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那年新 ...
-
意悠悠被池属救性,夏元初盯着她急问:“他呢?”
意悠悠摇头。
夏元初跌坐地上,脸色白的一丝血丝全无,喃喃道:“死了?”
“回去了。”意悠悠苦笑一声,“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他早就算到了,死之前将我放出来,将你当年受的委屈当众揭出来,只身犯险入北极极地,又进入烧云山中,哼,死就死了,做这些小把戏谁稀罕呢?”她哈哈哈大笑,笑完又捂住脸哭了起来。
夏元初看着她,“你到底在说什么?”
“都是元无极那老匹夫,我要杀了他,是他害了阿渡,若不是他,阿渡怎么会变成今日这样?”意悠悠反手扣住夏元初的手腕,红眸骤现,“给我空镜环,我要杀了镜湖渊所有人,鸡犬不留,他们都该死!”
池属见势不对,挥掌打晕了意悠悠,“阿姐,她是个疯子,烧云山越来越近,残仙界要崩溃了,我们要尽快离开。”
“不,你醒来,你说清楚!”
“少夫人,我来告诉你吧!”红石出现,苦着老脸跪伏在夏元初面前,“少主吩咐我,一定要将你安全送到洛州城,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不,我不走,你告诉我,他,他们是不是,是不——”夏元初无法说出那个字,她颤抖着,抬眼看见刺目的人头白石山,仿若瞧见当年还是单薄少年的元渡,背着她狼狈地一步步爬上白石山,将她藏在山洞内,独自一人面对五翅金龙,受了伤也是一声不吭,一人坐在山洞角落,背对着她默默养伤,似乎多看她一眼都是嫌弃。
她被五翅金龙伤了腿不能动弹,也不知元渡如何让那五翅金龙放弃追杀的,只记得那几日他每天都是伤痕累累的归来,最后一次进了洞里便倒下了,她抱着他一日一夜他才醒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推开她,那嫌弃的眼神元初至今都记得,自此她便不敢再随意碰她,她记得他似乎是有洁癖的,最不喜欢人触碰。
她腿伤好的很慢,在洞中养伤每日无聊的很,她喜动,元渡喜静,这么两个人面对面总有许多不和谐,元初每天都盼望着胖子和长脸寻到这里,好跟她逗趣说笑,所以当龙云空和尧道同终于找到这里时,她便不顾腿伤未好,跟着他们走了,走时都忘了跟元渡说声“谢谢”。
那声“谢谢”至今都没机会说出口,她依稀记得偶然一回头,瞧见青衣少年站在白石山顶,青衣飘飘欲仙,孤寂孑然,她有稍许的离愁,但很快被尧道同那绘声绘色描述猎杀妖兽的言语吸引,瞬时将那点不舍抛却脑后。
她和元渡一直不是一路人,元渡会嫌弃她太吵太笨,他喜欢聪明如林还月那样的女子,与他相同气质的飘飘欲仙的清冷仙子,他们有共同的追求,修仙、除魔,还有一样冷清的性子,不喜喧嚣。而她更喜欢世俗的热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呼朋唤友,言笑无忌,混迹在尘世间,不忌尘埃,让自己滚成一团灰,还会笑着擦在脸上说那是“烟熏妆”。
她更喜欢愤世嫉俗的尧道同,还有傻乎乎总为了不能入道而哭泣的小胖子龙云空,知道自己不被元渡喜欢,早早学会远离他,尽量不与他打交道。
进入残仙界,并不是她想的,残仙界降临,只能灵仙境界以下弟子进入,她是个藏在伴月林仙子中的废物,石灵之体,入道境界都没有,自然是不能进入断剑残仙界的,但是她的不幸一直跟随,那日她不过是留在湖边草地睡觉,连送行仙门子弟进入残仙界历练的兴趣都没有,谁曾想,残仙界入口移动,将昏睡的她卷入残仙界中。好在没那么倒霉彻底,遇到了元渡,才没让自己被残仙界凶残的怪物们吃掉。
元渡带着她,在残仙界内艰难前行,夏元初不止一次看见他的无奈,但为了生存她也只能厚着脸皮赖在他身边,当了那个累赘。最为凶险的一次便是遇到五翅金龙,他们俩都差点被那恶龙杀死,元初的腿被龙涎伤到。
元初疼的很,便对元渡发脾气,“你若是嫌弃我,便走好了。”
元渡真的扔了她转身走了,气得元初大哭,哭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身前蹲了个人,少年默默地背起他,开始了逃亡,后面的几天是彼此连说话都没时间的紧张,直到进到人头白石山,元渡借助白晶石之力布置了镜湖渊的阵法,这才挡住了五翅金龙。
元渡不说话,元初也不说话。
五翅金龙的龙涎之毒,最可恶的是会不断腐蚀,夏元初体质特殊,无仙力护体,伤口好的极慢,好了一块瞬时又腐蚀另外一块,她的腿满是伤痕,有些地方甚至都化脓流水。
夏元初从未吃过这般的苦,疼的想哭,因为追杀逃亡,他们都绷着一口气,没敢发泄,这日好容易逃进人头白石山,五翅金龙追来时与噬灵鼠相遇,两相打斗,元渡有了时间,借助晶石之力布置了镜湖渊仙阵。
五翅金龙在噬灵鼠那里没占到便宜,暂时放弃了元渡和夏元初这两只蚂蚁,专心扒地推山找噬灵鼠麻烦去了,两人这才松口气,但五翅金龙还在四周,他们也不敢出去。
那口气松下来,夏元初便受不了啦,她向来是高兴就笑,疼了就哭,于是抱着残腿盯着满腿的伤口,抽抽噎噎就哭,越哭越觉得倒霉,好好的睡什么湖边,莫名其妙被拉进这个鬼地方!
