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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微淡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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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沉欲雨的天气。风声犹如呜咽,在阴森寂静的狭窄小巷中听来让人汗毛直竖。
方紫琪小心翼翼得走在青石板路上,时刻提防暗处会否有人突然闯出。她的手中拿着写有地址的纸条,不时看门上的门牌号。
一直走到小巷尽头,她寻找的目标终于出现。古朴的木门向两边开,紫琪的视线穿过珠帘好奇往里窥探。朋友给了她地址,声称这家杂货店里古董应有尽有。
为了林枫,为了他们的未来,花多少钱都没关系。紫琪握拳给自己打气,然后掀开珠帘走进去。
名为杂货店,店内布置却干净清爽,藤椅木桌处处鄣显店主怀旧的气息。若非事先了解这里所卖何物,紫琪真的会以为走入哪一间茶馆。
“欢迎光临,美女。”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紫琪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短打的火辣美人正倚着柜台冲自己笑。紫琪看看身边,确信美人口中的“美女”是自己,受宠若惊得堆起笑脸回了一声。
“想买什么古董?”辣妹走前两步,将皮靴搁上木桌,拍了拍灰。她斜睨紫琪,漂亮的眼睛似乎能看穿对手,她的眼神很不友善,总有某种挑衅在内。
我不是很懂。方紫琪不好意思得说道。她对古董一窍不通,也没想过研究。男友林枫是一个狂热的古董收藏迷,他有一间工作室专门用来收藏保存各种古物。紫琪对那些年代久远的器物所知仅限于值多少钱。若不是前几日林枫提出分手,她也不会想到买一样古董来挽救彼此的感情。
“我来带你参观吧。”温柔的声音响起,穿旗袍的美女从内室走了出来。她的脸虽和辣妹一模一样,气质却是截然相反的温婉沉静。
紫琪轮番看着她俩,差好多哦,她们是孪生姐妹吗?
火辣美人瞪起眼:“干吗?我和白月有什么奇怪?”咆哮的声音让紫琪不由颤抖一下,好怕怕,这个美人脾气真辣。
名叫白月的古典美人优雅微笑,“红云,你吓坏我们的贵宾了。”她向紫琪伸出手,“请跟我来,由我带你参观本店收藏的古董。”
杂货店内室摆满了古董,一股属于遥远年代的味道在推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方紫琪跟在白月身后,在这些见证了岁月流逝的物品前驻足。
“这把古扇桃花如血,正是纪录李香君冒辟襄爱情故事的桃花扇,距今已有三百六十年的历史。”白月展开一把纸扇给紫琪看,纸张略黄,唯有那桃花娇艳。
那一对男女都出家了吧?紫琪一想是个悲剧结尾,赶紧摇头。不行,我要和林枫天长地久下去。
白月微微一笑放下古扇带她继续往前走,她在一尊古色古香的紫陶香炉前停步。“瑞脑消金兽,相传这是女词人李易安用过的香炉。当然这可能是后人附会,但这尊香炉距今确已有八百多年的时间了。”
方紫琪接过细看,捧在手里有沉甸甸的感觉。她读理工科,但好歹知道李清照的这阙词最末三句“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嗯,就买这个,让林枫知道为了他自己有多辛苦。紫琪刚想说买,转而一想自己有点婴儿肥,和黄花没办法相提并论,只能让林枫嘲笑而已。
“我想再看看,行吗?”她怕白月不耐烦,忐忑问道。
“没有问题。其实买古董就像茫茫人海寻找知心人一样,靠的是缘分。”白月一声轻叹,在这个幽静的空间产生了回音,仿佛无数声叹息同时响起。
紫琪惊惶四顾,发现了角落里摆放得古琴。“我要看那张琴。”不知什么原因,她脱口而出。
白月看着她,淡淡的眼神中掠过一丝诧异。“请跟我来。”她将紫琪带到古琴前。
那是一张颇为古旧的七弦琴,琴尾有淡淡的焦痕。白月抬手按上琴弦轻轻拨动,清音悦耳如鼓晨钟。
“这是什么琴?”紫琪于音乐完全是门外汉。
白月星眸微扬,表情略显神秘。“相传钟子期死后,俞伯牙摔琴绝弦终身不复弹琴,以示知音难觅。”
“这是俞伯牙弹过的琴?”方紫琪兴奋得问。
白月不置可否,只是问想不想亲自动手试试音色。她退开一侧,让紫琪上前。
