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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回家呀我们俩 ...

  •   落荒而逃的梼杌,遇上一队妖兽,不由分说地就跟人家厮杀了起来。
      他要发泄,他要愤怒。他是凶兽,他就该这样暴戾,就该这么堕落,就该混迹于这群穷凶极恶的妖兽里永无止境地嘶吼杀戮。他就该在这腐烂腥臭的泥地滚来滚去,任由自己同他们一样腐烂变臭。
      没有什么地方能够困住上古凶兽的。想出去,便能出去的。
      但他无数次走到边缘,看着外面的碧草青山,又怯懦地退了回来。那个世界多好啊,多美啊。美得那么不真实。那样不真实的东西,是不属于自己的。就像那个人一样,终究会抛弃他,离他而去。
      他该待在这片黑暗里。他是凶兽,他暴戾,他凶恶。他该跟他的同类在一起。他该堕落。不该奢求那些美好的人才会拥有的美好生活。
      可他忘不了。
      忘不了哥哥们的笑脸,忘不了他们对未来的期许和对美好的憧憬。也忘不了那个宠着他惯着他,事事顺着他依着他,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的伴侣。
      可他们终究都把他丢下了。
      他被这种痛苦折磨着,只能借着杀戮麻痹自己。这千年来,他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厮杀。他将自己埋葬在杀戮中,早已伤痕累累。但他不在乎,反倒觉得开心。身体上的痛苦,会分散心里的痛苦。
      他甚至开始享受伤口。他经常会在厮杀中故意将软处露给敌人,然后换来心满意足的伤口。
      正如此时,他将自己的侧背故意露给了那只虎视眈眈的妖兽。因为那里还没有流血。
      只是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如期到来。
      他扭头去看,只见妖兽脖子上插着一把藏蓝色气刃。他转过头,看见毕温之安静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跟他保持着一个固定距离,不进也不退。
      他忽然有些杀不下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这个抛弃过自己的人看见自己堕落的一面。
      一千年来,他第一次中途停止了杀戮。

      幸存的妖兽四散而逃。

      梼杌没有追。他自顾自地漫无目的地走着,努力让自己忽视身后跟着的那个人。
      只是他跟的太久了。梼杌走路他跟着,梼杌觅食他跟着,梼杌屠妖兽他还跟着。刚开始梼杌不耐烦,还会回头冲他吼几声。后来见他不为所动,便不再管了,任由他跟着。
      梼杌带着他在秘境里转圈,转了一圈又一圈,也不知转了多久。累了就找个泥地趴着打个滚,饿了就去那堆腐肉里扒吃的,渴了就找条黑水河喝口水。尽管河水里都是泥沙。
      终于,在目睹了梼杌第三次喝完带沙的水,若无其事地离开之后,他没有再跟。而是出声叫住了他。
      “梼杌。”
      梼杌转头,不解凝视他。
      “别走了。”毕温之低声道,“我,走不动了。”
      梼杌不打算管他,扭头就想自己走自己的。却听见身后又传来带着哭腔乞求的声音。
      “我真的……走不动了。”他撑着膝盖滑坐到地上。
      亲眼看着梼杌用脏腥的烂泥包裹伤口,在恶臭的腐肉里觅食,喝着混合泥沙的黑水,每天不要命地杀戮,而后孤独地沿着秘境一圈又一圈地走。他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这一步了。
      他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压抑痛哭,“我求你了……别再走了。我求你了……”
      梼杌看着他失声痛哭,一时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一直以来,都是毕温之哄着他。他一直都是被照顾的那个。可现在,毕温之哭了。
      那怎么办呢?媳妇儿哭了怎么办?
      他有些着急,在原地茫然乱转几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他面前。
      他伸出舌头,想像往常那样舔舔他,把眼泪舔干净,但是忽然想起他刚刚喝过脏水,就把舌头收回去了。他又抬起爪子,爪子常年泡在泥地里,又脏又臭。他又把爪子放下了。
      梼杌看着还在哭的人,有些烦躁。他默默缩小些身形,抬起一只前爪,揪着毕温之干净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给他擦眼泪。
      毕温之一愣,随即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的大脑袋。
      梼杌:“……放、放开!”他恶声恶气的话却没有任何威胁力。
      毕温之非但没松手,反倒听见他沙哑了的嗓音,抱得更紧,哭得更凶了。
      梼杌感觉到落到自己脑袋上的热泪,僵持半晌,放松了身体,闭嘴不说话了。
      毕温之哭够了,摸摸梼杌背上的伤口,说:“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梼杌由他抱着,没挣扎也没搭话。
      “我想你了。”毕温之道:“一千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
      是吗?那为什么要抛弃我呢?
      他想知道。但他并不想问。
      他已经不是一千年前那个“天上地下,老子第一”,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梼杌大人了。他现在是凶兽梼杌,他会害怕,他怕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所以他选择不问。
      “回家吧,好不好?”毕温之这句话问的近乎乞求。
      回家?
      这个词他说了很多遍了。
      梼杌垂下眼帘。
      我真的还有家吗?
      “我们的屋子我都收拾好了。院子里栽了新的果树。床上铺的被褥都换了新的,是从玉帝的宝库里抢来的,很舒服。你肯定喜欢。还有……”
      “好了。”梼杌打断他,“别说了。”
      “崽崽……”
      梼杌将自己脑袋从他怀里抽出来,后退几步,化成人形。
      他已经很久没有化过人形了。一不小心按照环境给自己变了身破烂装。
      依然是那头披散的黑发,那双黑瞳,那张玉面皎洁,只是多了条狰狞的疤横亘其中。衣不蔽体的破烂装下,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他身上的伤疤,不计其数。
      只是那双眼睛,没有光亮了。
      他还记得他刚来混沌谷的时候,只是想来瞧瞧他过得如何。谁知道竟被他一爪子扣下了。虽不是人形,但那双黑色的眼眸确是相同,一般明亮无二。
      可现在,他低头沉默站着,目光落在地上的浅水滩,黑色的瞳孔中,是星星熄灭后的夜空。
      他上前一步,想把人抱进怀里。梼杌却在同时后退了一步。用他那不复清泉般清脆的沙哑嗓音低声解释道:“脏,就这么说吧。”
      毕温之的心,哪怕是在大泽被穿透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疼过。
      他的崽崽,不再是“天上地下,老子第一”了。
      “看到了吗,我现在这副模样。”梼杌说。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像是鼓足了勇气,颤声问:“你,还要吗?”
      毕温之沉默片刻,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不由分说地把人楼进了怀里。
      梼杌有些紧张。他怕把脏东西弄到毕温之身上。
      “我的崽崽,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崽崽。”毕温之沉稳安心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像一句一句誓言,重重砸在他心上
      “我要的崽崽,只能是这一个。”
      梼杌渐渐回应着他的拥抱,把脸埋进他颈间,问:“我还有家吗?”
      “有。”
      “在哪儿?”
      “在我这里。”
      梼杌没有再出声。
      毕温之道:“崽崽,我在这里,家就在这里。只要我还在,你就是有家可归的人。”
      梼杌抱紧了他,攥紧他的衣服,闷声问:“回家吗?”
      毕温之终于露出了多年来的第一个开心的笑容:“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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