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1、H10. 镜面书海 ...
-
电梯外的杰·富力士还在走廊飞奔，电梯内一无所知的木川唯按下关门键，仿佛急着要和他分离。
沉重铁门的合拢速度却不会因为少年的心情而突然减慢，距离他还剩十米时，电梯门就已缓缓并成一条细缝，载着少女的铁皮箱子开始无情匀速地自动爬升。杰抬头看着屏幕前的数字，伸手飞快按了一次电梯上行键——刚要垂下手臂，他骤然像害怕按键失效似地又按了两下。
木川唯斜倚着电梯内部的冰凉内壁打了个哈欠，她恹恹地瞅着自己被镜面反光的身形，视线落在空空荡荡的耳垂上……没有耳环确实不太习惯。
电梯成功停在五层。
一开门，内部的空调暖风就吹出来，电梯口设立在整层的中部位置，前后都通往不同的书架区域，旁边还有安全通道。木川向右侧走过去，慢慢悠悠地停在这一层的楼层介绍牌前。
电梯在五楼短暂停留后继续上行，有顶层的游客按了下行按钮。杰皱眉盯着跳动的数字，随着数字增长的变化，他深吸一口气立即决定直接从安全通道爬楼梯。
五楼是古文明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系列的书籍，木川唯歪着脑袋望向介绍牌的小字：“……世界地理及人物部分在四层的自习室后面吗。”
杰从没觉得楼梯这么难爬过，他几阶并作一步，将气流动到脚上覆盖腿部，让步速以远超平常的方式加快，原先能看清身姿的少年瞬间变成一道黑影。
“要不然还是先去四楼吧。”木川想了想又转身朝电梯的方向走。恰好刚才从顶楼下来的电梯即将再次到达五层，她立刻按了下行键，门叮的一声开了。
杰终于到了五楼，他冲出安全通道的楼梯，站在电梯间下意识朝左探头，看见左面是一排排堆满绘本的书架，右侧的电梯在身后发出沉重的移动声。他向右扭头，电梯已经缓缓向下运行了。
电梯内是一对小情侣，身穿同样颜色款式的蓝牛仔裤。男生的头发弄得很短，女孩的头发编成几股鱼骨辫，双方都背着小背包。
木川唯走进电梯后就自觉站在最前面，按下数字4和关门键，这时她听见情侣中的女生发出了轻微的疑惑鼻音。电梯门阖上的过程中，两人一直在持续地暗暗打量她，木川用余光瞥见那女孩朝男朋友使个眼色，男生也略微点点头。
木川捉摸不出他们在想什么，但按照惯性发展套路，还有对方为确认般一直来回看她脸的举动——极其审慎地说，有可能认出她是网上的照骗博主了。
有点麻烦。
趁着电梯停在四楼的空档，木川走出电梯门拉上了脑后的开衫帽子，将半边脑袋包起来，接着又掏出在伟大航路一直使用的老朋友“look”墨镜戴在脸上。
这样绝对不会有人认识她！
木川唯信心满满地想。
说起自习室，木川脑子里浮现的便是一排排正襟危坐的学生，桌面上堆着高高的复习资料，一群人埋头苦读分不清白天黑夜。也许是工作日下午的缘故，目前自习室里只有两三个穿着立领日式校服的学生坐在里面写作业，木川探头看了看。
座位正对着门口的是一位圆脸女孩，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略略虚浮的眼睑还透着稚气，淡棕色眼睛清凉而干净，烫了短卷发，耳旁的发丝似淡墨轻描柔顺。木川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举动引起了她的注意，女孩抬眸瞥了一下，木川连忙缩回去，害怕被对方误认为是变态，往回缩的脑袋像叼着奶酪的老鼠一样小心翼翼。
她蹑手蹑脚地穿过自习室，仰头看着书架侧面的目录：哲学、文学、外语，文学又分了很多大类，还有译文版书籍。如果要用木川原生世界的作者来举例，也许就是夏目漱石、岛崎藤村、安德烈·纪德、玛格丽特·杜拉斯、莎士比亚、拜伦、歌德、海涅等人的大杂烩。
木川唯绕开文学大类，经过放映室，七拐八绕总算找到了最末尾的一排书架。书架背面和墙角有一个夹角，她在书架上拿了《埃珍大陆简史》《卡金帝国战争回忆录》《纵横矿洞探秘启示》《世界十大地质精神论》《当矿业遇上光明，工程地质分析与实践》《30年典藏：世界名人传记丛书》等等一系列内容，在腿边堆了高高几层。
木川盘腿坐在墙壁与书架的夹角里，面前高高立起的三四列书堆将她整个人都挡住了，她把墨镜推到发顶，靠墙先抽出《埃珍大陆简史》开始翻看。
「“埃珍大陆原住民对积水的态度最终导致了世界景观中最显著的人类转变之一：安滋特克盆地排干的湖泊面积达8000平方千米……400年来，征服者和他们的后代执着于尽力排干湖泊……陆地大教堂之一建立在狭窄的地基……”」