紫琪不懂音律,但美女如此盛情相邀她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上前半步将右手放到弦上拨动。琴音响起的刹那仿佛时空转换,眼前有一抹白色人影一闪而过。紫琪以为眼花,眨了眨眼。室内只有她和白月,再无他人。
刚放下心,她的耳中忽然传入悠长绵远的叹气声,真实到就在她触手可及。紫琪慌了神,手指不听使唤得滑出去,被琴弦割伤了。
“这么不小心。”红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们身后,紫琪更慌乱,捏着手指想止血。血从她按压住的伤口沁出,滴在弦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买这张琴了。”眼看闯了祸,方紫琪马上表示会负责。白月见她止不住血,吩咐红云包装好古琴拿到前台,自己先出去替紫琪清理伤口。
十分钟后,红云捧着一个长方形盒子走出来,交给紫琪。
“谢谢。”紫琪将信用卡递给白月结账。
“欢迎你下次再来。”两姐妹站在门口,目送方紫琪走出小巷。
“你说了什么,让她决定买琴?”红云转头看着姐姐。
白月神秘得笑笑。“我只提了俞伯牙摔琴绝弦,别的什么都没说。”
红云也笑,笑容诡异。“我解开了封印,从今晚起,他有七天的时间。”
方紫琪带走的古琴藏着什么秘密?这家店里卖得究竟是什么?
在两姐妹清亮如琴音的笑声里,古董杂货店隐没于浓雾之中。
方紫琪抱着琴回到家,林枫不在。将琴盒摆放到客厅的茶几上,她揭开盒盖取出古琴放到进门最醒目的位置。
等他回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了。紫琪傻傻得笑,耳边又有一声叹气,极像是病重的人粗重得喘息。
“谁啊?”她的声音抖抖索索。
回答她的是一室沉寂。
看来是神经过敏。紫琪挠挠头,去厨房做饭。
林枫没有回来,打他的手机也不通。紫琪生气了,草草洗漱完毕即上床睡觉了。
她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不断听到流水淙淙的声音。她觉得厌烦想离开,但周围迷雾一片,她看不清路。
“知音已殁,更复何用?”一个凄楚绝望的男性声音在她耳边嘶吼。紫琪吓坏了,挣扎着要逃出去。
“救命,救命!”她大叫,冷汗涔涔得醒来。
风从敞开的窗户涌入房间,将轻薄的窗纱高高扬起,外面雷电交加。紫琪跳下床,赶紧关上窗子。她刚关好,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幸好幸好!紫琪暗自庆幸及时醒来,却猛地僵直了身体。她睡觉前明明关上了所有的窗子。
气象预报说今晚半夜开始下雨,她害怕睡得太死听不到雨声,所以特意关窗以免雨水横扫进卧房。
客厅里有不同寻常的动静,而且越来越大声。方紫琪高声喊道:“林枫,是你回来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她离开窗口,悄无声息向卧室门口走去。她害怕,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个声音太特别,既不像林枫回家也不像小偷入室盗窃,她无法压制内心想去看一看的念头。
手按上门把,紫琪将耳朵贴在门板上聆听客厅中的异常。那声音像呜咽,如泣如诉。
她打开了门,走道上耀眼的白光让她措手不及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她发现自己已站在卧室门外。白光的尽头是什么?难道是UFO?
紫琪下意识向旁边伸出手,“林……”,她的手笔直垂落才想起林枫不在家。
去看看吧。方紫琪双手护在胸前,一步步走向客厅。
白光是从她下午刚买的古琴上发出,在漆黑一片的房中分外刺眼。紫琪毛骨悚然,她想到了一样和UFO同样不可思议却更可怕的东西——鬼!
白光转成诡异的暗红色泽,像浓稠的血液。紫琪想转身逃回房间,但一股神秘的力量让她动弹不得。她一动不动得站着,整个身体灌了铅一般沉重,连用手蒙住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暗红的光晕中,一只手慢慢从琴头部分伸出来。是手,真正的人的手!紫琪摒住呼吸,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先是手,然后是脚、身体,最后是头,一个白衣男子就在她眼前活生生拼装完成了。
他向她作了一个揖,然后抬头微笑。“子期,我终于见到你了。”
方紫琪面如土色。是做梦,一定是做梦!她催眠自己。
两根冰冷的手指搭上了她的手,她机械得低头看。天,他居然是用飘的!
