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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兔子来自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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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小刘说会长、边部长还有一个不太认识的帅哥一起来的,就在礼堂门口。”
“肯定是给简欢学姐捧场呗。”
用穗子把红幕布捆起来,久放的厚重布料扬起尘灰,把聊八卦的几个学弟学妹呛得齐声咳嗽。
罪魁祸首背对他们:“尊嘟假嘟。”
她回头,被怨恨的眼神射成筛子,露出一个憨笑。几个人不想干活,又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躲得远远的,不带她一起聊。
“男朋友可真好啊,”其中之一捂着口鼻,一边用手扬开灰尘,一边闷闷地说,“简欢学姐原来也就那样,现在突然就出名了。听说还有很多人给她寄礼物。所以自己没本事,男朋友找的好也行。”
“是啊,什么女权代言人,”另一位被勾起了不平的思绪,压低声音道,“明明一直在努力的只有我们社团,她说两句话,功劳都成她的了。什么世道。”
他说这话时有一瞬心虚,所以他又说了更多来充实自己的底气:“活动是我们办的,场地是我们申请,我们辛辛苦苦,她呢,靠着边伯贤学长美美飞升,现在坐后台喝奶茶。还女权代言人,结果只是靠男人。”
“噗嗤,”其他人跟着露出只可意会的笑容,“娇妻呗。我国基本盘你还不懂?”
“你们这么讨厌我,为什么邀请我来参加活动?”
毫无波澜的发问声融入了他们的对话,却是第一人称。
他们背后炸了一片鸡皮疙瘩,僵硬回头,看到了一个普通得没什么存在感的女生。
她看起来是会沉在背景板里的过路人,没有任何威胁性。
“你们不是说我很适合这次活动吗?”
明明应该坐在后台喝奶茶的学姐出现在了他们背后,她长了一张很会忍气吞声的脸,像是那种听到别人说坏话也会默默忍下再走开的人,也像会回避正面冲突被社会和父母驯化得不敢争取正当权益的人。
但她直视他们。
她的眼神木然又平静。在惊讶慌乱的几人面前,她捏了捏手里空掉的奶茶杯,发出一丝嘎吱的声音。“你们的后台没有垃圾桶,”她微笑着说,“我出来也找不到。请问哪有垃圾桶?”
她好像一点不意外自己会被议论,音调平稳又柔和。这种通透让暗地贬低人的几个学弟学妹感到莫名难堪。他们的脸在僵硬中发热,惶然地支支吾吾着一些无意义的单音节,连最简单的问题都无法回答。
终于系完了穗子的元气学妹似乎对这里的风波无知无觉,笑着小跑过来:“学姐怎么了?”
简欢伸出奶茶杯。
“哎呀,”元气学妹咋咋呼呼,“我看后台那个垃圾桶都脏了,让人提去洗了,怎么现在还没搞完。不好意思啊学姐,你先放在桌上吧,结束了我们统一整理掉。”
简欢颔首:“好的,谢谢。”
她移开了目光,没有目的地摩挲着手里的奶茶杯。奶茶杯上的特制杯套被她取下来当纪念品了,总归是她第一次受邀请参加在她看来很有意义的活动。
几个学弟学妹尴尬地陪站着。
简欢不知道他们是想开口道歉缓和场面还是打算虚耗时间糊弄错误。不知道,但也无所谓。她看到了他们的脸,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也因此能明白他们现在的想法。
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这么斤斤计较?
烦躁不安。
我说得又没错。啧。我说错了吗?
自我支持。
万一她闹起来怎么办,社长知道了就完蛋了。她不会跟边伯贤告状吧?艹,不会影响我拿奖学金吧?
恐惧后悔。
所有情绪最后都因为现实因素汇合,成为了后悔。如果他们张了嘴,满怀歉意对她道歉,那是在说“对不起啊,早知道应该骂你骂得更小心,下次我会找个更隐秘的地方,注意不让你听到的”。
简欢从来是个很懂得放过他人、放过自己的好孩子,她知道什么是“以和为贵”,也很习惯于反省自己的错误。
她手指使劲,塑料杯发出更清脆响亮的一声被压迫的“嘎吱”声。
声音吓到了一群惶惶不安的后辈。
简欢看到他们如波浪一般抖了起来,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慰藉,她感到面颊使劲时已经晚了——压不住牵动嘴角的肌肉。
可能是这样的,她本来心理就有点不太正常,比起浪漫的爱情片,血腥扭曲的限制片更合她心意。在现实中,比起看到他人的笑容,也许她更期待这种恐惧、畏缩的反应。
“你们邀请我来,但说我不配。”
“邀请我,又骂我。利用我,又贬低我。”
“你们觉得我毫无价值吧,有价值的是我背后的边伯贤?他有名,有钱,支持了你们的活动,甚至赞助了——”她屈起手指敲打着塑料,发出沉闷的空响,“你们那么多卫生巾,啊,应该就是他出的钱吧。”
“所以是谁喜欢靠男人?”
