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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大体老师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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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爱
“我读大学时,选修了法医学,”魏医生说,“老师说,蓄意杀人的凶手往往都会有动机,他们的动机就藏在尸体中,那个动机很关键。”
是回忆录和座谈会开头的风格。
你今天难得不是躺在手术台上,而是坐在轮椅上,魏医生正推着你走。
“我一直没找到那个动机。”
“但是,我觉得我是一个天生的杀人犯。”魏医生的语气格外认真,“你知道吗,人对自己的职业必然有一种呼召感,不是我选择了职业,而是职业选择了我。”
“我的呼召正是如此,”他说,“我能感觉到,我这辈子唯一的使命,就是把人切开。”
你突然开口:“切开后呢?”
如果只是切开,一个外科医生足以满足他了,何必要取人性命呢。难道他讨厌缝合吗?不,在你印象中,魏医生很喜欢缝合,每次在手术台上最后的阶段,魏医生都会告诉你他是如何缝合你的,语气并无厌恶。
魏医生没有回答。
他推着你,慢慢地往前走着,忽然你的脚尖温暖了起来,然后是膝盖,然后是放在腿上的手,这丝温暖有些灼烫,慢慢爬到你的肩膀,你的发顶。
你很快反应过来,魏医生是带你来晒太阳了。
你调整了坐姿,脸庞迎着温暖的光源,如果你有眼睛,此刻应该是有些刺痛了。
左边有些推凳子的动静,魏医生的声音在左侧响起。他在和你一起晒太阳。
“切开后……”魏医生回答你的问题,“就能看到我的动机了。”
他笑了笑:“你不如猜一猜,我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你猜不到。
你被魏医生切开了那么多次,每次你几乎都会想,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尽管不会感到疼痛,但是被人剖开的感受是异常清晰的,你并不喜欢支离破碎的感觉,甚至恨恶这样的感觉。
因为躺在那里就代表着生命流失,莫名其妙走到死亡的边缘,你总忍不住愤怒和不甘。
魏医生继续说:“说说我妻子,或许你能猜出来呢。”
你轻轻开口:“请。”
凶手在分享他的手法。
“头一天晚上,刚结束了酣畅淋漓的做.爱。”他是这样开头的。
“那晚我把她抵在玻璃上做,所以没有关窗帘,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太阳透过落地窗照进来,落在她的身上,就像现在太阳落在你身上一样。”他的手轻轻握住你的肩头。
冰冷的手心,没有温度的手心。
你并没有感到害怕的情绪。
“她好美丽,整个身体都莹莹泛粉,生机勃勃。”魏医生说,“她的脑袋正在我怀里抵着,是整个人都闷在里面的样子,很可爱,像个小仓鼠,栗色的长发很柔软,被太阳晒得也很暖和,她睡得很熟,可能是太累了,被太阳这么晒着,居然也没有醒过来。”
“我把她抱在怀里,觉得很满足,我当时想,如果这是爱情……”魏医生叹息一般,“我当时想,如果这是爱情,那也太轻易了。”
你没想到他会用轻易这个词。
“爱情不应当是充满了波折的么?”魏医生说,“或者生死相隔,或者相忘于江湖。”
“我这么圆满,有些没法接受。”
你觉得他有病。
你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言辞。
——或许幼稚的未成年人会这样说,但是一个成年人这样说就很奇怪了,由其当这个成年人有足够的认识能力,也有足够的控制能力。
有些圆满,没法接受。这是什么话?
