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微缩屋》榆钱叶儿

2、2

　　叶家事件，一时之间，沸沸扬扬。

　　移民是否存在变异，叶落雨是否属于防卫过当，在各种官方的、民间的平台上，被讨论得热火朝天。

　　作为当事人的母亲，秦淑芬在面对前来采访的众多媒体时，只坚定地说了一句话：我认为我女儿做得对，我们不接受赔偿，不接受和解，只要一个公道。

　　滨海小区的移民们因为叶家的事，仿佛一夜之间都相互熟识了。他们开始群策群力，争取让叶落雨不被起诉，不被判刑。

　　随着事件发酵，滨城被分配到其他地方的移民们也站了出来，纷纷为叶落雨发声，甚至有人在网络上发起了“叶落雨保护家人无罪”的倡议。

　　最终，碍于舆论，检方虽认定叶落雨属于防卫过当，“过失致人重伤”，但还是给予了“酌情不起诉”的决定。

　　历时近五个月，一场刑事案件拉锯战终于缓缓落下帷幕。叶家母女即将面对的，是被打成重伤的混混的家人们对她们提出的要求民事赔偿的诉讼程序。

　　自从叶落雨被取保候审回来后，秦淑芬抱着女儿只说了一句：“孩儿，你做得对！”

　　之后，她再也没在叶落雨跟前提过和案件相关的半个字。

　　叶落雨在家足不出户地摆弄她的微缩模型，她知道她惹祸了，可若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还是会狠狠地打回去。

　　尽管母亲从来不和她提案子相关事宜，但她私下偷偷问过律师，律师答复她，后续民事赔偿肯定免不了，金额多少要等法院判决。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多赚些钱回来。

　　去年“点亮未来——我和我的XX”比赛第一名，得了一大笔奖金。今年，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参赛拿奖是她全部的希望了。

　　随着微缩模型的渐渐收尾，叶落雨觉得自己慢慢地，已经可以接受父亲已不在的事实了。

　　微缩屋的设计初始，源自她父亲叶峰的一个念想。

　　一家人还在滨城时，叶峰一出海就是好几个月。因为近海污染越来越严重，他们捕鱼不得不去更远的海域，出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一年过年，叶峰举着酒杯感叹，他真羡慕不靠海，家里有地的人，种种菜，养养鸡鸭，一家人天天在一起。

　　那时，她笑着和老爸说，她要给老爸建这么一所院子。

　　叶峰当时听了女儿的承诺，立时乐得眼睛眯成了缝儿。

　　而今，她的微缩屋快要完成了，而她最想给展示的人却已经看不到了。

　　叶峰出事后，秦淑芬退掉了他们之前租下的档口，档口老板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不仅全额退还了她家的押金，还免掉了她家当月的租金。

　　事件之初，各路媒体纷纷涌入滨海小区，秦淑芬白天的缝纫摊是摆不成了，女儿取保候审后，她去夜市租了个摊子卖小吃。

　　母女俩各自忙活着，彼此惦记却交流越来越少。

　　也许是微缩屋即将完工，叶落雨的心境被渐渐打开；也许是母亲操持的背影以及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刺痛了她的眼，她的心。

　　终一日，叶落雨在母亲出摊前，打开了自己的卧室房门，笑着对秦淑芬道：“老秦同志，我和你一起去夜市吧。”

　　那一刻，秦淑芬惊讶转身，看着女儿。

　　女儿正对她笑着，亦如从前一样，两只好看的梨窝挂在嘴角。

　　秦淑芬一步步走近，抱住叶落雨时已泣不成声。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和女儿两个人了。

　　叶落雨变了，她不再隐藏自己力气大这个特长，见人更是三分笑。

　　滨海小区的老人们很喜欢这个常常帮他们换煤气罐，提重物的姑娘，一见到她，就喊她“叶丫头，叶丫头”，有那发音不太准的，冷不丁她就变成了“野丫头”。

　　小区里的孩子们也很喜欢这个经常给他们举高高的“叶姐姐”，个个为了能被多举几个高高都变成了小可爱。更有机灵的，不知从哪儿学会了吹彩虹屁，偶尔看见叶落雨帮老人家扛煤气罐，还会拍着小巴掌跟在叶落雨屁股后面为她加油。

　　熊孩子们变成乖宝宝，家长们省心了，叶落雨也成了他们口中的“叶大姐”。

　　对于大家的称呼，叶落雨从初时的不太习惯到后面的逐渐麻木，“叶丫头”、“野丫头”、“叶姐姐”、“叶大姐”，都随便吧，反正滨海小区里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会回应这些个称呼。

　　帮魏阿伯挪好药柜，又被抽查着背了一个药方，老魏才放叶落雨离开。

　　离开前，老魏跟叶落雨抱怨着，“今天晚饭你能别那么扣扣索索的只给我两片肉吗？”

　　叶落雨笑着看老魏，咬文嚼字道：“饮食有节，度百岁乃去。去肥浓，节酸咸……”

　　“哎呦，你快回家吧，我这会儿怎么突然感觉有点头疼。”老魏一手虚扶额头，一手连连挥手赶叶落雨。

　　老魏迁移到江南前，在滨城开了一家私人中医诊所。现在他在滨海小区算是降级成了赤脚大夫，没有正式挂牌营业，只偶尔给街坊邻居们看看小病。

　　叶落雨从拘留所回来，他听小区里有人传言，说孩子好像有些自闭了。于是，老魏抱着家伙什，停停歇歇，气喘吁吁地爬到五楼，敲开了叶落雨家的房门。

　　那一天，秦淑芬正好出门买夜市要用的食材，而家里的叶落雨以为秦淑芬忘了带钥匙。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老一少，门里门外的干瞪了半天眼。

