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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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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把我当狗一样叫。”小黑蛇瓮声瓮气地说道,“还有我才不叫什么小黑!”
略显稚嫩的声音让抱怨的力度大打折扣。
陆夕岚将果子往前推了推,一边困惑道:“可是昨日我叫你小黑,你也应了。”
“胡说!”小黑蛇激动地甩了下尾巴,在小潭里激起一朵水花,“我堂堂、堂堂——”
堂堂什么,后面它就说不出来了。
怎么看它现在都更像一条小水蛇——多长了几只脚的那种,别说有什么大的能耐背景,光是掉落到潭外,都险些被太阳晒成蛇干。
若不是昨天陆夕岚来喂灵兽时无意间一脚踩上它的尾巴,然后将咸鱼打挺的小黑蛇放进水潭,它都未必能看见今天的太阳。
他勉强也算得上是救命恩人。
它决定原谅他的冒犯。
小黑蛇又甩了一下尾巴,沉进水下咕噜咕噜吐了几个泡泡,然后猛的扎出水面,用尾巴扫了一枚果子下来。
它翻了个身,肚皮和爪子朝上,抱着比脑袋大的果子慢慢啃着。
“现在这是意外,以后我一定会变得很厉害。”小黑蛇一边咔嚓咔嚓啃果子,一边自夸道,“看在你人还不错的份上,我可以罩着你。”
小黑蛇说着又凶巴巴地探头:“到那时候就不许叫我小黑了。”
那就是现在可以叫了对吧。
陆夕岚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巧巧地点头,说:“好啊,小黑。”
小黑蛇:“……”
算了,它大人有大量,不跟小鬼头计较。
小黑蛇继续咔嚓咔嚓啃果子,偶尔掀起一阵轻微的水波声,陆夕岚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看神情明显是在神游,没多久脑袋就开始往下点。
前一晚他睡得不是很好,今天又忙了一天,到这会儿林间和风一吹,便昏昏欲睡。
“啪。”
一道水花溅起,陆夕岚惊醒过来,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眼睛。
他忘了手背还沾了些灰,一碰眼睛,便感觉到一阵轻微的刺痛,他下意识眨着眼睛,没注意到小黑蛇游到了潭边。
“你哭了?”小黑蛇警觉地从水里探出小半个身子,爪子间啃了一半的果子咕噜噜沉到潭底,它却只顾着去看陆夕岚了。
小黑蛇把前爪扒在滑腻的潭边,但距离陆夕岚还很远。
“嗯?”陆夕岚摇了摇头,不敢再拿手碰,眨了会儿眼睛适应过来,红着眼睛,带着点鼻音,“只是眼睛里进东西了。”
“不会是想家了吧。”小黑蛇根本不信,嘀嘀咕咕地说,“听说人类的幼崽都很脆弱,长到十几岁,还会哭着鼻子找爹娘。”
“我夜里做了一个梦。”陆夕岚说道。
“梦见爹娘了?”
“不知道。”陆夕岚神情有些空茫,“很痛……”
“什么?”
