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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情月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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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
这一声近乎凄厉的尖叫打断了她的话。
现在近乎石化的人变成了她。
她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脸。
难道是宿傩那个家伙在她脸上动了手脚,让她看上去青面獠牙了吗……
可是手心底下是很光滑的皮肤,五官似乎也没有变化。
为什么……
她看着面前几乎惊恐的阴阳师,困惑,不解,甚至感到恐惧。
她翕动嘴唇,最终蹦出一点无力沙哑的辩解。
“什么?我可是贺茂奈奈啊……”她有些无措,抬手放到胸口,向她这样高傲的人,面对此情此景,竟也开始对着她鄙夷的庸才们辩解了。
“我知道!你是贺茂奈奈!你的脸又没有变!”
三个人中为首的人咽了咽口水,脸上是恐惧,厌恶,甚至是愤恨,他抬起手,指向她:“但你的灵力让我恶心!所有人都说你被杀了,可我没有想到,你身为阴阳师,却居然堕成恶鬼……难道变成恶鬼的你,不是怪物吗!”
贺茂奈奈顿住了。
这一句话,让她失去了所有辩解的欲望。
她垂下了手。
她明白了。
她明白了,她一直忽略的事实。
即便两面宿傩把她从生得领域放出来了,她也许也没办法回去了。
平安京是那么大,但她一辈子也没法回去了。
绝望向潮水一样涌向她,在她面前,似乎又出现了那片黑红色的天。
她微微合上眼,但对面的人却没有停下他的指责。
“你简直是贺茂家,阴阳师们的耻辱……如果你还有一点理智,就早点去转世吧,不要在这里游荡了,如果被两面宿傩发现,你就彻底没□□回了……”为首的阴阳师这样说着,看着似乎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贺茂奈奈,拉着同伴就要向后退。
贺茂奈奈生前就是他们远远比不上的阴阳师。
更不必说她堕鬼的现在。
他原本想着,这样的话能让面前这个恶鬼冷静,理智,让他们可以顺利跑走,回到京都内,只要有了结界,一切鬼怪都没法进来。
只要有了结——
“不行。”
他失策了。
这种拙劣的计谋根本无法骗过贺茂奈奈,即便她现在心绪不稳,甚至摇摇欲坠。
她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眸,此时是一汪死水,凝视着将死之人。
京都的阴阳师,没有不认识贺茂奈奈的。
她总是很傲慢,无论是集会,还是比试,永远会跟她的父亲兄长并肩而行,即便她是小辈,即便她是女孩,也决不愿后退一步,甚至面对天皇,她看上去也高傲。
如果人们见过她,就不会忘记她,不会忘记她年少英才,不会忘记她年纪不大便绮丽的容貌,更不会忘记她那双眼睛。
是蔑视一切的傲慢。
明明是平视,甚至仰视他们,却像是在睥睨。
望向人,却像望向低一等的奴才,甚至蝼蚁。
她的眼中容不下任何一个远不及她的庸才。
而现在,她化作了恶鬼,人类已经不是她的同伴,而变成了她的敌人,她的眼神里却没有了那种蔑视,也没有怜悯。
她看着他们,挥开了她的折扇。
这个动作她已经做过无数遍了。
写有朱砂咒文的扇面朝上,赤色的朱砂文在月色的照耀下泛起金光。
她无数次用这一招杀死怨灵,妖怪,也在很少的时候用这招和父亲,哥哥,或者安倍家的小子切磋。
但没有一次,她在用这一招之前,会对人抱有如此大的杀意,以及必须成功的决心。
必须成功。
必须杀了他们。
这并不因为她堕鬼之后本来就没有生出的嗜杀,而是不得不做的事实。
看着似乎回过神来,意识到死期将近的三位“同僚”,看着召唤出式神,挥出符咒想要阻挡她动作的人,贺茂奈奈没有一点不忍。
她仍然是如此傲慢。
甚至在作出决定之时无需有什么心理挣扎。
