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毛驴的和尚》皇今

2、002

　　在洪三用斧头劈瞎子的时候，小和尚正坐在马棚里吃干粮。
　　和尚通常都没有钱，特别是过路的和尚。
　　所以他们的温饱只能靠化缘。
　　其实化缘也就是讨饭的意思。
　　但是乞丐那是讨饭，而和尚就是化缘。
　　有时候和尚过的还不如乞丐，因为和尚时常化不到缘。
　　如果化不到缘就只能吃自己带的干粮。
　　干粮真是又干又硬。
　　但是再干再硬也要吃下去，因为只有吃下去才可以活命。
　　瘸腿的毛驴在嘎吱嘎吱的吃着稻草。
　　有时候小和尚真的特别羡慕驴子。
　　因为不管走到哪里，只要饿了驴子就可以低下头吃草。
　　人为什么就不能像驴子一样吃草呢？
　　不管是干草青草，只要饿了就能吃，这该多么的幸福。
　　可是这样的幸福永远都不会属于人类。
　　月亮无声无息的钻了出来。
　　月光如水。
　　阿朵在月光下走来，看着小和尚，眨了眨蓝眼睛，道：“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小和尚的脸上有了笑容。
　　好，当然好。
　　但是做人总要谦虚一点，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阿朵道：“没事，又不是我花钱。”
　　小和尚立刻道：“我身上可没钱。”
　　阿朵道：“我当然知道你没钱，你要是有钱就不会蹲在这里啃又硬又凉的馒头了。”
　　小和尚放下心来，道：“你知道就好。”
　　阿朵道：“喂，小师傅，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道：“小僧法号悟真。”
　　阿朵高兴道：“那是不是有一个叫悟能的是你师兄？”
　　悟真摇头道：“我不认识什么悟能。”
　　阿朵道：“不认识就好，听说那个悟能好吃懒做，还特别喜欢调戏女孩子，肯定不是个好和尚。”
　　悟真赶紧道：“姑娘放心，我是个好和尚，我从来不调戏姑娘。”
　　阿朵道：“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能请你吃饭。”
　　悟真喜笑颜开，道：“那就好，那就好。”
　　阿朵道：“你怎么不问我那花和尚姓什么？”
　　悟真被迫问道：“那花和尚姓什么？”
　　阿朵道：“姓猪，叫猪悟能。”
　　说完，自己控制不住笑了起来。
　　悟真擦了把汗，道：“那咱们还是赶紧吃饭去吧！”
　　夜色渐渐的深了。
　　客栈里吃饭的人已经不多。
　　但是还是有一个人在悠闲的喝着酒。
　　阿朵指着这个人道：“你看，这个人点了四个菜，但是他连两个菜都吃不完。”
　　悟真道：“你怎么知道她吃不完？”
　　阿朵蓝眼睛一闪一闪的，道：“他只要来这里吃饭，就肯定点四个菜，等他走的时候肯定还要剩两个菜。”
　　悟真道：“你认识他？”
　　阿朵道：“他是赵二爷家的教书先生，专门教赵二爷的儿子读书。”
　　悟真道：“教书的是不是都很有钱？”
　　阿朵道：“教书的应该都很穷。”
　　悟真道：“他为何每次吃饭都点四个菜。”
　　阿朵道：“因为他有钱。”
　　悟真道：“还是教书的都很有钱。”
　　阿朵道：“不是，是赵二爷家有钱，所以只要是他府里的人都很有钱。”
　　悟真叹气道：“有钱人真是浪费。”
　　阿朵道：“所以我们才不能浪费啊！”
　　悟真道：“所以你才请我吃他吃剩下的剩菜？”
　　阿朵道：“是啊，难道你不愿意吃？”
　　悟真道：“我当然愿意吃，有菜吃总比没有菜吃强，那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过去吃？”
　　阿朵道：“等他走了，我们就在这偷偷的等着。”