作者用的叙述手法实在是过分絮叨，像没完没了的抱怨，木川敷衍了事地一目十行，查不到关键点，让她渐渐对这本书不耐烦起来，不断更换坐姿。
第二本是《卡金帝国战争回忆录》，木川对它的观感比较好，粗略翻看后发现整本书的核心点是试图论证人类学假说“人类迁徙——互动模型”，没什么重点，不过总体上逻辑自洽。
读到第三本名人传记时，她突然胳膊上的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有种黏腻气压逐步接近的感觉。虽然四周空空如也，但莫名有某物靠近的预感还是让人做不到无视。木川唯放下书，仔细环顾四周，在目光落到左前方时才发现端倪。
——那是一层薄薄的透明圆壳，不，准确来说是圆壳的顶端。通俗易懂的讲法，就是吹起的泡泡落地后只剩三分之一黏在地板上没有破裂的样子。这个古怪的东西正在朝她移动，从她的鞋面上快速路过，没几秒就仿佛泡泡破裂般消失不见了。
木川有点回过神了，她转念一想，这东西不就像罗的手术果实能力吗？制造出来的能力壁也是一样的透明薄膜。在这个世界，如果说刚刚她看见的东西是念力，那么按照气流范围，使用者大概率在楼下，从对方身上扩散的念形成了圆罩般的形态。
是在楼下打架吗？
谁会在图书馆打架啊。
木川没多想，她起身把书挨个归类后往外走，打算去卫生间。边走还边听到管理员在大喊“不要在走道上奔跑”，紧接着一个由远至近的急刹车脚步停在十几米外的书架前，木川唯没有犹豫、漫不经心地拐进女厕。
一整个下午，木川都在三楼和四楼之间辗转。她想查的东西了解得一知半解，书本上鲜少提及，甚至很多都是不正确的观点。包括人物史也是添油加醋的二道贩子口吻，看来倘若想知道正确的历史和事件，只能去用猎人证资格在网上买情报了。
她对这种琐碎小事倒是天性迟钝，不会因为目标没有完成感到不安和烦躁，毕竟不是当年因内心无法稳定而苦闷的少女，如今她已经能自由利用自己的冷漠，这种故作成熟的好强心使木川选择了冷静处事。
从三层的阅览室门口路过时，木川听见螺旋楼梯那边传来一阵带着金属音的脚步，伴随着数人小声说笑的嗓音。
她回过头，看见楼梯口上来一群十六七岁的年轻人，领头的那人注意到视线，向她看过来，跟在后方的另一人原本正偏头露出笑容，被前者搞得也不得不停下隔着他的肩膀朝木川的方向望来。
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导致这些年轻人同时停下话茬，木川心想“又来了”，赶紧把发顶的墨镜捞下来遮住半张脸。她原本打算从楼梯走下去，但为了避免麻烦，少女朝电梯间加快步伐。
领头的年轻人掏出手机，他的屏幕上亮着一张照片，通过来回比对少女远去的背影后，他小声问：“这个是不是她啊？”
“好像就是诶。”一群年纪不大的少年们纷纷凑过去看，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变大，另一人提议道：“拍下来告诉他吧。”
正在乘坐电梯下行的杰·富力士手机发出震动。
他滑开屏幕，看见群聊中朋友们疯狂@他：「她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底下附着一张黑发少女的背影照片。
那张照片比较模糊，照片主人公不过穿着一条普通的短裙，并没有任何独特之处，但她柔软的指尖摁在被暖风吹得鼓起来的裙裾上，上身纤细端庄，宛如细细的铁丝撑起的白石竹花，透着一种人工的美丽。少女可能感觉到后方的视线，略微侧头露出三分之一的侧脸轮廓。
整个下午都在和她不停错过的少年瞬间亮起眼睛，他起初都快要放弃找人了，即将从顶楼坐电梯回到一楼，但此时他就像重拾希望的小动物，精神抖擞地站直，盯着电梯变化的数字。电梯门在三楼缓缓打开，杰火急火燎向外冲，仿佛急于遇见她。
砰的一声。
和什么东西撞上了。
木川镇定地往电梯内走，杰匆匆忙忙向外跨步，两个绕着命运的水池来回打转的少年少女终于在此处相遇。木川唯一头砸在了男生的肩膀上，她被撞得向后仰倒，弄乱的发梢在脸周围火焰般地纷乱飞舞，墨镜咔啦摔在地上。
“对不起，你没事吧？”少年的声音明快而干脆，可说到句尾时他的声音便消失了。
“没关系……”木川弯腰去捡墨镜，抬头却撞见一双灵活轻快的眼眸。
“唯？”
