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烬》朝花旧意夕拾晚

22、第二十二章

　　穆谨被下诏狱的事已是闹得满城皆知，纵使楚席派人堵住风口，穆谨下狱的事依旧闹得沸沸扬扬。有骂穆谨伪君子的，有惋惜穆谨跌落青云的，亦有甚者把穆谨从官的经历写成了画本子卖给茶楼，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楚席求情不成，便在大殿外跪了一天。楚席纵使是练家子，但也受不住这么折腾，傍晚时便被宫人手忙脚乱地抬回了东宫。
　　楚渊深知他这儿子是个什么性子，但是他是储君，该狠的时候必须要狠，君王是不能有私情的，无论是发妻还是子女，若有必要，若有必要……
　　罢了……终归他也不是什么圣君。
　　但是他的儿子必须要成为一代明君，他的肩上是整个天下，心里装的只能是黎民百姓。
　　翌日，楚渊便策令诏狱，除夕午时斩首穆谨，连同穆家上下三百口人。
　　这一天是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
　　沫朗站在房前的桂花树下，伸手接住天上飘落的雪花。
　　“下雪了……”
　　皇城处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孩童嬉笑。
　　这一天，浩浩荡荡的禁军押着穆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去了白虎门候斩。
　　楚席被一众宫人簇拥着来到了白虎门外，方方正正大概几十丈的平台，几十个刽子手肃立两旁，手上拿着的是一柄一丈多长的大刀，干干净净映得出人脸。
　　楚席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太师椅的质地好，檀木镶玉的，但楚席坐在上面却感觉针扎一样难受。
　　是了，父皇叫他监斩。
　　穆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因为台子小，只能一批一批地上来。
　　楚席远远望了过去，里面啊，有一个小姑娘，五六岁的样子吧，依偎在母亲怀里，她睡得熟，脸蛋红红的，估摸着应该是被灌了酒。
　　还有一个妇人，扶着腰，肚子有些显怀了，但看样子里面的孩子怕是还没成型。
　　楚席颤抖地别过脸，亲眼看着这些无辜的人惨死刀下，他的手是抖的，心是慌的。
　　再看台下一众官员，一众百姓。
　　官员中，不少人脸都是惨白的，因为他们心里都明白，陛下叫他们与太子一起监斩，怕是在杀鸡儆猴。沫朗的眼睛亦是一暗，人人都认为他权倾朝野，实际上陛下防他防的不可谓是不紧，自己无权，实在是杀鸡儆猴的一个好例子，下一个在上面的，怕是他了。
　　如若不忠，这便是下场。没有人会希望上面死的是自己，是自己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
　　而台下百姓不懂其中利害，只顾骂着穆谨不是人，连累全家遭殃。有的人同情穆家族人，但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惋惜。
　　楚席绝望地闭上双眼，事实如此，他待如何？
　　云笙估摸着时辰，艰难道：“殿下，时辰到了。”
　　楚席颤抖地从竹筒中抽出签牌，一个手抖掉在了地上。
　　禁军只当楚席已经发令，押解第一批穆家人上台，妇人怀里的孩子已然醒了过来，禁军将孩子抢了过去，摁住孩子手脚，不顾孩子哭闹，把孩子的头压在了木墩上。
　　“宝儿！官爷我求求你！放过我家宝儿！她才六岁啊！才六岁！她还什么都不懂……我这个做娘的替她去死……官爷……放过她……放过她……”
　　禁军只听陛下号令，他们是陛下的人，陛下要杀的人，他们谁敢留？
　　两三个人把妇人按住，刽子手看穆家人均已就位，一口烈酒喷到刀上，高高举起，猛地落下。
　　第二批……
　　第三批……
　　……
　　不知不觉间，楚席已脸色惨白，满脸清泪。
　　哏着喉咙，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一批人里面有他的老太傅。
　　穆谨被按在木墩上，背对着楚席。
　　楚席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穆谨的背已经有些驼了，头发也白了一大半，甚至有些时候还喜欢忘记很多东西。
