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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荆棘与玫瑰 ...

  •   陈宝鹿倚在天台的栏杆上,指缝松松地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烟嘴处的烟纸蓝紫色泛着细闪,在微弱的火光中忽明忽暗。

      烟刚刚才开始燃,还有细长的一条。这给了陈宝鹿一种时间充裕的错觉——她还可以在这里呆很久,因此不必紧张时间的流逝。

      她漫无目的地望着夜色。深色幕布的背景下,微弱的星星,万家的灯火,穿梭的车辆,晃眼看着像光在流淌。她的眼神虚虚一落,又飘到黑暗中去了。

      她的烟夹在指尖并不急着抽。她没有烟瘾,但也还能抽两口不至于咳的面红耳赤;也能喝些酒,没瘾,也不是海量。要这么说,从各个方面讲,她都算个顶普通的人——身材,脸,智商,情商,家世,和许许多多人们在意和攀比的东西。她尽量不去想这些东西,有时平庸给她一种安全感,叫她可以随便想一点东西而不至于羞耻——羞愧,或者还有恐慌——她说不清。但她确实是个辩证主义者,所以有时把这归于懒惰——当然了,这个她也说不清。

      她有时候温柔心软——看电影很容易掉眼泪,这时候她感觉自己是一名女性——可也不似别的女孩娇婉柔媚;她有时侯面对别人规束她的言论,极易像一个男性那样内心暴躁易怒,愤懑不平——却也不像别的男孩有力坚定。她像游魂,在男性和女性刻板印象的中间模糊地带游荡,没有影子。

      对于数万万人类来讲,她也许只有一点跳了出来——未婚,且大龄。她今年四十有三,细纹已经爬上了眼角,而且早已熬不住夜——八岁时除夕守岁通宵的记忆久远的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如今她熬夜,心悸、恶心、头晕、脱发——况且她也算不得健康。但是,这也使她意识到,她已经不再年轻,生命将要——或者已经——过了一半。

      人们总是对自己略有耳闻(这使他们不至于过度惊异)而自己未经历过的生活感到好奇,如果有途径的话,这种探求总容易过度打扰。有些人谈论中带着规劝,而往往又因为她的年龄难以迷途知返而替她哀叹,仿佛这怜惜的话能使她在风烛残年回想时动容后悔落泪——她原先觉得厌烦,后来一想,也说不定,于是随随意意地听着。有些人则报以崇高的敬意和歌颂,说实话,她同样觉得厌烦——又不是在高空走钢索。

      但她其实并非没有过爱人,她有过——而且就要谈婚论嫁。当她意识到他们到了这一步的时候,像忽然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脖颈——突然而浓烈的窒息感——但她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她像往常那样笑了笑,“唔”,她望着爱人的眼睛说,“这我可得好好想想。”爱人也笑了。尽管她望着他的眼睛,可他似乎并不知道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然后……然后……之后的事情她不想再回忆了。

      这六月的都市夜晚,风是多么轻柔,打着旋儿从她的脖颈间细微的毛发,从她指尖燃尽的烟草灰,从她微动的衣角,从她细瘦脚踝……从她的身体和灵魂穿过 ,仿的佛她空荡荡,只余一个躯壳,连同她日渐衰老的手,脚,眼睛,骨骼,血液,晦涩的眼神,干燥的嘴唇……——都消失了。

      她轻轻的喘口气。忍不住弓起脊背——像一只倦鸟欲张未张的翅膀——在夜晚渐凉的气息里,短暂地瑟缩了一下。

      按理说,她这样的中年女性,往下既无丈夫孩子组成自己的小家庭,往上父母年前已去世,她又独生,在这世上可算一无巢之鸟,她自己总该有几分伤感畏惧——她不能否认。月前低血糖了一次,她当时正低头看手机时钟——后来怎么想怎么奇怪,因为当时看了很久,居然还有点看不懂是几点:黑色的色块慢慢从视野四周向中心蔓延,模模糊糊的,更看不懂了,于是把手机凑得更近了点,瞪大了眼睛——戛然而止。恍惚间似乎听到脑袋撞击地板的声音——嘭!她的耳朵里似乎也——嘭!不过居然没有很疼——被她苏醒过来后天旋地转的恶心作呕感完全压住了,让她险些忘了这个关于脑门的小插曲。

      待缓了缓,她爬着去摸远处的手机,没坏,甚至膜上都没有裂痕——9:43——大概晕了五分钟——是什么病的前兆吗?

      幸好父母已经去世,她的第一个想法。

      原来人是一瞬间死亡的——真不可思议,她摸着自己冰凉的皮肤上的鸡皮疙瘩庆幸。

      幸好当初没和人家结婚,她又想。

      杂七杂八地想了一堆,她爬起来吃了点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出发去了医院。存款……要是得了大病——不知道治不治得起——医保能报销多少手术的话——还有护工——不知道朋友们有没有时间幸好今天休假,明天的话,要不要请假——几天呢?……她乱七八糟地想,心中却并没有恐慌。

      到了医院,医生说——低血糖——注意饮食规律。这倒是没想到,她松了口气。

      回家拿起笔写了封信——海葬,她喜欢这个。她不愿意埋在土里,而且女孩子的话,也不能入祖坟,不能和父母埋在一起的话,别的就无所谓了。况且,她爱海葬——加之修缮坟茔对活人是在实个累赘——皆大欢喜——她爱海葬。

      这样想的话,死亡也没什么可怕。况且又不孤寂。

      陈宝鹿回过神,烟已经燃尽了,只剩一个烟蒂短短的夹在指尖——一口还没抽呢——好像已经站了很久了。动动脚,密密麻麻针扎似的触感传上来。

      “嘶。”她皱眉看着自己的高跟鞋。于是只好慢慢挪着走动,好让血液快点流动起来。脚还是木木的,越走越发现似乎小腿都是木木的——但是她的感官却好像因此慢慢复苏过来了——她闻到吹过来的晚风中带着夏天的潮气,这让她的心尖尖突然痒起来。“哼。”于是陈宝鹿的喉咙里滚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走下天台的时候,迎面碰上同事。

      “宝鹿刚去哪了,都找不到你。”同事笑问了一句,“快结束了,都在离场呢——我以为你走的这么早。”

      “去天台醒了醒酒。”陈宝鹿像往常那样笑笑——她今天确实多喝了几杯。

      “开车来了吗?我叫了代驾。你没开车的话先送你”

      “开了——也叫了代驾。谢谢你这样体贴。”

      这样的对话结束后,两人就道了别。

      陈宝鹿向外面走去。

      她倚在自己车旁边的一根柱子上——等代驾,眯着眼睛望着这夜色,和路过的人们,偶尔打个招呼。

      她慢慢地伸了个懒腰,后背的蝴蝶骨翕动,像一只鸟欲展的翅膀。

      多少年了,她还是喜欢这样望着这浓重的夜色。

      这夜色也许把她吞没了,也许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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