如果她面前的不是这群她本就没什么感情,看不上的阴阳师,而是她的兄长,或者是安倍家的小子的话,她知道,她不会出手。
当然,她也知道,他们不会这么对她的。
拿什么样的态度对她,她就回以怎样的态度,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她看着溃逃的,毫无风度可言的三人,没有折磨的想法。
那太蠢了。
还是速战速决吧。
“我不能。”她说。
说一半藏一半,是因为甚至不想和他们解释到底为什么要动手。
就这样,她挥动了扇子。
月光倾泻,血雾飞溅。
她踏过破碎的符文,看着式神在她面前消散,踩过血泊,掠过两个已经死透了的家伙,站在将要咽气的无名阴阳师的面前,看了他一眼,抬眸望向月亮。
这一轮月亮,与她死时,似乎一模一样。
也许过了一个月,也许过了两个月,但时间应该过得不是很久,不然,咒术师们筹谋的讨伐计划合该已经开始了,在生得领域的她不可能对这样的大战斗一无所觉。
所以,她大概只死了一两个月,这短暂的时间让大家确定她的死亡,却来不及将她忘记。
而她,贺茂奈奈,不久前才死在京都郊野,现在这三个庸才却敢在她死后几个月的夜晚出现在这里……
啊,她懂了。
是那个怪物故意的,一定干了什么,让平安京里的那群人放松了警惕。
但肯定不是为了她故意的。
只是顺带,想让她这么做,想看看她面对之前同类会做出什么样的蠢事,于是就和她下了那样一个约定,把她当猴子戏耍。
她低垂下头,看着还没死的阴阳师。
现在,她的动作算得上睥睨了。
她漆黑的,看不到一点光的眼中没有怜悯,没有痛惜,也没有憎恨,没有挣扎。
只有傲慢。
无穷无尽的傲慢。
以及一点,察觉到自己被戏耍,被掌控的怒火。
贺茂奈奈看着那濒死之人的眼睛,她的心脏也许在跳动,也许不在,但无论她有没有心,她都对死在她手下的生物毫无怜悯之意。
无论她面前濒死的是动物,怨灵,妖怪,还是人类。
她注视的目光都是傲慢的。
这并非是她独有的傲慢。
这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该有的傲慢。
只是她太娇贵,从小就被捧得太高,要的必须得到,不要的立刻就丢掉,从小到大又无穷无尽地浸淫在除灵除妖之中,于是这种傲慢,和死亡一起笼罩着她长大,膨胀,生长到远超出同龄人的巨大,演变成了不悯。
目空一切,虽然曾是人类,却对同类几乎毫无仁慈之心。
然而这少女,这高傲的给面前濒死之人致命一击的堕鬼,在如水的月色之下,也微微地柔和了脸庞。
可以算是大发慈悲地,她居然补全了她未完的话。
“我不能,让你们回去告诉他们我变成了恶鬼。即便发誓,我也不会信。”
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她能做的,那大概只有保全贺茂家最后的尊严了。
一个死了的天才,总归比堕鬼的天才好吧。
贺茂奈奈把视线收回,看向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面前的月光。
她伸手,似是要抓住这束光,然而终究抓不住。
空落落的。
这一切,对一个才十四岁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超过了一些。
她也在想,也许宿傩正在哪里看着她,下一刻,下一秒,他就会出现,嘲笑她,嘲笑人类,落井下石。
她胸中甚至憋了一团火,打算在他出现时就不管不顾地朝他发泄,粉碎也好,什么也好,她实在没办法忍受了。
但他没有出现。
只有她一个人,面对这三个尸体,静悄悄的树林,柔和却无情的月亮。
过了一会儿,贺茂奈奈胸腔里燃烧着的烈火熄灭了。
她退后一步,看着面前的尸体,念出了咒文。
毁尸灭迹,不留下一点她的灵力。
一切完毕后,有风吹过,吹动她面前的灰烬以及她背后的长发,在风中的,在月色下的贺茂奈奈定定地看着眼前空荡的地面,静静等了一会儿。
然而这里,大概,的确,只有她一个人。
于是她转身,很快地朝远离京都的,树林的尽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