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南周末

1、第一章

　　民国二十六年，春日中旬。

　　微雨濛濛，将杨州笼上一层薄纱。路边小贩连忙收起自己的摊子，行人们也赶忙跑回家。

　　一辆小轿车停在了春梨园旁，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走了下来，腿型修长笔直，剑眉星目薄唇，带着痞气，又有一种常年呆在血腥的地方的令人畏惧的气质。

　　春梨园走出来一个半百老人，看着这个军官，脸上笑容堆满，心里直无语，这个人怎么又来了!半伏这腰跑过去，“徐司令，今儿我们东家不在，不如您先……”

　　徐知显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道:“今儿不找你们东家，余孟，带着弟兄们进去喝喝茶，避避雨。”说罢便一群人走了进去。

　　戏台子上正唱着《清官册》，底下坐着十几个喝茶听戏的人，不知又听到何处，众人连连叫好，徐知显望了周围一眼，向身旁的余副官说了什么，独自一人熟门熟路的走进里间。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个身穿白色长袍套着有暗红色花纹的黑色马褂的俊俏青年拿着一包糖炒栗子走了进来，管家迎了上去，道:“东家，徐司令又来了!”

　　白庭晚不意外的点了点头，偏头在管家耳边道:“王叔，你去喊厨房弄点粥之类的，两副碗筷，送到徐司令那间。”

　　旁边的余孟将白庭晚带了上去。

　　“徐司令。”打完招呼，白庭晚将糖炒栗子放在桌上，倒了一杯茶放在自己面前，坐下来，刚将茶杯抬起来，就看见徐知显一直望着自己，还没说什么，便听见他道:“美人斟茶，当真别有一番风味。”白庭晚看着他满满当当的茶杯，将自己的和他的调换了一下，徐知显看见他的动作挑了挑眉，但也没说什么。

　　白庭晚喝了口茶，才道:“不知徐司令三番五次前来到底找白某何事。”

　　徐知显摩挲这手里的茶杯，望着对面那人黑亮的双眸，嘴角微微勾起:“就喜欢白老板和这种聪明人说话。”

　　白庭晚内心缓缓翻了个白眼，面上也笑道:“徐司令但说无妨。”

　　“相信白老板也应当知道了我们杭州这边的军队还正在和东洋军僵持不下。”徐知显望向白庭晚，继续道:“主要还是因为里面的一个带兵头子，藤野原木。”

　　听见这个名字白庭晚手指僵了一下，捏紧了茶杯，低头又喝了口茶。

　　“这藤野原木极爱听戏，我想劳烦白老板派个戏唱得好的随我去见这个藤野原木，当然报酬绝不会少。”从他这个角度刚刚看到了白庭晚白皙的脖子和葱段一般的捏着茶杯的手。

　　“那……不知徐司令为何独独就看上了我这春梨园，这杭州也不只我这一家茶楼有戏班子吧。”

　　徐知显轻笑了一声，道:“这杭州谁人不知白老板的《贵妃醉酒》唱的极好，恰好这藤野也是爱听《贵妃醉酒》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白庭晚也装不了傻，放下茶杯，冷笑道:“那司令的意思是让我去？”

　　“如果我说要呢？”徐知显对上白庭晚危险的眼神，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白庭晚笑了起来:“那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咯。毕竟是司令您的发话。”

　　“东家的，徐司令，菜好了。”王管家敲了敲门。

　　“进来吧。”白庭晚对外喊话，又转过头对徐知显说，“我这也没什么大鱼大肉招待司令您，清粥小菜，让司令见笑了。”

　　说罢，只见王管家抬着两碗清粥，一盘花生米和一盘炒青菜走了进来放在桌上。

　　徐知显端起粥:“怎会，粥也是极好的。”刚才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就散了，两人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桌子上除了吃东西的声音再没了说话声。

　　一粒花生米落在的地上，白庭晚用手帕将花生米捡了起来，无意间看见了徐知显的小腿，说实话，如果问徐知显最满意他的那个部位，绝对会是他的小腿，小腿用长靴绑得很紧，将漂亮肌肉线条展现了出来，刚刚好。

　　白庭晚心里微微一动，他喜欢漂亮的腿。

　　饭毕，白庭晚将徐知显送到门外，问到:“司令可知为何我这春梨园今日这般冷清。”

　　徐知显回到:“这倒是不知，我对业内行情并不了解。”

　　白庭晚短促的笑了声:“无关业内行情，主要是司令您每每带这么多人来我这，实在是令人惶恐。”

　　徐知显没回这句话，转身进了车里，向白庭晚挥了挥手:“白老板听我通知便可。”前座的军官将车窗摇上，开走了。

　　白庭晚沉默的转了身，唤来王管家将他那包糖炒栗子拿来，一会儿却见王管家两手空空的走了过来，白庭晚突然想起了那副官手里拿着的那个纸包，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雨已经停了，车子缓缓驶进一座别墅里，徐知显将最后一颗栗子剥好放进嘴里，下车伸了个懒腰，向副官道:“喊厨房弄个肘子，在拿碗饭到我房里。”

　　“是!”