　　悟真皱眉道：“我怎么感觉我们像是在做贼？”
　　阿朵道：“我们怎么会是贼呢？我们又没偷东西。”
　　悟真道：“但是你用了‘偷偷’这两个字。”
　　阿朵道：“那我再换个词，我们悄悄的在这等着。”
　　悟真道：“我还是感觉我们是在做贼。”
　　阿朵道：“你看，你不要把自己想象成是贼，你要这样想，别人不要的东西你把它处理掉，这是做好事。你看，他点了这么多菜吃不完，如果倒掉了就会觉得很可惜，如果你把它吃掉了这就不可惜了，你不但帮了他而且还填饱了自己的肚子，这何乐而不为呢？这样对你对他都有好处，所以我为这样的义举起了个名字叫做废物再利用，你说好听不好听？”
　　小和尚赶紧道：“好听好听。”
　　那个人走的时候夜已经很深刻了。
　　很显然他吃饱喝足了。
　　不过奇怪的是桌子上四个菜确实有两个菜没动。
　　他只吃了两个菜，吃的很干净。
　　酒喝的也很干净。
　　店小二来收拾桌子的时候阿朵道：“六子，不用收拾了，我还请客。”
　　店小二看了小和尚一眼，笑了一下走开了。
　　小和尚道：“他为何笑？”
　　阿朵道：“他笑了吗？”
　　小和尚道：“笑了，我看的很清楚。”
　　阿朵道：“可能他看到你很高兴，所以就笑了。”
　　小和尚道：“哦，原来如此。”
　　阿朵道：“请坐吧，不要客气。”
　　小和尚坐了下来。
　　阿朵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桌子上两个完好无损的菜一个是清蒸牛肉，一个是红烧狮子头。
　　这个人真是奇怪，居然只吃了两个素菜，而把最好的两个菜留了下来。
　　阿朵看着这两个菜，又看了看小和尚的光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本来想请你吃饭，没想到是两个荤菜，你们和尚忌荤，这下吃不成了。”
　　小和尚看着红烧狮子头，咽了两下口水，道：“谁说和尚不能吃肉？我的一个前辈，也是我的偶像，他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所以和尚是可以吃肉的。”
　　说完，伸手抓起了一个狮子头。
　　阿朵道：“你说的这个前辈我知道，但是他这句话的后两句你可知道？”
　　小和尚边吃边道：“不知道。”
　　阿朵道：“后两句是‘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小和尚忽然哈哈大笑，道：“我早已进入魔道，师父说‘修行，就是在魔道中修行’，不进入魔道，那如何修行？”
　　清晨。
　　微微的风吹过来的时候感觉凉凉的。
　　冬天快要到了，但是秋天还没有结束。
　　已经是深秋。
　　悟真骑着小毛驴在路边溜达。
　　他喜欢早晨。
　　喜欢这新鲜的空气，喜欢这娇嫩的阳光。
　　所以每天早晨他都会起的很早。
　　这美好的时光当然不能独自享受，所以他要骑着他的毛驴。
　　早起的时候瘸腿的毛驴有些不听话。
　　可能是晚上和那头高头大马打情骂俏到太晚，所以想睡个懒觉。
　　悟真可从来不惯着它，于是把杀猪刀掏了出来。
　　杀猪刀在清晨的晓色里放着寒光。
　　这把刀上面的锈迹虽然还没有完全磨掉，但已经非常锋利。
　　悟真举着刀在它眼前晃了晃。
　　毛驴立刻站了起来，龇着牙咧着嘴，一副讨好的表情。
　　悟真笑了笑，把刀揣到了怀里。
　　一路上毛驴都很听话。
　　晨光中，一个少年从远处走来。
　　他身背长剑，风尘仆仆，看到悟真上前问道：“小师傅，你可曾看到一个瞎子从这路过？”
　　悟真道：“瞎子？昨天晚上我听说有一个瞎子，脑袋被人用斧头劈了一下，结果脑袋没事，不知道这个脑袋很硬的瞎子是不是你要找的瞎子。”
　　少年道：“铜头铁臂，是我要找的瞎子。他人在哪里？”
　　悟真用手一指，道：“随缘客栈。”
　　少年道：“谢谢小师傅指点。”