那双眼睛夹杂着惊讶和欣喜，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虽能一眼看出多了几分世故，却也没有丝毫晦涩和阴郁，世界上没有人能凝视着这双眼睛说出谎言。两人对视间，没有人说话，目光相交后，杰试图捕捉少女表情细微变化的分毫。
木川的脑子陷入短暂空白，她只有手还在下意识将墨镜往脸上戴，这是条件反射的身体语言。紧接着她偏过头，在做心理准备似的，不过短短三秒又把脑袋扭回来，自欺欺人指着自己的脸说：“你认错人了，我是新世界猎鸟王，别挡路。”
说完她便旋身状似要走进电梯。
但杰率先动了，他上前一步，直接伸手把她脸上的眼镜摘掉，自始至终目光都很真诚：“我不会认错朋友的，明明一模一样。”
——哪里一模一样啊！在伟大航路只要戴上墨镜就是另一个人！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精明了？！
“不管多少次我都不会认错的。”绿发少年强调道，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的脸，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啊。
偶像剧台词。
木川想好了，要用几年前的无共情人设来伪装自己！她还没有准备好要和其他人见面，见面了也没有提前预演要说什么，只能像这样微妙的沉默。
“能再见到你真的太好了。”杰自顾自地说下去，原本亮亮的眼睛在接触到她平静的脸色后逐渐黯淡，“我……我会努力的……”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再次小了下去。就像做错事的孩子无法在凝固的空气中道歉一样，人和人之间的氛围能互相影响，一旦对方率先关上交谈的门，那么另一人就只能在外面兜圈子，不得要点。
木川绕过他走进电梯内。
低落的十六岁少年仿佛被人丢下的小狗，跟了一步又不敢继续走，只能站在电梯外小心翼翼地看她。他深呼吸一次，随后带着下定决心的灼热眼神抬头：“就算我死也会打败那个东西，一定要大家重新见面！绝对会的！”
杰·富力士是和金一样性格的人，她想。他小时候就乐观自信，开朗又擅长交朋友，反正就算没有她，他也能活得很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木川唯按下电梯的关门键，然后在门扉逐渐变窄的缝隙中最后看了他一眼。可那一瞬间，她在少年脸上看见的微表情却是狼狈。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视线不断游移，可再三确认后，少年还是一副失去表情管理的狼狈模样：他低着头，嘴角下撇，额角蹦出青筋，肌肉在不自觉地痉/挛，嘴角的抽搐，紧咬的牙间不自觉发出酸涩的挤压声。
太眼熟了。
为什么？
自信开朗消失了，那不应该是会出现在杰脸上的表情。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总是保持好脾气帮助其他人，在猎人考试的时候也……
等一下…..为什么她会留下这样的印象呢？以前虽然一直在他们身边，但她真的有好好正视过其他人吗？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揣测而已吧？明明有那么多相处的时间，她也没有完全了解他的事情……
——杰是个非常顽固又好战的人。
「因为她就是想这么做嘛，故意找BIGMOM打架，如果我们插手她反而会生气吧。」
——认为被抛弃是自己太弱小，他对父亲的冒险起不到任何作用，因此才会不断挑战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迫切需要去拯救和奉献，以此得到其他人的正面反馈。
「我在飞艇上就说过了，还特意买了巧克力，毕竟要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嘛，谁让小王子住在高山的城堡里，我才不得不成为勇者去找长老换草药啊。」
「你要收藏我的眼睛也好，送去拍卖也罢，但如果让我知道这次的以物易物还有后续，不论你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我都会来杀了你。」
「帮我救她，我跟你换。」