“子期,为兄找你找得好苦。”他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
天啊,这个鬼果然是来找她的!是不是晕倒比较快?紫琪心中默数一二三,然后“砰”一声倒地不省人事。
方紫琪被叮叮咚咚的声音吵醒。好吵!楼下在装修吗?她睡眼惺忪,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地板上。怎么会睡在这里?难道是梦游?
她突然回想起昏迷前看到的景象,一个白衣男人拉着自己的手叫“紫琪”,天啊,她惹鬼上身了!
紫琪一蹦而起,却猛地撞到了人。“对不起。”她自然得反应,下一秒猛然醒悟。林枫回家不可能让自己睡在地板上,那么她刚才撞到得是什么?她一点一点慢慢抬起了头。
“子期,你还好吧?”白衣男子见她摇摇晃晃,关心得想伸手搀扶。
妈呀喂,这个鬼怎么还在家里啊?紫琪忙不迭往后跳开,嘴里胡乱嚷着“别过来,别靠近我,再过来我就报警了!”
“子期,你莫害怕,为兄不会伤害你。”他飘着向她靠近。
“你当我是super woman啊!”方紫琪退到餐桌旁,眼尖得看到插在刀具架上的餐刀。她飞扑过去,拔出餐刀对着他。“走开,赶快滚出去,否则我对你不客气!”她虚张声势得大喊大叫,同时摆了个李小龙的招牌动作。
他满脸痛苦之色,眼底的绝望让紫琪忽然心头一痛。不行,他是鬼,不可以同情他!
“子期,你真的忘了我?”他缓慢得问道。
“拜托,谁要记得一个鬼。”她哇哇叫,举着刀子乱舞。
“我是伯牙,俞伯牙。”白衣男子亮出了身份。
“我管你什么牙!”对他的话,她压根没往心里去。当然在面对传说中的“鬼”时,能冷静的人本身也属于异类了。
他失望了,等待千年的结果竟然是被遗忘。俞伯牙上前一步,紫琪的刀子刺穿了他的身体。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毕竟心软,慌张得拔出刀子。
不见血,也未留下伤口,他的确是不同于三态的另一种生物。他是鬼,被封印了千年的鬼。
“钟子期,我为了找你在人间游荡,后被封印于焦尾琴中。可是你,居然不记得我是谁。”俞伯牙叹息道。
钟子期?不是啊,我叫方紫琪。想到鬼找错人了,她高兴起来。“阁下,你找错人了。我是叫紫琪,不过姓方不姓钟……钟子期,”她反应过来刚才他自我介绍的名字了,“天啊,你是俞伯牙!”
伯牙以为紫琪终于想起了自己,刚咧开嘴想笑却听到她说:“你不会以为我就是你的知音钟子期转世吧?哈哈哈,不可能啦,我连五线谱都不认识。”
五线谱,那是何物?俞伯牙问道。
“我也说不清楚。”见这个鬼是名人,紫琪倒也不怕。许是俞伯牙钟子期“高山流水,知音难觅”的典故太深入人心,反正她相信伯牙不会伤害到自己。
心情一放松,她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并拍拍旁边的靠椅示意他坐下。“俞伯牙先生,钟子期是个男生,我是女生,这点就不同。你怎么会认为我就是他?”难道自己长的很像男人?紫琪郁闷得想,不过很快释怀。说不定是那位钟先生男生女相呢。
“白月封印我之时曾说,要想解除封印,需要借助的媒介必须来自于我所寻找的人。”伯牙盯着紫琪的眼睛,“是你的血配合红云的咒语,解开了封印。”
她哭笑不得正想申辩那纯粹是意外,耳朵里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是林枫回来了,紫琪扔下俞伯牙冲到门口迎接他。“你回来了真好。”
进来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对紫琪热情的笑脸视若无睹得走过去。“我回来整理东西,立刻就走。”
“这件事以后再讲,我买了你最……”她跟着林枫走进客厅,突然被他伸出的手臂挡住前进的步子。“怎么了,林?”好端端干吗伸出手挡住她。
林枫紧盯着餐桌旁的白衣男子,伸手把紫琪护到身后。“你是谁?”对方虚浮于半空,绝非常人能做到。他虽然害怕,但一想到不能让对方伤害紫琪,勇气倍增。
“在下俞伯牙。”白衣男子作揖道。“兄台如何称呼?”