　　悟真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我不应该暴露他人行踪。”
　　少年道：“你没有罪，不用自责，这个瞎子是个杀人犯，所以你有功。”
　　悟真道：“那你又是什么人？”
　　少年道：“我是捕头，京城六扇门捕头孙小安就是我。”
　　悟真道：“哦，孙捕头，没听说过。”
　　孙小安道：“这很正常，我不出名，也没出过京城。”
　　悟真道：“你出名我也不认识，因为我从来没有出过少林寺。”
　　孙小安笑了笑，走进了随缘客栈。
　　瞎子通常睡觉都会很晚，要不也不会瞎。
　　瞎子其实并没有瞎，只是他确实看不清了很多东西。
　　但是越是看不清了很多东西，越想看清楚很多东西。
　　所以当旭日升起的时候，他已经站在窗口，怔怔的看着那朦胧中的一丝亮光。
　　那亮光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清晰，逐渐明亮，然后演变成无边无际的桃花。
　　桃花丛中，一个女人亭亭玉立。
　　他又想起了那个女人。
　　那个叫桃花的女人。
　　他的家乡种着很多很多的桃花。
　　当桃花绽放的时候，整个家乡都变得异常美丽。
　　在人们的心中，桃花就代表了美丽。
　　而她就是村子里最美丽的。
　　所以她的名字就叫桃花。
　　他喜欢桃花，喜欢的要命，可当他知道村子里的男人都喜欢桃花的时候他就害怕得要命。
　　女人就像是宝贝，特别是漂亮的女人，那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才可以拥有的。
　　村子里最有钱有势的人当然是马员外。
　　于是桃花就成了马员外的第七个姨太太。
　　那个时候瞎子还是个少年，但已经血气方刚，偷偷的哭了一天之后就在夜里偷偷的溜进了马员外家，用一把杀猪刀把肥胖臃肿的马员外捅成了筛子。
　　那一夜，他看到了好多血。
　　也看到了好多惊恐的人。
　　那一夜，他疯狂了，挥舞着杀猪刀在混乱的人群中横冲直撞。
　　幸运的是，他逃了出来。
　　逃出了家乡，可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回去。
　　可是他还是想念那个叫桃花的女人。
　　日日夜夜的想，想着想着就流下了眼泪。
　　一年一年，就这样，他的眼睛在眼泪中模糊了。
　　他似乎就是这样瞎的。
　　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瞎子才从那遥远的家乡回过神来。
　　店小二六子在门外说道：“客官，有一个少年说找瞎子，所以我来给您通报一声。”
　　瞎子道：“那不是找我，我又不是瞎子。”
　　店小二道：“那好，我下去回报一声。”
　　孙小安在喝茶，就坐在门口的那张桌子。
　　店小二从楼上下来，说道：“客官，那瞎子说了，说他不是瞎子，所以他不下来。”
　　孙小安道：“瞎子真这么说的？”
　　店小二道：“是的，客官。”
　　孙小安道：“好，他不下来，我肯定不能上去，那给我炒俩菜，我先喝杯酒。”
　　赵二爷没有喝酒，很少有人大早上喝酒。
　　赵二爷喜欢喝茶，喜欢坐在他的后花园里喝茶。
　　后花园里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
　　花草的中间有一座亭子。
　　赵二爷就坐在这亭子里。
　　他的身后站着两位男仆，还有一位女仆在沏茶。
　　茶是纯正的西湖龙井。
　　能把纯正的西湖龙井运到这天边的一角，赵二爷实在是不简单。
　　但是赵二爷这个人看上去很简单。
　　他有着瘦高的身材，花白的胡须，朴素的长衫，洁净的面孔。
　　很普通的一个人，可是身上却散发着浓重的威严。
　　浓重得让人不可侵犯。
　　洪三当然更不敢侵犯。
