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故事》印莲

10、神君（三）

　　【陆】

　　世界很大。世界有多大，心就可以有多大。
　　素灵决定修身养性，再也不去人间了。琥珀湾的日子过得很平静，也很惬意。素灵上回在路过青丘的时候，救了一棵快死的红色燕尾花，如今灌以精血，倒又养成了一盆精血单株。
　　对素灵随随便便就能养活精血植物，青晨老儿十分眼红，自己也想去弄些个厉害点的植物来养着。然而这棵燕尾花底子不好，经常出点儿小毛病，所以素灵就经常去找青晨上仙，两人共同探讨养花的经验。这么一来二去，就越来越熟了。
　　有一天素灵又抱着燕尾花去了玉兰山，跟青晨上仙一起用雨露加以天地精华灌溉好花儿后，坐下来聊天。
　　青晨虽然是个老头，但并不妨碍他一颗八卦的心。跟素灵八卦完青丘的白狐狸甩了东海龙王子的事后，又说：“这年头女人就是厉害，你知道那个琮颜吧？也是败在了女人的手里啊！”
　　“琮颜？”素灵手上正在帮青晨给雨露水里揉进天地精华，听到这话，不禁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是啊。”青晨很感慨，“我跟他也认识了好多年了，当年他因为一个凡间的女子，触犯了天轨，很是惨。”
　　“是么。”素灵继续手上的动作，却有点心不在焉。
　　“可不是，你知道断龙崖吧？”青晨说，“他被关在断龙崖下五百年，啧啧，那可比下地狱还折磨人。”
　　素灵手里的翡翠鎏金瓶差点失手掉在地上，断龙崖！断龙崖下有间囚牢，每日退潮时炙热如地狱，潮涨时淹没了囚牢又要受窒息之苦！关键是此地上方悬七星镇压，灵魂常年受星辰威压，那种痛可不是□□的疼痛那么简单。这地方早就听说，但也只是听说，很少会有人被关去那里。
　　“我只听说他被贬下凡受磨砺。”素灵克制自己，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据说，那也是为了女人啊。”青晨老儿摸了一把自己的白胡子，语重心长道，“情字害人，真是害人！”
　　“为了女人？”素灵挑眉。
　　“嗯，据说本来是那个女人该得到惩罚的，但是他都担着了。”青晨神秘兮兮地说，“而且哦，他三个月后，就要去天地祭台受天雷了。”
　　“什么？！”素灵提高了声音。
　　“他要去受九十九道天雷，要么晋升，要么魂飞魄散。”青晨摇摇头，“你说我都准备了那么多年了，还觉得不够，他这家伙凭什么呢？”
　　九十九道天雷不是谁都能这么过来的，大多数上仙避劫都不及，哪能主动挑战呢？这么想着，素灵倒是想到了一个问题，当初她就运气那么好么，仅凭一颗赴死的心，也活着过来了？

　　素灵回去后有点茶饭不思，她总觉得这事越想越不对劲。当年的事仔细想想，疑点很多，只是当年的自己哪有多的心思去想这些？
　　首先，她的凡胎是自尽身亡的，按说罪恶不比琮颜干涉凡人命运浅多少，为什么她没有受到惩罚？
　　第二，琮颜被镇压在断龙崖下，这个惩罚太过了，就算是让当初身为凡人的素灵自尽，也罪不至此。
　　第三，琮颜被镇断龙崖的时间，仔细一算，刚好是她心灰意冷去受九十九道天雷的时候！当年他说的是不要她了让她死心，并没有告诉她他要被罚啊！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或许，他对她并不是无情？只是后来她沉睡了那么长时间，醒来后又封印了记忆，这一切就便被她抛之脑后了。
　　第四，琮颜从断龙崖上出来后，为什么又要去凡间受四十九世的苦难？他说是因为他得到了本不该他拥有的力量，这难道是为了三个月后上神位要经历的雷劫？
　　这么想着，素灵不淡定了。

　　要知道答案，恐怕还是要去找琮颜。
　　对素灵来说，收回记忆后，她是不愿意再去面对琮颜的。曾经伤得太重，总想着事过境迁后再也不要见面。可是不去弄明白怎么回事，又不符合素灵的本心。如果她真欠了他的，那该还的终得还，此为天道因果。
　　于是素灵做好是思想准备，第三次来到雪海岭。
　　琮颜的门童已经认识她了，很遗憾地说：“对不起，我家上仙出游去了。”
　　呵，好歹不是下凡了。
　　“去哪里了？”素灵问。
　　门童摇头，“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
　　如果是转世下凡，素灵还能问卜来算他在哪儿，但是以上仙之身出游，就不是她能算出来的了。
　　“我知道了，我等他。”素灵对小童说。
　　素灵在雪海岭住下了，当然不是住在琮颜的园子里，而是另寻了一个僻静处，建了个竹屋。
　　她在这里住了三个月，沉下心来想了三个月，等了琮颜三个月。直到那天天边响起隆隆雷声，出现黑云压顶之征兆，琮颜也没有回来。而素灵对这样的异象再熟悉不过，这是有人登上天地祭台，开启雷劫模式后的反应。
　　素灵皱了皱眉，立即掐了个手诀，赶去天地祭台。