“对像我和边伯贤学长这样的关系,你们第一反应不是女生付出了什么,而是女生一定向男人讨要了什么。”
简欢无意识地晃了晃杯子,里面只有一颗珍珠了,就像事实只有一个。她笑起来,就像无数次笑起来那样,舒展开的眉眼弯弯,定格在合适的位置,逐渐凝固,灰暗而凝涩。
她声音温和缓慢地问这些女权社团的新生们。
“其实你们厌女吧?”
咔。
简欢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那些面具崩塌后惨烈的情绪,那些试图掩饰的声音,就像烂尾楼的施工队一样有着心知肚明的无力感。她真的很高兴了,无论什么社团都一样,她知道,女权社团里头也会有蛀虫。
——女权是兴起的大热话题,我参加的话,可以为将来的简历增色不少。
——早看有些女的不爽了,打一个女权的旗号,看她们还敢不敢反驳。
简欢知道,简欢知道很多人都这样。但把那些“大家都这样”戳破,流出一些血淋淋的真相,实在是太畅快了。
她露出了真心的笑意。很少有人见她这么笑,然而每次都在一些不合时宜的场景下。没人该笑的时候,简欢就会笑了。
铛响,她又听见了,被咒骂却不会停止的生锈的声音。
——
除去开头的小插曲,活动进行很顺利。
简欢没再看见那几个学弟学妹的脸,元气学妹跟她解释这些人都是在简欢把女权社活动带火以后才跟风加入的,她们几个老社员觉得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又人员紧缺,才没做筛选。
“是我们的错。”元气学妹真诚地说。
无所谓。简欢牵动脸部肌肉给出一个原谅的标准笑容。她玩得很高兴。
因此边伯贤捧着巨大的玫瑰花束通过稍显灯光不足的通道,打开门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冷漠又良善的笑容。在满室明亮的灯光中,女生扬起笑容,沟壑里的阴影藏着些许压抑而扭动的尽兴。
她玩得很开心,边伯贤了然。
“咳。”
元气学妹比简欢更快看到了镜子内映出的挺拔身影,她轻微地瞪圆了眼睛,像个一按就会散出彩带的礼花炮,脸上根本藏不住任何惊喜。
简欢随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鲜红的,黑色的。
大片极致浓郁的颜色冲击在一起,然而她一眼看见那张掩在花束后那张脸。
他可能是太好看了些,白得发透,又眉眼舒展,因此才不输于开到盛处的玫瑰。又可能是他的眼神——简欢从没有看过这双眼睛弯弯绕绕,他从来走最直接、热烈的道路,即使在黑暗中,那双眼睛依然直直望向自己,似乎不会迷路。
即使还有数米的距离,简欢却感到那双纤长削瘦的手已然捧上了她的双颊,温热的指腹从她的唇角摩挲到眉间。他一定会仔细抚摸她的伤疤。
攫取。
他的眼神一向给她这样的不适感,让她有被床底怪物窥伺的恐惧,然而她爬进了床底,被黑暗的世界吞没。
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和人间相比。
她忽而想告诉他,今天她也感觉到了让人畏惧的快感。是不是因为她也异变了?凝视深渊太久,也不自觉堕入了深渊?
边伯贤穿了休闲黑色卫衣,看起来从容又松弛。他修长的指尖动了动,按压了自己柔软的嘴唇,对一旁还直愣愣看着他的学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些“麻烦你了”的抱歉意味。
“卧槽,学长真的好帅啊……”元气学妹感慨着,很有眼色地悄然后退,顺带把几个看热闹的无关人员也推了出去。
门合上了。
简欢听到接近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八步就能走到她身前,用阴影将她笼罩。
她以前很难想象,人生中会有人向自己走来,笔直地、毫无犹豫地、如刀刃般地以她为目标前进。被选择的感觉很好,无论他人怎么说,她都不会否认这种被偏爱、认可的快感。
脚步声平稳又轻快。
八。
黑色的装饰卡纸包围着九十九朵娇嫩欲滴的红色玫瑰,就像黑色的铁桶盛满了红色颜料,浓郁的红色甚至要溢出来了。被花瓣蹭到了耳朵,简欢下意识侧过头,放下了手里用作烟雾弹的演讲稿。
“我知道你不太喜欢,但也算一种仪式感,”微磁性的悦耳声音响起,带着一些自嘲,“明晖可是让我当众献花,不过——”
他亲昵地凑近了,灼热的呼吸拂过简欢的眉眼:“我怕你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