魏医生说:“我想,如果哪里出了问题,那可能是怪她实在太完美了吧。”
于是你好像猜到知道他的动机是什么了。
但是你在耐心地等待他把话说完。
魏医生说:“我起床给她做了早餐,她喜欢在面包上抹蓝莓果酱,但是那天冰箱里的果酱用完了,我就去超市买了一瓶。”
“经过超市那片区域时,我买了新的餐刀。”
“我好像没法集中了,”连着语气也涣散了起来,你听到魏医生继续用缥缈的声音说,“我带着餐刀去结账,把它放在购物袋里,如何步行回家,如何按电梯,如何开门,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还记得小区楼下种的蔷薇花,红艳艳的一片。”
“打开门后,妻子已经起床了。”
“她散着头发,把我的衬衫当做睡裙穿,她看上去很性感。”
“她冲我笑,左眼的睫毛是152根。”
你挑眉。
“右眼是139根。”他笑了笑。
你敷衍地扯了扯嘴唇。
然后你笑不出了——
“你的左右眼是一样的,144根。”魏医生说,“我昨天才数过,是最新数据。”
他若无其事地说:“然后我把餐刀拿了出来。”
“妻子不太明白的样子,看着我朝她走过去,然后她把耳侧的头发拢上去,把餐刀从我手里拿走,说,很危险的哦。”
“我忍不住亲吻她。”
“她一边笑一边躲,但还是没有躲过去。”
“我握着她的后颈让她靠近我,我深深地吻她,如我深深地爱她,然后我感觉她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大,但我没有松手,她开始试图推开我时,我已经把她抵在了墙上。”
“然后她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我等她停下,等她的身体在我怀里慢慢变凉……”
“你接过吻吗。”他突然话锋一转,“你知道吗,这个姿势是没法呼吸的。”
你下意识抿了抿唇。
然后两片凉凉的唇瓣贴了上来。
你脸上的阳光被挡住了。
魏医生伸出手,握住了你的后颈,愈发向你逼近,你感受他的气息靠近,被迫张开了嘴,他的舌头进来,你对此感到十分恶心,你的脑中闪过那个有栗色长发的女人。
但是后颈的手愈发收紧,他也更加靠近你。
你慢慢发现自己没法呼吸了。
他还没打算放开你。
于是你清醒过来,毫不犹豫,狠很咬了下去。
魏医生顿了顿,松开了你。
他没有喊疼,但你已经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
魏医生坐了回去,你猜他正在擦嘴里的血。
你的嘴边也有血,但是他显然现在不会帮你擦掉。
魏医生过了很久,才过来帮你擦掉嘴边的血迹。
“我妻子真的很爱我,”他一边帮你擦去嘴边的血迹,一边说,“她到死都没有咬我。”
你嘴边的血迹被他温柔地擦干净了,他完全没有泄愤的动作,整个过程都十分平静,甚至充满温柔和爱意。
仿佛是在给他死去的妻子擦去血迹。
你忍不住想,那把餐刀究竟是在她死前就进入了身体,还是在她死后切开她的。
魏医生的叙述充满了温柔的滤镜,哪怕描述他杀死妻子的画面,似乎也是浪漫的。但是你刚才经历的那些一点都不浪漫。
脸上的阳光一下消失了。
那冰冰冷冷的感觉实在糟透了。
但是魏医生却说,他妻子至死都没有咬他。
你深呼吸。
“我知道你的动机是什么了。”你沉默了一下,继续说,“以及,你妻子对你,并不是爱。”
魏医生没有像昨天那样邀请似的由你继续说。
“唉。”
魏医生叹气,似乎怪你不解风情,然后从容地、镇静地收起了情绪。
“今天先到这里,明天再说吧。”
俨然是一个座谈会。
恍然间,你意识到,他对他的妻子,或许也不是爱。
你被魏医生推走,等到最后一丝太阳的温度从身上消失时,你躺在往常躺着的那张床上,周围是黑暗,无边的黑暗。
在这黑暗中,你脸上湿润了。
你静静地哭泣。
——你这个没有眼珠的人都在哭泣。
被切开的时候,你没有觉得自己被折磨,被魏医生放血丢在一边时,也没有感到自己被折磨,唯独今天,明明晒着温暖的阳光,听魏医生回忆那位妻子,明明是温柔的、浪漫的语境。
但原来两人对彼此都不是爱。
你只觉得自己在被折磨。
魏医生是否要向你介绍他的过去、他的动机,他的什么都无所谓。
你只觉得魏医生背后的真意是要告诉你。
这世上根本没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