“你能送我出去吗?”她眼泪巴巴问元渡。
元渡干巴巴地道:“不能。”他低头蹲在她的腿边,撕掉衣角给她擦拭伤口脓水,夏元初疼的“哇”一声哭更大了。
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使劲地抓,“疼疼疼。”
“忍着!”元渡回答的无情无义,冷冰冰的毫无温暖。
夏元初大怒,爪子不老实,再挠了一把,元渡也不管她,等把伤口清理干净,才将夏元初不老实的手推开,起身去门口检查结界,查探五翅金龙去了。
待晚时他回来,带回来些清水,还有些药草,他又默不作声地蹲下掀开夏元初的腿便给她清理伤口,夏元初又疼的想哭,刚想伸爪子挠他一下,这才发现他低头露出的后脖颈满是指甲掐出的红痕,他皮肤白皙,抓痕十分的显眼。
夏元初讪讪收回手,只好默默流泪,指甲捏着掌心掐自己。
元渡清理完伤口,给她敷上草药,“五翅金龙巢边有龙涎草,能治疗龙涎伤口,等我找机会趁他跟噬灵鼠打斗时采来,伤口就能很快好了,这几日你先忍着些。”
他抬头边见满脸泪痕委屈巴巴的夏元初,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他抓住她捏紧的拳头,欲将她指尖掰开,夏元初倔强上来,使劲捏着手,她力气大,他一时也掰不开。
元渡见她把自己掐到掌心流血也不肯松开,便维持蹲在地上仰头看她的姿势,僵持片刻,他那双本就带点水汪汪的眼软软地柔和起来,神情也变得有些委屈,黑瞋瞋的眼似乎漾出一湖春水,软的如动物幼崽。
夏元初直了眼睛,吓到心脏砰砰跳,他这是——撒娇?
她不由松开手,元渡将她手指掰开,微微笑了下,摇摇头叹道:“真是幼稚。”
夏元初倏然醒悟,也不哭了,抬脚要踢他,却被他抱住腿,“刚敷药,别乱动。”平日冷冷的声线略有些暖意,下一句却不甚好听了,“我好容易寻到的止血草,浪费了。”
夏元初瞪了他一眼,方才那柔软的心思瞬时便散了。
后来,夏元初也不哭了,哭也还是疼,腿伤依旧在蔓延,但忍痛确实太辛苦,睡梦中她会疼醒,使劲想抓点什么缓解,每当这时候便有一只手伸过来,她或抱住或掐几把,元渡也不吭声。
他一直是个安静的人,容忍着夏元初毫无章法的混乱。
但大多数是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比如夏元初将满洞都画上乱七八糟的剪影,他便扶着额头用嫌弃的眼看着夏元初,直看到她心跳难抑,暴跳生气,这才会找个地方闭上眼睛懒得理会于她。
也有真惹他生气的时候。五翅金龙和噬灵鼠又打了起来,元渡便趁机要去五翅金龙巢边寻找龙涎草,夏元初见他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干净净再离开的模样,没来由觉得他是烦透了她,想自己逃走,于是不顾腿伤,跟着他下了白石山。
元渡警觉,才下山便发现尾随的夏元初。
他冷着脸,那双黑幽的眼似结了冰,从上到下一点点扫视她,最后微微勾唇冷笑一声,“你想死吗?”他简单粗暴地将夏元初用法术推进结界内,任由她摔个脚朝天,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天一夜后,他才回来,衣衫破烂,身上血渍满迹。夏元初问他伤势,问他发生什么事,不管问什么,他都抿着唇一字不吭,气压低到能砸死人。
他将龙涎草捣碎给她敷药,一连数天正眼都未看过夏元初一眼。
夏元初故技重施,躺在床上装哭,哼哼唧唧,元渡也不理她,她又嚷着渴了,他给她送水,但不说话,她说饿了,他会给她递来青果,依旧不说话。
夏元初更生气了,真的气哭,他大约被吵烦躁了,起身将她抱起来扔到石床上,一手压着她乱动的身体,一手压着她的眼睛,硬邦邦地道:“睡觉。”
而后夏元初只觉眼眸温热,一股热气涌入,她眼前一黑便睡过去了,她大睡一觉,起来浑身酸痛,却是被击昏沉睡,梦中不知翻身,一个姿势压太久,差点骨头压碎了。夏元初很是生气,发誓伤好之后立马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不想看他一眼!
