天上午,姜府的三爷来看望姜令君。姐弟两个在屋里说话,姜旼带来了姜父的话:“爹叫二姐归家,另行婚配。二姐你别急,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但这是爹的意思。爹还说,要是我劝不动你,就叫你回家,爹亲自跟你说。”
姜令君呼吸起伏,激荡的心情逐渐平复:“行,用过午膳我就跟你回家,你留下来吃顿饭吧,也看看你小外甥。”
马上就是午膳的时辰。
这时外头有人进来,门口响起给二爷问安的声音。姜令君转头看去,见是萧惕来了。萧惕和姜旼互相见礼,他们俩是同月生的,姜旼比萧惕大两岁,故而萧惕喊他为三舅哥。
“三舅哥怎么来了?”萧惕顺口寒暄。
姜旼讪讪:“来看看我二姐,也给二姐夫的牌位上柱香。”
丫头给萧惕搬了把椅子坐炕对面,抬头见姜令君朝他笑了下。貌似是嘲笑的笑?
嫂嫂恐怕知道和尚的事是他捣鬼了……萧惕羞愧难当。
马上就是用膳的时间。萧惕起得晚,没顾上吃早膳,年轻男孩容易饿,此刻肚子正饿得咕咕叫,便问嫂嫂她这儿用午膳是什么时辰。
姜令君一笑,叫厨房摆膳,摆了一桌素斋,都是萧惕一向爱吃的。萧惕才十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连干了五碗白米饭。
饭毕,膳桌撤下去后,姜令君吩咐人套车,她下午跟姜旼回娘家一趟。她考虑过后,决定不带儿子一起回去,万一一回去就被锁在家里怎么办?她相信爹做的出来这事。只要把儿子留在夫家,她就能回来,理由是现成的,一岁孩子离不开娘。
这时萧惕还没走,主动问:“嫂嫂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姜令君摇头:“不必,家里一大摊子事,我去去就回。我不在的这半天,你要好好看家。”
虽然萧惕觉得嫂嫂神色异样,但还是乖乖听话了。
临出门前,姜令君又倒退回来,对着萧惕认真地嘱咐:“万事三思后行。”
她想到昨夜和尚们被迫留宿的事,唉,小叔子如此不着调,叫人怎么放心。
萧惕闹个大红脸。
从萧府到姜府,坐车只要小两刻钟,景色却大不相同了。姜府不比萧府这个世袭将军府气派敞亮,也没有大花园,而是个小五进院落。
这宅子还是当年姜父进京当官时买的富商旧宅,当初只有三进院落,后面一个小花园。后来姜家二女一男三个孩子渐渐长大,屋子住不开,就把后面的小花园夷平,又建了两进院子,成了如今的格局。
托姜父这个状元郎的文人情趣,姜府虽然没有花园,却有院景。院子里栽满石榴、葡萄一类的香果香花,四时季季,不拘人摘,上下和美。
姜令君去爹娘院里请安时,爹娘已经正襟危坐在等她了。从五六年前起,爹就身体不好,严重到辞官乞休的地步。辞官后,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身穿藏青长袍,拄着拐杖在院里走动,李子、石榴之类的结果了,就打打果子吃,俨然一派乐享天伦之色。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爹如此严肃的模样。
在堂屋分主次坐下,叙过亲情,姜父直入主题:“看你神情,相必你三弟没劝服你,这也是我意料之中。只是,音儿,你应该也听见风声,皇帝要处置那些武将了。北辽蛮人一连侵占十数州县,治军不力的罪名躲不掉,更别说……我知道你对萧意情深意重,可他毕竟已经死了,你也要为自己打算,难道要跟他们一家人一起下大狱?我跟你娘,辛辛苦苦把你养到十七岁,欢欢喜喜送你出阁,才一年多,两年不到,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你万劫不复?让我们老两口白发人送黑发人,音儿,你、你……于心何忍呢?”
说到后面,姜父一个大男人都眼泛泪光,手抖得像筛糠,强忍着才把话说完。
姜母早已默默垂泪,擦泪的手帕怎么都擦不干净满脸泪水。姜旼也是黯然。
姜令君感觉蚀骨的酸涩从肺腑蔓延至躯干四肢,她起身跪到爹娘腿前,颤着声问:“哪里就到如此地步了?皇帝难道不念我夫君为国捐躯的功劳,反而要给萧家降罪不成?”
姜父挺直腰背,平复呼吸,道:“如今大理寺衙门、刑部衙门、监察院衙门都关满了人,就这样还有关不下的,送去了几个破庙老宅当羁候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萧家落罪,只在旦夕之间。音儿,听爹的话,早走早脱身。”
“不行!”姜令君神立即回绝,可又见爹娘殷殷关切,心中不忍:“不,我不知道……我不能……”
姜父自知女儿妇人之仁,两边都不忍背叛,他便自私自利一回,严厉道:“既然你拿不定主意,那就全听爹的,爹来替你拿主意。”
姜令君当然明白爹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她当即就想反对,刚要出声,只觉心口一痛,捂住胸口瘫软下来,眼泪便流了满脸。
姜母再也忍不住,扑过来一把抱住女儿,呜咽哭道:“音儿,娘的音儿——”母女俩齐齐跪坐在地上,抱成一团。
姜父撇开眼,不忍去看,指使姜旼:“快把你娘和二姐扶起来。”
姜旼赶紧上前,脚步也是慌忙凌乱。
当晚,姜父没让姜令君回夫家。第二日一早,姜父带着全家老小亲自拜访萧府,说明缘由,要接女儿回家。
昨晚,嫂嫂迟迟不回,萧惕心中担心,派人去问,去人刚好跟姜府来人在路上撞见,彼此互通消息,得知姜令君留宿娘家,萧惕这才放心。
翌日一早,听说嫂嫂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她父母,都去他父母屋里了。萧惕欣喜,赶紧也过去。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一道陌生的中年男声道:“……自知不厚道,只是我女儿才双十芳龄,愚弟不忍她自此寡居,还望贤兄海涵,容我接女儿回家去。”
乍一听这话,站在门外的萧惕先是震惊愤怒,转头看向姜令君,她竟然没有一丝反对的模样,他一瞬间心脏就像被攥住,心口猛地涌出大段话来:就算如今家计艰难,全家共同承担就是,没有过不去的坎!可嫂嫂你怎么这么自私,早早避之不及,只顾自己脱身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