　　“你这丫头，我来看你，你也不请我老头子进去。”老魏率先打破静默。

　　叶落雨沉默着，侧身请老魏进屋。

　　老魏进屋后很有分寸地就近在靠近门口的饭厅椅子上坐下，气息喘匀后，他摆好脉诊，对一直站着不说话的叶落雨招手，“来，我给你把把脉，看有没有伤到内里。”

　　见叶落雨站着不动，老魏没好气地道：“怎么，你怕我老头子对你图谋不轨啊？你知不知道你一拳，我老头子就能去见阎王爷了。”

　　老魏说着，随手打开他带来的一张人体经络图，开始喋喋不休地念叨：“我看过你打架的视频了，一看就知道你练的不是咱们传统武学，以后再打架，这里，这里……”

　　自此，一段忘年交的友谊在一老一少之间莫名开始，两个人也算是亦师亦友。

　　自从叶落雨开始帮秦淑芬去摆夜市，她便也接管了老魏的晚餐。

　　离开老魏家，叶落雨背着背篓才进家门，秦淑芬就迎了上来，“你这孩子，给箩筐穿自己的雨衣，也不知道你咋想的，哪有青菜怕雨淋的。”

　　说着话就上手扒拉叶落雨的衣服，“快换上,我算着你快回来了，刚才特地用吹风吹过的。”秦淑芬捞起搭在椅背上的一套衣服递给叶落雨。

　　“除了菜，我还淘了一些材料回来。”叶落雨任凭老妈给自己换衣服，有一种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恍惚感和幸福感。

　　“你呀，竟心疼那些材料不心疼自个儿。”秦淑芬叹气。

　　最初女儿喜欢上做微缩模型，她觉得能练习如何控制力气，挺好。可家里出事后，叶落雨整天摆弄那些个小物件，她又开始担心孩子自闭。

　　眼见秦淑芬明显有些生气了，叶落雨楼主老妈，用额头顶在老秦脖颈处扭了扭，撒娇道：“我这手巧可是随了您。再说，这比做衣服可简单多了。”

　　“去”，老秦被女儿逗笑，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她顺手给了叶落雨后背一巴掌，“就会跟我贫嘴。”

　　叶落雨换好衣服，和秦淑芬一起收拾背篓。秦淑芬一边往外拿青菜，一边叹气，“这雨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停，要不我白天还能出去摆会儿缝纫摊，挣一个是一个。”

　　“您可别那么操劳了，等我比赛拿奖吧。”叶落雨说得信心满满，拿起箩筐里被包得紧实的一包材料就往卧室去。

　　“比赛时间就要到了吧？”老秦瞧着女儿的背影，追问道。

　　似是想起什么，她也站起身往自己卧室去。没一会儿，秦淑芬出现在了叶落雨的卧室门口，她手里拿着一小块迷你太阳花布料问叶落雨：“落落，你瞧瞧，我今天没事在家做的，给你那个微缩屋当窗帘行不？我看颜色挺配的，花也好看。”

　　叶落雨转身接过母亲手里举着的迷你小窗帘，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笑道：“挺好看的，我一会儿就给挂上。”

　　“落落，这个比赛不是叫‘点亮未来——我和我的XX’吗？我寻思着，咱除了房子要好看，是不是再给弄些吃的喝的进去，取个五谷丰登，有吃有喝的吉祥寓意，你看咋样？”秦淑芬不确定地和女儿商量道。

　　自从叶落雨愿意走出来和她一起出摊，她就不再把宝贝闺女当不经世事的小丫头，家里大事小情的都拿出来和叶落雨商量。

　　而叶落雨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尤其在称呼上，她没有再叫过秦淑芬妈妈，而是叫老妈，偶尔，她也会喊她老秦同志。

　　对此，秦淑芬不甚在意。有些事发生了，印迹就在了，日子好赖都要过下去。

　　只是，他们都回不到过去了。

　　以前，她和老叶护着女儿，现在，她和女儿彼此依靠，相互扶持着向前走。

　　见秦叔芬满脸期待，叶落雨笑起来，“行啊～反正现在大框架也完成了，剩下的是枝微末节，越完善，咱们获奖的机会就越大。”

　　“我听说去年他们这个点亮未来的比赛第一真给了这个数？”秦淑芬放低声音，凑近叶落雨，还用手比划了个1。

　　涉及到钱财，尤其是叶落雨此次参赛的主要目标，不自觉的，叶落雨也压低了声音，眼睛亮闪闪的，“不止，听说后来第一名拿了奖金办了厂，参赛成果直接转化成了更多的钞票。”

　　“真的？！”秦淑芬一脸不可置信。

　　她和老叶都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从没想过中了大奖还能让钱再生钱。要是她，她觉得存银行吃利息最保险。

　　“真的。”叶落雨郑重点头。

　　“咱们要是得了第一……”秦淑芬憧憬着，但很快她就止住了话头，她想到了他们家还有未尽的民事赔偿官司，别说能不能得第一，就算得了，奖金到手也捂不热乎。

　　也许是感受到了秦淑芬突然低落下来的情绪，叶落雨挽住秦淑芬的胳膊，笑道：“办厂要招工人要管理，我连大学都没上呢，不合适。如果我拿第一了，我就出一本教程，到时候除了奖金，也能额外大赚一笔。”

　　秦淑芬的注意力被叶落雨的话带偏，她认真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以后她女儿出书还有版权收入呢。细水长流的，日子总能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