　　走在大街上洪三可以大摇大摆傲慢无礼。
　　可是站在赵二爷面前，却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洪三一直在低着头，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赵二爷品了一口茶，说道：“好茶。”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说话。
　　赵二爷看了一眼洪三，道：“洪三弟，来，坐下一起喝茶。”
　　洪三不敢。
　　赵二爷可以对他客气，但是他不能不客气。
　　任何人在赵二爷面前都不敢不客气。
　　赵二爷忽然道：“洪三弟，你有话说？”
　　洪三鼓起了勇气道：“二爷，我恐怕以后不能再伺候您了，有个瞎子……”
　　赵二爷忽然打断他的话，道：“我已经知道了。”
　　洪三道：“您都知道了？”
　　赵二爷点了点头，道：“你不应该再来我这里，你应该站在他的房间门口，准备好早点，等着他出来。”
　　洪三怔住，道：“可是……”
　　赵二爷又打断了他的话，道：“没有可是，你还不赶快去。”
　　洪三去了，可他心里不痛快。
　　那种不痛快似乎能让他的心爆炸。
　　走在大街上，他只想杀人。
　　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在为他让路。
　　大家都认识他，也都恐惧他。
　　平常他心情好的时候大家还都躲着他。
　　何况现在一看他心情就不好。
　　普通的百姓绝对不想招惹心情不好的洪三爷。
　　街道一头，忽然有三匹骏马慢慢走来。
　　前面马上是位老者，穿着华丽的衣服，脸上有着很深的皱纹，奇怪的是没有胡子，一根都没有。
　　后面是一高一矮两个汉子。
　　高个汉子手里拿着□□，脸上一股煞气。
　　矮个汉子肩上扛着一把大刀，脸上一脸横肉。
　　他们不是本地人，因为他们没有给洪三爷让路。
　　洪三爷当然也不会给他们让路。
　　于是他们都停了下来。
　　洪三在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眼睛里仿佛有火花闪动。
　　这是三个陌生人。
　　杀陌生人比杀熟悉的人好的多。
　　因为杀陌生人没人管。
　　洪三从背后掏出了斧头。
　　他的脸上已经有了愤怒。
　　可是他的斧头还没有举起来，突然一把大刀出现在他的头顶。
　　然后闪电般劈了下来。
　　洪三只来得及啊了一声就被劈成两半。
　　鲜红的血液像喷泉一样撒向天空。
　　矮汉子把刀上的血在鞋底上蹭了蹭，自语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街上的人见出了人命，好多人吓的落荒而逃。
　　当然，有些不怕死的躲在远处偷偷的看。
　　高个汉子四处看了看，高声喊道：“我们是官家，是来杀坏人来了，这个人就是个坏人，所以我们是在执行王法。”
　　大伙听了虽然都半信半疑，但有一点是对的，那洪三确实是个坏人。
　　高个汉子又喊道：“你们不要再看了，赶紧把这个坏人拉到乱坟岗上丢掉。”
　　没有人动，谁都不想惹这无缘无故的麻烦。
　　高个汉子嘿嘿笑了两声，从怀中掏出一把银子，撒在了洪三的尸体上，说道：“谁把这个坏人拉出去扔了，银子就是谁的。”
　　天底下最好的东西莫过于银子。
　　远处有好几个汉子已经热血沸腾。
　　他们是穷人，穷人最需要的就是银子。
　　他们可以为了银子去拼命。
　　何况现在不需要他们拼命，只是需要把一个死人扔到乱坟岗。
　　有几个汉子走了过来，这一把银子足够他们几个人分。
　　两半的身体马上被抬走了。
　　三匹骏马滴滴答答的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