“大概是一些不太好的事,醒了之后就想不起来了。”
陆夕岚又想伸手去揉眼睛了,伸到一半又反应过来,转而蹭了蹭眼角处生理性的眼泪。
他不爱哭,但早上醒的时候却发现眼泪打湿了枕头,心口也沉甸甸地坠着,不太舒服。
然而他上山不过才两日,见过师父、见过师兄,转眼就被丢到一边,认识的人有限,又不好叫本就愧疚心忧的哑仆再多担忧,只能在心底闷着。
他本以为自己并不在意,话到嘴边才发现,心里还是不自觉地在想着。
从噩梦到师父,再到父亲弟妹……
上山并非陆夕岚本意,他生性平和,并不争强好胜,父亲对他也并无太多要求与期待,直到前几日有“仙山”访客突然登门,父亲与“仙人”于书房密谈数个时辰。
妹妹借着送茶的机会在外面偷听几句,出来便笑嘻嘻地向陆夕岚道贺,说:“二哥你就要去当仙人啦。”
说得仿若多大的喜事,但等到长辈们密谈结束,父亲一声叹息,叫陆夕岚随道长上山,妹妹踮着脚推着弟弟的轮椅在花园里远远望着,眼里已经隐隐有了泪光。
近来得道飞升立地成仙的传闻虽少了些,但那些仙山修道的“仙人”仍然有别于凡人,上了山,有了“仙缘”,便意味着要斩断尘缘。
与俗世的亲人朋友再见,也不知是在何时。
然而父亲说天下劫祸在即,他既有所能为,便应当尽那一份力。
陆夕岚便明白自己不能说“不愿”。
不知是不是担心节外生枝,道长与他直接在陆家行了拜师礼,而后又宽限他一日,叫他与亲友道别。
上了山,师父带他去记了名,见过代宗主,随即便被小道童叫走,说师兄身体不适,请长老前去看看。
师父转身便走,半句嘱托也没留下,陆夕岚不知该做什么,但见那位代宗主也紧张地跟在师父身后,他便也迟疑着跟上。
在主峰大殿后面的偏殿之中,陆夕岚第一次看见他那位师兄。
从小童焦急的叙述里,陆夕岚知道这位师兄姓江,原是璇玑长老唯一的爱徒——现在要加上一个陆夕岚了。
就在师父下山去接陆夕岚的时候,江师兄偷偷下山前往某个新开的秘境,与其他门派的弟子起了冲突,被下了蛊毒,回来之后便高烧不退。
专攻医修的长老就连代宗主也请不动,唯有请资历更深的璇玑长老出面。
陆夕岚能感觉到小道童对自己隐隐的不喜。
他越过围绕在床边的人群,看见躺在病榻上的是个少年,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如冠玉,轮廓深邃,生得俊朗,然而此刻面目苍白,一副病态。
一路都寡言少语的师父脸上也褪去清冷淡漠,担忧急切显而易见。
与师父见面不过两日,陆夕岚并未因为这样的差别对待感到不满,只是有些无措地站在人群外面等着。
等到代宗主回去处理事务时,师父一句话便将新收的小徒弟托给他顺带照看着。
代宗主笑眯眯地说他刚上山,对一切都还陌生,不若从头开始习惯,等师父忙完自然会将他接回去。
然后便将他送到西南侧峰,那是外门弟子住的地方。
自那之后又两日,也没有一个人来问过陆夕岚的情况,他仿佛被遗忘了。
要说委屈,自然是有一些的。
骤然间被迫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远离亲人朋友,也许一辈子都再见不到。
而这个陌生的地方也并不欢迎他,有人艳羡仰望他,有人敌视厌恶他,他们甚至还没有互通过名字,全是平白加在陆夕岚身上的偏见。
陆夕岚宁愿他们把自己当做空气,不去注视他。
但那也只是刚来的时候了。
支离破碎的混沌梦境如同一道墙,硬生生将那些委屈隔绝在外。
等到在后山附近暂且安顿下来,远离前面那些或羡慕或不屑的视线和喧嚣,在一些事上忙碌起来,陆夕岚反倒渐渐感觉到安心。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他必须要早点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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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说,让你一个小鬼头做粗活,那些家伙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小黑蛇探头探脑地打量着陆夕岚的脸,怀疑道,“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以前干过活吗?不会是被那些坏人拐卖来的吧?”
“不是。是我自愿。”陆夕岚抿起嘴角,努力摆出可靠的模样,“我从小习武,力气很大的。”
“这也不能改变你还是个小萝卜头的事实。”
见陆夕岚确实没再哭,小黑蛇又抱起一个果子,躺回水里慢慢啃着,一边振振有词地说道:“你们这些人类真是太没有责任心了,欺负一个幼崽也不嫌丢人。”
像是全然不记得先前嫌弃人类幼崽脆弱麻烦的也是它。
陆夕岚当然是不一样的。
小黑蛇理直气壮地想。
至于哪里不一样,它说不出来,也懒得去想。
“明天再给我带点好吃的,让我长得快一点,我就可以帮你去教训那些欺负你的人了。”
小黑蛇啃完最后一个果子,望望陆夕岚递过来的半块馒头,嫌弃地甩了甩尾巴,但还是慢慢游到潭边,飞快地探身叼下来。
它强调道:“我要吃肉!”