　　对这里素灵不陌生，那日她深受打击，便来到了这里。
　　雷劫有主动和被动两种，一般修者在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之后，都会遭遇雷劫，这是被动的天劫。说是劫，其实也是一种磨砺，在应劫之后因为经历了雷电的淬炼，消除了重重因果孽缘，便能重塑了一个玲珑剔透身。而在天地祭台上，开启的是主动的雷劫模式，效果却是一样的。
　　此时的天地祭台风起云涌，素灵再次来到这里，心里五味杂陈。
　　祭台上空乌云密布，云中偶尔亮过金色的闪电，来到这里就能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能量蓄势待发，这种能量本是无形的，但因太过强大，带起了实体的风。风越来越大，狂风带着天地的威压向四周扩散开来，周边围观的仙人都不禁又后退了好多步，有些下仙受不了这种威压，纷纷跪下。
　　祭台之上，琮颜一席月牙白的衣衫，临风而立，他仿佛感受到了素灵的目光，竟然看了过来来。
　　那是熟悉的温柔的目光啊！
　　“琮颜……”素灵不禁走上前去。
　　“你来了。”琮颜说。
　　“嗯，我来了。”素灵本有许许多多的话要问，但到这里，忽然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都想起来了？”琮颜又问。
　　“嗯，都想起来了。”
　　素灵已经走到了祭台下的阶梯处，她没有办法再靠近了，她只是个小神君，就算是上神，在雷劫开启之后，也打破不了祭台上的屏障。
　　“抱歉。”琮颜扬了扬唇角，那样的微笑让素灵想起他为皇子的那一世，仿佛生来就这么孤独，眼里带着一种天荒地老的寂静。
　　“你抱歉什么？抱歉你骗了我，去断龙崖了？”素灵也笑。
　　“你知道了？”琮颜有些无奈，“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是啊，他只能那么做，这天地间任何事情都遵循着天道的规则，要得到，就必定要付出，要她能躲过劫难，他就必须承受更多更多。
　　“你早就计划好了，所以才跟我一起养了金枝花吧。”素灵柔声道，“我养了那么多年金枝花，却不想原来连着我们血脉的竟然是它。”
　　要替她承受劫难，必须要让两人命格相连，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培育的双株植物，没想到竟然成功了，所以琮颜才那么大胆放心地去把素灵的难都担下来了。
　　琮颜抬头看看天上的闪雷，说：“没关系，素灵，这些都过去了，没关系的……”
　　“对你来说没关系，对我来说能没关系吗？”素灵摇头，眼泪从眼角滑落，“我还想，我怎么能那么顺利受住九十九道天雷，原来你把我命格里的劫都拿了去。”
　　“这是我欠你的，素灵，有前因，才有后果。”琮颜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不要哭。”
　　“你的果，又何尝不是我的因！”素灵觉得眼睛模糊了，她想再看看，再多看他一眼，但是怎么都看不清楚了……
　　“在你成为神君的那天，就断了一切因果孽缘了。”琮颜抬头看着空中越来越密集的金色闪电，只觉得压力大得有些呼吸不过来了。这时候天上下起了雨，斗大斗大。这个雨是任何法术都不能回避的，一下子周围围观的仙人们都被淋了个透湿，素灵也不例外。
　　“你真是个混蛋！”素灵抹了把脸，眼泪早已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还好吧。”琮颜笑道，“走吧，素灵，走吧，不要看我。”
　　素灵摇摇头，“为什么？你凡间的那些样子我都看过了，现在却要我走？”
　　“会很狼狈……”琮颜无奈了。
　　“所以，下凡的四十九世，都是为了今天吗？”素灵又问。
　　“我本想着，过了这一关，再去找你的。”
　　“那过不了呢？”
　　“过不了，也挺好，你不会知道我的存在，你还是那个素灵神君。”
　　“混蛋！”素灵还想说什么，可是这会儿哽咽地话都说不完整了。
　　“是啊，我就是个混蛋。”琮颜叹了口气，这时候天色陡然暗了下来，第一道雷击马上就要开始了。
　　“素灵，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琮颜笑着说，“看在我有可能不能活着走下来的份上，你就答应了我吧。”
　　“什么？”素灵直觉不想答应他。
　　“如果你实在不肯离开，就转过身去，我真不想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琮颜道。
　　天上响起了如同千军万马碾过的轰隆声，素灵抖得不成样子了。
　　可是要答应吗？
　　能不答应吗？
　　素灵最后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量，去记忆，去铭刻，而后，她转过身，背对着他。

　　第一道天雷落了下来。
　　因为她就站在祭台下方，所以她清楚地感受到了那种天道的力量；因为她曾经承受过九十九道天雷，所以她再清楚不过站在里面的滋味。
　　她站不住了，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咬住自己的手，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而琮颜，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雷声更大，第二道天雷下来了。
　　天雷开始后，是不会停下的，直到里面的灵魂灰飞烟灭，直到完成九十九道落雷。
　　素灵背对着祭台，这每一下的雷都像打在了她的心上。
　　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第一次两人的相遇，想起来两人相爱的过程，想起了琮颜说不要她了，想起了她的绝望。
　　她是一个不会表达感情的人，所以或许琮颜以为说了不要她，她就会死心吧，不会把事情做到那么决绝吧？可那就是她的感情，就如现在，是他的感情一般。
　　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当年她这样过来了，现在他也可以这样过来吧？
　　天雷一道一道落下，她的内心反而越来越平静。
　　生死如何？佛主说，万物都是空相，眼前的不一定是真的，心里的不一定是假的。如果生，当然好，如果死，他亦在她心中。
　　生不喜，死不悲，因为命格已相连，所以本就该生死与共。

　　九十九道天雷过后，乌云散尽，天边出现了七色彩虹。
　　素灵站起来，摸去脸上的水珠，然后扬起一抹微笑，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