　　比如束发忘了插簪，授课的时候发冠便突然掉了下来。
　　又比如有时授课，讲了大半了才想起来这篇前日刚讲。
　　但是他好像永远不会忘记告诉自己……
　　“你是储君，要心怀仁义公正，心如明镜，可辨黑白。”
　　但是老师啊……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仁义，什么是黑白，什么又是公正？
　　穆谨背对着楚席，惨淡一笑。
　　殿下呀……臣教会了你公正仁义，但是却忘了教你什么是人心……臣先行一步啦……来世愿你不是君，我不是臣，我还做你的老师……
　　那一天呀……是除夕。
　　雪花纷纷而下，落在了房檐上，遮住了地上斑驳的鲜血。
　　今年的冬天，梅花开的真好。
　　穆府的腊梅绽开了稚嫩的花苞，迎着雪花笑着，梅花枝下有一只猫儿，抱着线团打滚。
　　夜里，站在皇城的高墙上，满眼都是盛世繁华，满眼都是烟火，耳边锣鼓喧天。
　　只是不知道地下的几百条怨魂能不能听见。
　　丞相府里张灯结彩，处处喜庆。
　　大红灯笼高高挂，池里锦鲤欢快地游着，池中放着绢布做的莲花，树枝上挂了红绸。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祥和。
　　长宜轩中，沫朗反锁了房门，一个人坐在桌边一言不发，手里是小时候从楚席那里换来的玉佩。
　　心里五味杂陈。
　　他又何尝不想救老太傅？他救得了吗？陛下是铁了心想杀他，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老太傅无辜？
　　但是老太傅终究会成为殿下成君的绊脚石。
　　宠臣，权臣……
　　终究不会长久。
　　“嘭！”
　　“苏清朗你给我滚出来，大过节的别逼我骂你。”外面的正是王氏。
　　“去陪陪你未婚妻，已经和老家商量好了，年后便成亲。”
　　沫朗嘲讽一笑，道：“儿子什么时候多了个未婚妻？儿子怎么不知道？母亲怕是在开玩笑吧？”
　　王氏冷笑一声，道：“缘儿你不想娶也得娶！这由不得你！”
　　随后，王氏便叫人砸烂了长宜轩的门，强行把沫朗拽了出去。
　　同时，王氏又把沫朗手里的玉佩抢了过去，叫人送去给王雨缘，并让下人转告说这是沫朗给的定情信物。
　　“把玉佩还给我！你这个毒妇！还给我！”
　　沫朗想伸手去抢，可天不遂人愿，玉佩摔成了两半。
　　王氏气得拂袖想一巴掌扇过去。
　　沫朗挨了一巴掌。
　　“这玉佩难道比你未婚妻还重要？这么块烂玉，也只有你这么个下贱货配得上！”
　　王氏转身离开了长宜轩。
　　烂玉？呵……
　　她知不知道这块玉对他有多重要！
　　这块玉是照进他那三年的一道曙光！这块玉让他知道人间还值得，自己应该好好活下去……
　　可是她把自己的光掐掉了……
　　没了……
　　什么都没了……
　　桂花手帕没了，玉佩没了……
　　他又成了高高在上的一个空壳了……
　　宫中歌舞升平，楚席强挂着笑脸与帝后共赏歌舞。
　　人间的苦辣各不相同，你的悲苦影响不了别人的喜乐。
　　前日才下令杀死穆府上上下下几百人，今日却满脸笑容，与妻儿一道共庆除夕。
　　楚席心里凉了半截，这就是君王吗？
　　为了权利，谁的命都不是命。
　　真的要做到如此绝情吗？
　　陈皖从楚渊怀里把手抽了出来，转身拉起楚席的手，笑道：“怎么啦？席儿不开心吗？是不是今天的菜不好吃？母后叫他们重新做好不好？”
　　楚席没有挣脱，反是轻轻拢住陈皖的手，依偎在她怀里，道：“没有，只是母后好久没抱席儿了，有点怀念。”
　　陈皖摸了摸楚席的头，道：“你这傻孩子，都多大了，翻了年就及冠娶妻了，怎么还要抱？”
　　楚渊在一旁看着，笑意布满眼底。
　　这一幕啊……任谁看了都羡慕。
　　和和美美的，多好？
　　那一夜，穆府的雪花压断了树枝，丞相府的破院灯火通明，东宫的哭声隐忍却让人心碎。
　　史官记载：元和九年冬，太子太傅穆谨暗中指使劫取朝廷赈灾银饷，帝大怒，太子自请监斩，以彰正直。
　　过了几天，楚席冷静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
　　这世间不过钱权二字，他的太傅便是他权利的垫脚石。
　　成君之路注定是辛酸而血腥的。
　　楚席又想到前日对沫朗确实是有些过了，他什么情况，自己还不知道吗？
　　自己那番话怕是狠了些。
　　罢了，上门赔个罪吧，好歹当人家是朋友。