陆夕岚觉得这条小蛇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模样很可爱——毕竟它那么小,看起来就跟小孩子撒娇似的。
他抿着唇角尽力让自己不要当着它的面笑出来,一声“好”就应得很含糊。
小黑蛇警觉地看他:“你是不是在笑我?”
“……没有。”陆夕岚正色道,伸手摸了摸小黑蛇的脑袋,“明天给你带好吃的。乖。”
没有想象中的滑腻,冰冰凉凉如同在摸一片片光滑的玉器。
令人怀念的触感……
陆夕岚微微一怔,盯着自己的指尖。
小黑蛇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本能一般的举动有多么不妥,甩起的尾巴顺着陆夕岚的手背滑过去,哼哼两声,像是满意了。
“这还差不多。”
吃饱喝足之后,小黑蛇咬着尾巴在潭水里慢慢打转。
分明是困倦到睁不开眼,每每不自觉地点着脑袋缓慢沉入潭底,片刻又硬是要撑起眼皮,吐着泡泡重新浮上水面。
陆夕岚站在潭边摸了摸它的脑袋:“我要回去了。”
小黑蛇嘟嘟囔囔地沉下一半在水里:“走吧走吧,我才不会舍不得你……”
陆夕岚弯了弯眉眼,起身准备离开。
走上小坡时,他回头看一眼,正看到小黑蛇从水里探出半个身子,眼巴巴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
一撞上陆夕岚的视线,它猛地扎回水里。
陆夕岚等了片刻,小黑蛇又慢慢探出一半脑袋看他。
“我走了?”
小黑蛇又把脑袋缩回去,好一会儿没再伸出来。
陆夕岚莫名从那小小的身躯之上感觉到了一种落寞。
又或许只是他自己的一些移情心思作祟。
“我还要回去看看谢师兄。”陆夕岚又说道,“他到现在还没醒,我有点担心。”
水面上冒出一串泡泡。
“明日我再来看你。”陆夕岚站在台阶上说道。
小黑蛇甩了甩尾巴,然后终于沉入了潭底,陆夕岚等到水面再没有波澜,才转身继续往前走。
等到他穿过了小树林,背影再也看不见,谭水里才又慢慢冒出一颗黑漆漆的小脑袋,久久地盯着陆夕岚离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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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夕岚回去的时候,灵兽已经将草饼和草药吃完,只剩下两只鹿守着食盆。
白色的小鹿不知又从哪里叼来了一束紫花,大约是先前受到了表扬,有心再表现一下自己。
陆夕岚接过紫花,跟先前的那一束放在一起,摸了摸小鹿的脑袋,将最后一颗果子递给它,然后挥挥手跟它们道别。
与这些不会说话却很亲人的小动物待在一起,让人心情愉悦。
就连那条聒噪的小蛇也有几分可爱之处。
陆夕岚的脚步轻快了一些。
走到半山腰,灌木丛间传来“汪汪”的狗叫声,陆夕岚刚扭过头去看,就见一只黑色大狗几乎扑到自己面前。
这速度快得有些惊人了。
陆夕岚连忙后退。
“住口!”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却连一点脚步声都没响起。
四下都是灌木和碎石,陆夕岚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撞到后面的树干,怀里剩下半个没啃完的馒头掉出来,骨碌碌地滚远,然后被一只手拦下。
“对不住了,小友,这狗刚带回来,是我驯养无方了。”
穿着青色布衣的青年站在不远处,死死拉住狗绳,朝陆夕岚歉意地笑笑:“你不要紧吧?”
他态度看着很随和,一身啷当气,腰间挂着的不是剑或玉佩,而是酒壶,不像是山上其他的“仙人”道长,倒更像是山下的江湖游侠。
陆夕岚摇了摇头,刚刚摔下去的时候他就用手撑了一下,卸了几分力,撞上去也不重。
青年显然不是特意来山林遛狗,大狗望着陆夕岚有些躁动不安,见他没什么大碍,青年便直接开口问道:“你身上是不是有幽兰草?”
陆夕岚看看他,又看看狗,明白过来,点了点头:“不多。”
青年眼睛当即亮了几分:“你这草药,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