夏元初跟他说:“我伤势已经好了,也发了信号给伴月林的人,她们很快会找到我的,到了我就走了,不麻烦你啦!”
“好!”元渡闭着眼睛坐在石板上,发出一个字,冷绝无情的模样。
夏元初看着他那张拒人千里之外的脸,暗暗叹了口气。
夏元初年少时不想承认,但在百年岁月后不得不承认,那些日子是她最胡闹,最混乱,最烦人的时候,她一直用各种法子挑战元渡的底线,试探他的底线。
他若开心了,她就更生气,他若生气了,她也生气。
少年不知道心事,她以为那是因为受了伤,所以脾气暴躁。
那时她只肤浅地认为感情便是一起开心便是好的,她跟元渡这样两相生厌,应该是不喜欢的。再后来,她发现了他更真实的一面,更坚定了这个想法,他在见到林还月时明显是另外一幅模样,名家贵公子翩翩有礼,温润如玉,他会对她微笑,道谢,从未见过蹙眉责备半句。
但是他却会对她生气。
年少时她一直以为他是嫌弃她的,甚至是到成亲,她都以为是他脑子混乱一时糊涂。那年他站在七彩仙林殿面无表情地对月主道:“晚辈求娶二宫主元初,还请月主准许。”
她吓坏了,只觉得是元渡脑子发热或者是进伴月林时被那空中七彩的云炫花了眼,将她和林还月的身份搞错了,她还特意站到他面前,再次确认,“大宫主叫还月,我是二宫主,元初,元公子你没认错人吧?”
元渡抬眼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理都没理她。
林还月一张粉脸通红,颤抖着含泪欲滴,元初不忍,对月主道:“月主,他们肯定搞错了,镜湖渊说要求娶月灵宫主,我不是月灵——”她的话没说出口,不知被谁下了禁口诀,她看着月主从高高的仙座上一步步飘下来,拍了拍元渡的肩,然后便飘然而去。
元初不知那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她想上前理论,发现动都动不了,眼睁睁看着元渡也飘然而去,她被云偏带回追月宫,夏娘子欢喜地要疯了,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自己如何劳苦功高,跪了月主一个月月主才答应让她出宫历练,又跪了三个月才求得月主答应元初与元渡亲事。
看着夏娘子那老去却欢喜得面庞,元初拒绝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她是个石灵之体,这件事在伴月林都是秘密,只有月主知道,就连林还月和林酒月都不知道,即便是门派考核,她们三位都是单独的,不许互通功力高低的,伴月林对宫人最严厉的惩罚便是互相打探功法。
元初不想瞒着元渡,于是约他到云潭见面。
“元渡,我跟你说,我不是月灵之体,所以你们仙门想求娶的月灵仙子不是我,我不能助你修炼,也不能生出什么天资卓越的仙门后代,所以你——”
他蹲在水边,仰头看着她,修长的脖颈有些粉嫩的红涌上来,男性特征的喉结微微一动,夏元初那话瞬时说不下去了。
她站着,他蹲着。
她看见他的眼睛,温润如水的光比那水流更清,湿漉漉的湿透了她乱七八糟的心,她往后退了一步,跌进水里,她将头扑进水中,冰凉冷意浇头了心尖儿的热,抬眼便看见一只修长的手,他等着她。
夏元初缓缓握住她的手,他用力便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对她笑了笑道:“回去穿衣服,别冷着。”于是,他便背着他的长剑,悠悠离开了伴月林,留给她一道修长的背影。
再见已是成亲之日,她穿上嫁衣,踏上云轿,最后看了一眼哭泣的夏娘子和耗尽心力织了染湖绣的季染湖,便被推上云霄之中,向镜湖渊飞去。
她都忘了成亲那日的热闹盛景,只知道自己被云偏拉着行了很多的礼,见了很多的人,被推到新房,她还在思索,一会儿应该先跟元渡说清楚自己的身份,未入洞房未成双修之礼,还是可以后悔的不是?