——如果无法证明自己就会触及心理防线，后果是会具有自毁的冲动。
「我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任性又狭隘，装得好像哪里都能去，什么都办得到一样，但是，但是我心里完全不是这样想的……随便敷衍过去就好了、其他人都无所谓吧…我一直这样自私自利，对别人的感情视而不见，总是在逃避.….. 」
明明是一样的。
可为什么那个时候她会觉得是毫无阴霾的阳光呢？
木川唯的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惧怕，是遇到无法理解的事情才会出现的空白。
她后知后觉感到惶恐，仿佛曾经射/出的子弹终于在多年后击中了自己的脑袋。又像打碎花瓶后被大人发现的孩子，一瞬间避无可避，罪恶感铺天盖地袭来。
下一秒，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扒住即将关上的电梯，感应门瞬间朝两边收回。少女在杰惊讶的目光中直直地朝他跑去，并且揪住他的衣领，扯进电梯，按在铁质的墙壁上恶狠狠说：“不要死！”
他被吓了一跳，只能愣愣地看着她。
“那家伙——我是说金，我只是偶然遇到他，然后擅自缠上去而已，他也嫌我麻烦…所以他离开鲸鱼岛、丢下其他人，追根究底就是那家伙性格差劲，当然我也好不到哪去，反正不是你的错！不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任性又无理取闹的句子带着强烈的个人特色，她的红眼睛渲染了灯光的颜色，好似透明的宝石。
她重复着、多次、再一遍地使劲强调：“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像什么「就算我死也会」这样的话不要说，万一真的死了怎么办？死是不好的事情，给我活着！不如说必须活着！”
她的音调忽然降低了一些，随后爆发般抬高。
“就算你打不过恶魔也没关系，不够强也无所谓，哪怕什么都不会，就算你的全部都是假的，我也不在乎。我不要你做什么，不需要具体的事情，我不要结果，你只要存在就可以了……只要你在世界的某处活着，也会变成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这样的人。”
他呆呆地消化着句意，眼中有某种奇异的光芒沉淀，缓慢孕育着某种东西，宛如人类第一次看到日光的惊艳。杰的视线从少女郑重严肃的脸慢慢下移，落到她的手指上。
木川还在等他的反应，可下一秒他居然握住了她的手，神情有点发愣：“啊……抓到了。”
两人交握的手指印入眼帘。
这一刻，木川有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不知道是不是少年长高的体形差，还是性别差异导致的肌肉区别，说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总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猎人势在必得的猎物。
即便他马上就松开手，也许是她的表情出现一瞬的瑟缩，总之他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后就露出一如既往的真诚笑容，但木川还是连退好几步。
叮。
电梯到了一楼。
木川唯呆滞几秒，她没想明白怎么就变成这种状态了，不过现在要做的事情很明确，那就是你给路打油！
黑发少女跑得很没有形象，凯特站在一楼书架边目送她窜得飞快，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捕，然后他老师的儿子也从电梯里愣愣地走出来。
凯特忍不住过去问杰：“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是凯特啊。”杰的眼神还在望着某个角落，无意义地凝空，不知道是在走神还是在思考，“好奇怪，我被骂了但我超级高兴。”
凯特用一种不能理解的眼神看他：“这就是你的感想？”
杰终于把目光移回来，眼睛忽然亮了：“我在想，她好像红宝石哦。”
“……啊？”
作者有话要说： 很喜欢凯特的一句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