“俞伯牙?”鬼彬彬有礼的态度即使不能让人亲近,至少消除了恐惧心理。林枫回过头皱着眉问紫琪,“是那个俞伯牙?”
“嗯。”她点头应道,因为林枫对自己的爱护而兴高采烈,“他还一口咬定我是钟子期。”
“你?钟子期?”林枫边笑边回头,“俞伯牙先生,她绝对不会是钟子期。我从没见过比她更五音不全的人了。”
伯牙不信,他等待了千年的知音,今生怎可能是个音盲?
焦尾琴,就是方紫琪从古董杂货店淘来的宝贝,也顺带淘来了一个鬼。
“俞伯牙,这不是你用的琴?”紫琪一听林枫说完焦尾琴乃东汉蔡邕所制,立刻大呼上当要告杂货店两姐妹商业欺诈。
“你自己笨。”林枫敲她的脑门,“琴尾的焦痕看到没有,这么明显的证据。”
伯牙迷惑得看林枫教训紫琪,这就是“打情骂俏”?方才他误以为对方要对子期不利,狠狠出手将林枫摔倒,结果让紫琪大骂他多管闲事。千年沧海桑田,他在琴中熟悉了各个时期的语言,可唯独尚不了解男女之情。
“俞先生,请坐。”对这位古代名人,林枫异常尊敬。
伯牙盘腿坐于茶几后,这是他习惯的抚琴姿势。昔日汉阳遇雨,他抚琴自娱,却弦断遇知音。而后匆匆一别,竟与知音天人永隔。从此之后他摔琴绝弦,这一别竟是千年。
他的手指从琴额开始,留恋得抚过岳山、承露,按上琴弦。文武七弦琴,只求一知音。手按宫商,俞伯牙鼓琴一曲,仿佛千年的时间不曾流逝。可是这一次,他没有等到钟子期的回应,那个本应回答“巍巍乎,若高山”的人在听到中途就忍不住睡意打起了瞌睡。反而是林枫还听得津津有味。
俞伯牙失望得敛手,望着方紫琪。林枫觉察到他的视线,推醒呼呼大睡的她。
“哦,不好意思我睡着了。”紫琪不自在得笑笑,对方再和善毕竟仍是鬼的身份。万一他不高兴发怒,自己和林枫一定小命玩完。
“我等待千年,只是为了再让子期聆听一曲。可恨啊可恨。”俞伯牙仰天长叹。
“俞伯牙,你不要这么难过。”紫琪定定神,看看林枫。“我和林会帮你,一定替你找到钟子期为止。”
伯牙目光凄厉,“我只有七天时间,七日之后我就要回转阴间转世为人。天下之大,短短七日如何能够?”
“只有七天啊,好可怜。”想到如果七天内不能找到钟子期,俞伯牙将带着未了的遗憾永远和他擦肩而过了,紫琪难过得想哭。
伯牙飘上前,冰冷的手摸着紫琪的脸。“有你这份心,就够了。我累了,想休息一下。”他的身体渐渐变成透明,化作一缕白烟潜入琴中。
“你,你愿意帮他吧?”刚才她承诺过快,又忘了征求他的意见。林枫就是不堪忍受她随意许诺最后依旧要他收拾烂摊子的个性才提出分手。
他摸摸她的头发,“算了,我大概注定一辈子替你收拾残局了。”他微笑,在挺身护住她的那一刻明白自己仍然爱她。
“Bingo!”她扑进林枫怀抱。沉浸于幸福之中的方紫琪衷心祝愿俞伯牙能得偿所愿。
“俞伯牙,俞伯牙!”第二天一早,方紫琪拍着琴尾召唤藏身琴中的他。
他轻烟般飘出,是完整的形体。紫琪惊讶,疑惑他怎么不像上一次那样拼装身体。
“我现在已解开了封印。”伯牙好脾气得笑着,他仍相信眼前的女孩是子期转世,至少她应该和子期有关系,否则她的血不可能成为解开封印的媒介。
抛开恐惧心理看俞伯牙,竟然是个玉面书生模样的清秀男子。一袭白衣更衬得他玉树临风,卓尔不群。可惜他是鬼,惨白的脸色总给人阴侧侧之感。
“我和林昨晚上网查资料,我们找到了中国最有名的古琴鉴赏家。”她拉住伯牙的手,拖他到书房。林枫坐在电脑前等他们,一脸睡眠不足的样子。
“我看了一晚的论文,这几位专家对《高山》、《流水》有很深的研究。钟子期前世有很高的音乐鉴赏力,虽然转世了,但应该不会差很多。”林枫打了一个哈欠,拿起电脑台上一叠资料递给伯牙。
伯牙看着两个年轻人真诚热心的脸庞,枯寂千年的心灵涌出一股暖流。“俞伯牙多谢两位仗义援手。”他一揖到地。
“太客气,你太客气了。”紫琪慌忙鞠躬回礼,“是我把你带回家的,偏偏我对音乐真的不懂,应该我过意不去才对。”
见她赔礼道歉,伯牙再次作揖。“方姑娘把在下从封印下解救出来,大恩不敢言谢。”
古人怎么这么讲礼貌?紫琪刚挺直身体,连忙又弯腰。“举手之劳,凑巧而已。”她忽然想到什么,兴奋得一蹦而起。“我怎么忘了,那家杂货店,那两姐妹一定能提供线索!”