　　想了想，又道:“找个人盯着点白庭晚。”

　　“是!”

　　醉春楼二楼雅间内，一个长相艳丽的女人坐在塌上，翘了个二郎腿，旗袍开到了大腿根几乎露出了整条腿，一只手里拿着烟卷，另一只手拨动耳边的卷发，轻笑一声:“好啊!”

　　底下茶桌坐着两个男人，嘴里操练着不熟练的汉语，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女人娇笑连连，转瞬又收了笑脸，冷声道:“你们当我这是裁缝店呢？”

　　两个男人面上有些惶恐，又连忙说了些好话才敢离开。女人下榻走向开着的窗台旁，靠在上面，看着那两人的背影，看神情似在想着什么。

　　不时，醉春楼内一位客人从里走出，买了袋栗子四处张望了许久待快黄昏时候才从春梨园后方进入。

　　走进院子里，正是桃花开的时节，虽没有什么香味，但观赏起确实赏心悦目，更别提桃树旁案几边坐着的美人了。白庭晚看着王管家身边那人有些无语道：“今儿到底吹的是什么风，各家都要来我这春梨园逛一脚才舒心么。”随后他凌冽的扫视了一下周围。

　　站在王管家旁的那人出声：“白老板咱们里面说？”

　　白庭晚哼笑了一声，“走呗！来都来了还能把你赶走不成。”

　　今日屋子的门关上了第二次，看着这个麻烦玩意儿，白庭晚揉了揉眉心，“今日你没看见守在我梨园外面的糟心玩意儿么，你家老板今日没脑子了么。”

　　张战讪笑了一声：“放心吧，老板，我进来之前看过的，没人没人。”

　　白庭晚在心里翻了今日的第二个白眼，但又觉有些好笑，“怎么你是觉得……哎……说正事儿吧。”

　　提起这事儿张战的眉心就紧锁起来，“今日有两个日本人来醉春楼，跟老板说借码头，借得还不少，说是要三个。”

　　“领头的是谁？”

　　“老板说是藤原野木。”

　　白庭晚摸了摸茶盏，呷了一口冷掉的茶，皱了皱眉，道：“明日……啊，不……后日吧，叫你老板雨邂后见，对了最近多了几只司令府的狗，小心些。”

　　听着这儿张战识时务的岔开了话题，了解地点了点头，道：“这几日看徐司令带着不少人这跑，老板让我问您，您是要抢她生意么。”说完张战悄悄看了白庭晚一眼，心想他老板倒是真够损人的，为了老板的人身安全他又悄悄补一句：“最近外面都在传，不是老板的意思。”

　　白庭晚翻出了第三个白眼一下没收住，差点从面上显出来，无语道：“对啊，你们老板怎么知道，明日她那楼就关门了。”

　　醉春楼，顾名思义，醉……春楼，白日饭店，晚上酒楼，处处都是醉生梦死之处，多的是些男男女女鬼混。不过自己这梨园因为徐知显这蛮玩意儿背上这样的说法倒是才该去讨要个说法。

　　没待张战再憋个什么屁出来，白庭晚挥挥手开始赶人，：“去吧，别再说了，头有些疼，看着你更疼了些……对了叫你老板小心，那些日本人可能还会找她……算了，滚滚滚，她自己肯定也知道。”白庭晚又在心里无语了片刻觉得自己是头疼傻了，胡言乱语废话了不少。

　　张战也没再打扰他，出来后轻轻将门关上，将怀里的药包给了王管家，道：“王叔，老板叫给的，他最近头痛愈发频繁了些，我跟他讲肯定不会听的，老板叫您记得看着他，对了那栗子记得给他冷了便不好吃了。”

　　王管家点了点头，收了后便道:“今日来事情愈发多了，快打仗了，那徐知……徐司令不知是个什么态度，庭晚近几日正忧心着呢，哎不说了我去给他煎药。”

　　“好。”张战站了会儿望着王管家走远才开始往外走。

　　白庭晚在房里想了许久，头疼的愈发厉害他愈发有些昏昏沉沉起来，这几日局势越来越不安稳，各路人马到处拉人，他本身并不想参与这件不知几时才会安定的事，可路路仿佛都在朝他来，徐知显是唯一的明面，他给梨园带了不少麻烦，暗面上各路都觉他白庭晚投靠徐司令找了个有力的靠山，也确实说不定这件事给他徐知显办好了，呸……想什么呢。

　　可能是头痛给他带来了短暂的软弱，他起身将床下柜子拿出来打开看了看里面的桃花簪子，牙关绷紧了，恨声道:“藤木。”

　　簪子给他带来的恨意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簪子狠狠地扎入了他手中的皮肤，看着手上冒出的血，白庭晚有些痛快，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里的软弱消失殆尽只剩下无穷尽的黑暗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