　　算了，自己大张旗鼓地上门，这这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兴师问罪！等会，人家又没干什么，问什么罪？
　　不去了不去了……
　　但是自己前几天又对人家那么凶！
　　哎呀！当着那么多人道歉，自己储君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算了叫人带上书信上门赔罪吧。
　　唉……自作自受。
　　但是书信写什么呢？
　　“本宫知道错了，你作为丞相还不速速原谅本宫！”
　　哎呀不行不行！
　　“沫朗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咦……这个绝对不行！
　　“本太子命令你！识相的话赶紧原谅本宫！”
　　感觉这个更行不通……
　　云笙进屋送东西，谁料一进来便看到楚席抓耳挠腮的模样。
　　云笙放下东西，一拍楚席肩膀道：“干嘛呢！”
　　楚席被吓了一跳，拍拍胸口道：“你他妈能不能轻点！吓死人不偿命啊！”
　　云笙嗤笑着点点头，道：“知道了，下次还敢。”
　　“嘿！”楚席作势就要一拳打过去，云笙笑着躲开。
　　“君子动口不动手，诶~”
　　“云笙你欠打是不是？”
　　云笙扶着桌子笑了一会，顺了口气，道：“你这干嘛呢？一进来看你抓耳挠腮的。”
　　楚席道：“我问你个事哈，平时你惹人生气了是怎么道歉的？”
　　云笙想了想，道：“还能怎么道歉？直接对不起啊。”
　　楚席摇摇头。
　　“换一个。”
　　“嘿！行行行，我想想。”
　　过了一会，云笙道：“请人出去玩吃顿饭，保证管用。”
　　“真的？”
　　“昂，吃了喝了玩了，谁还好意思怪你？”
　　楚席一拍云笙肩膀，道：“好兄弟！不愧是你哈哈哈哈哈！”
　　还没等云笙反应过来，楚席已经窜得没影了。
　　“嘿！你还没跟我说跟谁道歉呐！”
　　丞相府里，沫朗拿着下人送来的一封信和一颗糖愣住了。
　　为什么楚席要请他吃饭，还送了一颗糖？
　　前日才发了脾气，今日便主动请吃饭了？
　　但是送糖是什么鬼？
　　把他当小孩子哄？
　　嗯？
　　沫朗捻起那颗糖，摩挲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舍得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舍得吃。
　　拿着那颗糖，自己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少年俊逸的面容，他的眉眼，他的笑……
　　沫朗甩甩头，想把楚席甩出脑海，却发现是徒劳。
　　沫朗把糖放进了一个小木匣子，藏到了地板下的暗格里。
　　到了约定那天，沫朗身上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终究还是不知道该穿什么。
　　“爷，平常那件就挺好看的。”侍从有些哭笑不得。
　　“是……是吗？”沫朗心虚道，“但是换一件新的应该要好一点吧……”
　　侍从无奈地帮沫朗换衣服，约摸换了五六套。
　　侍从道：“爷，您再换就来不及了。”
　　“啊？啊……哦！那就平常那件吧……”
　　侍从无奈又帮沫朗把原来的衣服换上。
　　这年头男人也有选择困难症了吗？

　　文学常识科普~~~

　　①古代砍人时监斩官丢的牌牌叫火签或者签牌。
　　②我国秦汉时期就已经有火药了，但是真正用于军事却是在唐宋时期。
　　③我国最早的爆竹就是竹子，因为竹子中空，燃烧时会发出响声，所以叫爆竹，后来才变成了我们现在的爆竹。
　　④为什么刽子手要在刀上喷酒呐？原因有以下几个。辟邪，刽子手普遍认为，在刀上喷酒可以防止亡魂找自己报仇。保护刀，酒可以在刀上形成一层保护膜，防止刀生锈，方便后期保养。

　　小剧场~~~~

　　①（刀架在了作者脖子上）楚席：为什么不更新。
　　朝花：忘记登录密码了（汗）
　　楚席：说实话。
　　朝花：打游戏去了……
　　楚席：emmm
　　沫朗：赶紧滚回来更新。
　　朝花：我不，除非你俩啵一个嘿嘿……
　　楚席/沫朗：我拒绝！
　　朝花：弃更烂尾你俩选一个。
　　楚席/沫朗：算你狠……
　　（然后两个人极其不情愿地啵了一个）

作者有话说

　　我滚回来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