两人带上俞伯牙立刻前往古董杂货店。下车的时候,计程车司机从观后镜瞥到那个穿着滑稽的戏服,东张西望好像第一次坐汽车的俊秀男子,居然发现他是飘着走路。
“啊!”司机一声惨叫,慌不择路夺命狂奔。
“他出了什么事?”伯牙看着那辆横冲直撞的现代交通工具,茫然询问。
“也许发现了你的身份。大多数人都怕鬼。”林枫不以为然耸耸肩,和紫琪恶作剧得笑。紫琪想到自己最初的反应,和那个司机相差无几。人类对未知怀有莫名的恐惧,就连孔夫子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两位难道不怕在下?”伯牙疑惑,他们难道不是人?
“好了,别管这些。”紫琪拉住他的衣袖,“你就当我们不正常好了,尤其是他。”
那个他,是站在他们身边高大的林枫吧。伯牙微笑,由紫琪拖着自己往前走。看来,她很爱他。
冷清清的小巷笼罩在薄雾之中,带着淡淡的诡异。紫琪领着两人一路走到底,却找不到那家杂货店了。
“不可能啊,明明就是在这里。”杂货店所在的巷尾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荒凉无比。紫琪不死心,当下往草丛中走去。
“不可。”
“停下。”
伯牙和林枫同时出声阻止她的冒失举动。伯牙抬眼看林枫,从对方睿智的眼神中揣度他大致明白了这是何地。
幽冥鬼界,黄泉路上多怨魂。那些夙愿未了迟迟不愿投胎的鬼在世间徘徊,直到白月将他们封印在古董中带到此处。总有一天,命中注定的有缘人会解开他们的封印,让这些不得安息的灵魂真正解脱。俞伯牙知道,最后他会回到这里,踏上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千年的思念只剩六天的时间。
“我不相信一个晚上就变成这样。”紫琪猛摇头,为断了一条线索郁闷不已。
林枫把她抱入怀中安慰。“紫琪,不要伤心。你忘了我们手头还有其他资料?”
“嗯。”她展开一个带泪的笑颜,“俞伯牙,你不要绝望。我们一定能找到钟子期。”
我所找的子期就是你!伯牙悲伤得想,看到她的眼泪,他牵扯出一个让她安心的微笑。
汉水清清,大雨如注,来往客船一律停靠在岸边等雨停。江上响起琴声悠悠,在雨打江面惊涛声声中有如天上仙乐。
白衣男子端坐船舱,手抚七弦琴。他是晋国上大夫俞伯牙,正行进在回国途中。旅途寂寥,借抚琴自娱。移指换音,琴弦突然断裂。伯牙心中一惊,世人皆谓“知音在,琴弦断”,莫非世上真的有人能听懂自己的琴音?
伯牙走出船舱。岸边,瓢泼大雨中站着一个身披蓑衣的年轻樵夫。他抬起了头,斗笠下是一张温柔善良的脸。
接下来的故事流传千古。他叫钟子期,在他死后俞伯牙从此与琴绝缘。
方紫琪自梦中醒来,她躺在沙发上,伯牙背对她盘腿坐在地上对着古琴发呆。她茫然,想着梦中所见。万古高山,千秋流水,梦里的山水她未曾踏足感觉却如此真实。叹着气坐起来,伯牙听到响声轻飘飘回身。
“你醒了。”他轻轻问候,眉宇间的忧愁挥之不去。
“我做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梦,好像小时候被吓到过。”她回想梦中那抹白影,怅然若失。会不会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可惜每次她想看清他的样子,就会立刻醒来。
“什么样的梦?”