红烛燃尽了半根,喜晕满室,元渡进了新房,他执壶倒酒,递给她。
元初从他那只白玉般好看的手指一点点挪动目光,看向他的眉眼,似乎瞧见一点点的春色,元初傻乎乎地接了酒杯。
“从今后我们便是仙侣,白首同心,可好?”元渡许是喝多了酒,嗓音有些哑,他垂下长长的睫毛,深潭似的眼藏了许多元初看不懂的情绪。
元初看着他的眼,傻乎乎地说:“你搞错了,真的,认错人了。”
元渡氤氲成水的眼慢慢便亮,在烛光里熠熠生辉,元初有些害怕往后退了退,她捂住胸口,那枚一直藏在胸口的本命黑石有些莫名的热,挡住了她杂乱的心跳,“我不是月灵仙子,大宫主才是我们伴月林这一代最卓越的月灵仙子,元渡,你真的搞错了。”
元渡倏然上前捂住了她的唇,手掌收起只余一根食指,压在她火热的唇瓣间,他低着头,柔声道:“嘘。”
元初傻乎乎地看着他的眉眼,她从来都知道他生的好看,但在这一片喜色的暧昧里,美得格外惊心动魄,水润的眸子能沉浸世间所有的温柔,她有些醉,微微张开唇,不知死活地舔了下他的指尖。
元渡的身子似乎颤抖了下,眼眸里的水润瞬时消散,蒙上一层迷离和情愫,他的手指缓缓移动,抚摸着她的唇,沙哑地道:“元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元初心跳得莫名,张口咬住他的指尖,狠狠咬下,元渡疼得蹙眉,元初松开,抬眼挑衅道:"咬你!"
话刚说完,她便身子飞炫,红烛摇曳,仙帐飘落,她发现自己被元渡压在床上,他们脸对着脸,呼吸可闻,元渡眼底有元初看不懂的情绪,她心跳得要喘不过气来,有些害怕。
元渡缓缓俯下身,温润的唇缓缓贴上元初的唇瓣——
“啊——”
旖旎的气氛被一声惨叫破坏,元渡捂着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元初,“你、打我?”
元初举着手里的黑石,狼狈爬起,躲开他的压制,艰难地道:“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她心跳太狠了,她怕自己失控,脑子空白中便发昏地用黑石砸了元渡。
元渡拿开手,白皙的手掌上满是鲜红的血,一张俊脸蒙上一层说不出的委屈,“元初,你干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你流血了?”元初看他模样,后悔得想哭。
“别靠近我!”元渡却突然后退,惊恐地看着元初,“元初,我,你的石头怎么回事?”他盘腿坐下,“我的灵力在流失!”
元初看看他的发梢似乎有血液在喷涌,再看看自己手中染血了的更加幽黑的黑石,急道:“我不知道啊!”
“我要疗伤。”元渡的呼吸急促,他艰难地看了元初最后一眼,“元初,别怕,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害怕,如果我有什么事,记得相信我,等着我!”他艰难地举起手起了个诀,把元初包裹进去。
元初喊他,但是他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看着他坐在一片大红的婚床上,身着一身大红新服,脸上还留着一丝不甘,迅速被裹进一片黑雾里,黑雾翻腾,烛火炸燃,燎起红纱,迅速烧了起来,天空一声巨雷炸起,劈向新房,元初睁大眼睛,只看见一道白光砸在眼前,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再醒来,已身在元镜仙殿。
元门主,月主等齐聚一堂。
元初被逼问着一遍遍描述那时景象,她害怕,她哭泣,她拉着每个人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没有人理她,所有人都跟她一样,不知所以。
元渡就此消失。
镜湖渊和伴月林经过商议,瞒下此事,对外宣称元渡闭关修炼,元初被送入湖心岛元渡旧居无觅院。
一住便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