紫琪没听到伯牙的问题,左右张望不见男友的身影,便向伯牙探问林枫的去处。
“他去联系演出事宜。”林枫计划办一场古琴演奏会,以这个为借口邀请各位专家。他想出的广告够眩目,用“不世出的天才”形容俞伯牙。他深谙炒作之道,越是狂傲不羁越能吸引眼球,也越会引起专家的兴趣。
“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紫琪在琴的对面坐下,他转回来面对她,“钟子期是你的知音没错,可天下之大不一定就他一个人听得懂你的琴。你太死心眼了。”
伯牙拨弦,清音如吟。“人生得一知己足以慰平生。”他含笑,温柔如春风。
她微怔,俞伯牙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鬼的身份有些怕人。像他这样的人,所交的朋友一定也是温和无害的。“钟子期是个怎样的人?”她好奇。
伯牙的表情益发柔和,紫琪甚至有种错觉他思念的人并非故友,而是情人。呸呸呸,她赶紧打消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热心、善良,知足常乐。”他陷入回忆,两千多年前那个健谈风趣的年轻人,在自己的漫漫长路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在子期墓前撕心裂肺得弹了一曲,可叹听者如云究竟再无一人能分辨曲中深意。
“希望我们能够早一天找到他。他一定能欣赏你的琴艺。”紫琪羞涩一笑。从杂货店回家后,伯牙提出抚琴一曲酬谢他们帮忙,结果她又睡着了。对牛弹琴,估计就是这个意思了。
人一生往往只能遇到一位有缘人,鬼也如此。方紫琪的血解开了封印,不管她究竟是否钟子期转世,今生的她是他的有缘人。
“我执著得寻找他,是为了让他听一次我在他墓前弹得曲子。”他垂下眼睛看着琴弦,惨白的脸色更暗淡。若黑夜中乍见,肯定能把人吓晕过去。“不提也罢,我活动一下。”伯牙起身,在房中飘荡。他看到很多相架,里面是紫琪与林枫的合影。
“你和他怎会在这里面?”这个时代的一切对俞伯牙而言都是新奇事物。《高山》、《流水》不变,人事已全非。
“这是照片。对了,我给你拍张照留念。”紫琪扔下泡了一半的杯面,从房间内取来数码相机。
“我是鬼,没有实体。”他据实相告。
紫琪失望得放下相机。“我忘了你和我们不一样。”方才提议拍照的时刻,她真的忘记他是个曾让自己害怕的鬼。
他兀自瞧着照片中相亲相爱的男女,悠然问道:“你对他是非君不嫁?”
她笑起来,讲他说话文绉绉。从伯牙手上拿过相架,她甜蜜得回想每一个幸福的瞬间。“嗯,我爱他,好爱好爱。我想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感受了,如果林枫不在世上,我也不会开心。”她用力拍伯牙的肩膀,“所以,我一定会支持你!”
林枫动用自己在媒体的所有关系搞定演奏会事宜,四天后将在剧院举行。万事俱备,他们突然想起一个棘手问题。俞伯牙是鬼,就算演奏会现场能瞒天过海,又怎么能躲开摄像镜头?若到时镜头里没有演奏者的身影,岂不要天下大乱?
“林,你再想想办法嘛。”紫琪摇着他的手,“取消媒体转播,行不行?”
“行的话我用得着这么烦吗?我答应媒体全程直播,否则能那么快搞定?”林枫眉头紧皱,心烦气燥拿起餐桌上的啤酒。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不能放弃。”紫琪火大得抢下林枫的啤酒。“你想想,俞伯牙没剩多少时间了。”
“我当然知道!”他大声吼回去。“方紫琪,拜托你以后不要再让我来收拾烂摊子!我忍你很久了!”旧事重提,他们都想起为什么闹到分手的地步。
她变了脸色,“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林枫,你给我听好,俞伯牙的事我自己想办法。”狠狠撂下气话,她冲出书房。经过茶几边,紫琪抱起古琴气冲冲扬长而去。
她不知上哪里去才好。昏昏沉沉中,发现计程车带她来到古董杂货店所在的小巷口。前一次他们来过,结果无功而返。
她下了车,抱着古琴走到巷尾。迎接她的仍然是一片荒草地。她挫败得在地上坐下,放下古琴。
想到林枫悲从中来,紫琪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紫琪,别这么伤心。”伯牙从琴中飘出,看她哭得伤心下意识将她搂入怀中。她像遇到亲人一样紧紧抱住了他,断断续续把两人的争执说给他听。
“许是天意如此。”伯牙喟然长叹。他认为的子期转世对音律一窍不通,而她费心安排的计划也不能实现,想来上天注定不让他和子期再度聚首。他迟迟不愿走过奈何桥,就是不想忘了钟子期,可是如今他不得不认命。
他们只有萍水相逢之缘,没有长相厮守之命。
“俞伯牙,你等了这么多年,现在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方紫琪被他无奈的语气刺激,暂时抛开和林枫的龃龉转而给他打气。
“你这么想让演奏会成功?”他被她的执著打动了。
“嗯。不止为了寻找钟子期,”紫琪擦干脸上的泪痕,“我虽然不懂音乐,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个很伟大的音乐家。如果你的演奏能让所有热爱音乐的人听到,那是不是更有意义?”
伯牙哑然,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钟子期固然是他生平唯一知音,但除了子期之外尚有很多人爱乐听乐。当年他摔琴绝弦之后,不知有多少人扼腕叹息。回头看千年之前,或许是他自私。
“还有一个办法。”伯牙犹豫再三,方提出建议。“让我附身于某人,借他的形完成演奏。”
鬼上身?方紫琪愣了,这种事有谁会同意?
林枫听到开门锁的声音以为是紫琪回来了,结果走进来是她的母亲钟爱灵。为了俞伯牙的事情忙碌,他们都忘了每周二钟爱灵都会来帮忙整理房间。
爱灵没看到紫琪,倒是意外本该出门工作的林枫居然在家,林枫含糊过去。发现茶几上摆放古琴的琴盒,爱灵奇怪得问是谁在学琴。
“是紫琪,她说在家太闷。”他不敢说紫琪买了一张闹鬼的琴,怕吓坏老人家。
爱灵将琴盒放好,笑着说起紫琪以前学过一阵琴,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居然会重新再学。
“怎么可能?她现在的乐感这么差。”林枫大吃一惊。
“紫琪没说吗?难怪,她那时候太小,老说做梦看到一个白乎乎的人在弹琴,吓得再不敢学琴唱歌了。”钟爱灵惋惜得说道,“我和他爸爸就把琴卖了。”
林枫陷入沉思,莫非方紫琪真是俞伯牙寻找的人?
林枫同意让伯牙附身,帮忙完成演奏会。关键时刻,他终究不忍让紫琪一人承担,同时他也想确认紫琪的身份。
“就当我是傻瓜好了。”他只对她说了这一句。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不想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他们。
方紫琪为自己的无理取闹惭愧不已。她发誓再也不冲动,不给他惹麻烦。
“林,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她由衷道谢。林枫没说什么,只是把她拥入怀中。
俞伯牙看着这一幕,满怀欣慰。他突然觉得能不能让子期听到最后一曲并不重要了,两人若心意相通,冥冥中子期定已明白他。
演奏会那一夜,俞伯牙跟着林枫飘进卧室。林枫望着他,心里没底。
“如果,我是说万一你离不开我的躯壳,你好好照顾紫琪。”只听说鬼上身很可怕,被附身的人免不了洒狗血之类腌臜的事。他苦笑,为了方紫琪真是做到无怨无悔了。
“我一定会把你完整得交还给紫琪。”伯牙靠近林枫,占据了他的身体。
他开门出去,等候在门口的紫琪迎上前紧张得问:“俞伯牙?”
他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让林枫受到伤害。”
演出公司的汽车停在楼下等他们。方紫琪抱起古琴,“走吧,伯牙,我们去寻找钟子期。”
他笑着摇摇头,“不单单是为了找他,也是为了所有热爱音乐的人。”他复述她的话。
演奏会相当成功,人琴合一的境界是不分你我。他坐在古琴后,从他指尖流泻出各种各样大自然的声音,栩栩如生。那些苛刻的评论家最初带着挑刺的神情,此刻不由自主凝神屏气。
完美的技巧,果然无愧天才二字。
最后的高潮是《高山》、《流水》之曲。他拨弦起调,曲中所含的感情并非汉水初遇,而是他在钟子期墓前最后一次弹奏的《高山》、《流水》。
他们能听出的仅仅是悲伤,只有子期一人能听出藏在曲调中的希望。钟子期不在这些评论家之中。
“你别难过。”得到否定答案的方紫琪比伯牙更沮丧。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想,俞伯牙没有时间了。
“演奏会成功了,不是吗?”伯牙反而看开,笑笑安慰紫琪。“你好好照顾林枫。”离开林枫的身体后,他就陷入沉睡。俞伯牙向紫琪解释这是正常现象,让她稍稍放心。
“刚才我一直提心吊胆,害怕万一出现意外。”她用毛巾擦去林枫脸上的薄汗,俯身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俞伯牙飘出房间回到客厅。墙上挂着房中那一对情侣放大的照片,他长长叹气。
手指从琴上滑过,他想,离开的时间到了。
俞伯牙在阳间的最后一夜,方紫琪与林枫同他依依惜别。
“在我离开之前,我有一个请求。”伯牙望着茶几上的焦尾琴,开口说道。
“是什么?”紫琪学乖了,先问一声再回答。
“我想再附身一次,单独为你弹奏一曲。”伯牙向紫琪说道,眼睛却看着林枫。演奏会上紫琪破天荒没有中途睡着,他想是因为林枫的缘故。
林枫看看伯牙,他还是认为紫琪才是钟子期的真正转世?演奏会上紫琪虽然没打瞌睡,但对伯牙的琴声毫无反应,打消了他的疑虑。“一定要这样?”被附身是件极耗体力的事情。
“仅仅是报答方姑娘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不希望她再睡着。”俞伯牙无奈而笑。
这倒是大问题。林枫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方紫琪一惊,想开口阻止。但是林枫的眼神让她把话咽下。
窗外又刮起了风,黑压压的云遮住了月亮也盖住了星星。紫琪在沙发上坐下,专心听对面的林枫,不,是俞伯牙为自己抚琴。
曲调十分耳熟。第一次听时风雨大作,琴音寂寥,含着无法排遣的孤独。紫琪无法控制脑海中不断涌现的画面,仿佛千年的时光倒转,她看到了白衣男子诧异得站在自己面前。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曾见过他。
他的琴声让她想到太山,于是自己说“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他又鼓琴一曲让她想到滔滔汉水,于是自己说:“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
他放下琴径直走到她面前一揖到地,“子期,当世只有你是我俞伯牙的知音。”
方紫琪掩住嘴,天啊,原来自己真的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琴音未止,她继续看下去。千年前的子期身染重疾,哀求父亲在自己身死后到约定地点等待伯牙。他死了,但挂念伯牙知音之情久久不忍离去。他终于等来了伯牙,听到了他的琴声。
“当世知音,唯君一人;为君之故,断弦绝响;来生有缘,不离不弃。”方紫琪,不,千年前钟子期的灵魂在自己墓前呢喃着俞伯牙藏在琴音中的心声。
清音渐止,若水声渐不可闻。方紫琪泪流满面得望着俞伯牙。她想清楚前世今生,可是已没有了时间。
“我把林枫还给你,他答应我会一辈子照顾你。”伯牙笑得云淡风轻,他的心愿已了。
“对不起,兄长。”她伏在他肩头痛哭,“对不起,我直到今天才明白。”
“我不怪你,子期。”俞伯牙将她的手和昏睡中的林枫握在一起。“他是你不离不弃的那个人。”
“那么你呢?”她悲伤得看这个等了自己千年的男子。
风已停,云开雾散,淡淡的月光照耀大地。
“今晚适合去散步。”他笑道,抬手擦去她的眼泪。“我该走了。方紫琪,能和你今生相逢,我很高兴。”临别之前,他终于释然。
她努力笑着。下一次,下一世他们一定不会再错过。
俞伯牙飘飘荡荡来到小巷尽头。和前两次来不同,杂货店又出现了。
一身性感短打的红云靠着门,似笑非笑看着伯牙。“你的心愿完成了?”
他点头,神清气爽。
白月袅娜得走了出来,依然穿着风情万种的旗袍。“那么,你可以上路了吧?”
他点了点头,一身轻松。
白月红云分两边站开念动咒语,一扇黑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奈何桥,黄泉路,人世万种随风去。这扇门之后便是幽冥鬼界。
俞伯牙整整衣衫,踏入大门。他没有回头。
门在他进去后慢慢合拢,消失不见了。
古董杂货店依然在那条小巷,默默等待下一个有缘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