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异世界旅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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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正式开始工作那天是个阴天。
云层压的很低，堆积在楼房上。春日望了眼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暗自笃定今天一定会下雨，伸手把伞放进刚买的背包里。
他从□□配备的公寓里出来，身上是统一的黑色西装，他自己不是很喜欢这身衣服，出门的时候把领带再三往下拉了拉，直到那股束缚感稍微减轻了一点儿，才迈开步子往□□大楼走去。
离码头近的土地寸土寸金，□□的地盘就设立在这里。公寓离□□那耸入天际的大楼很近，大约五分钟的脚程。期间春日去便利店买了袋牛奶当做早餐，味道是草莓味，甜味莫名会让他心情很好。因而，在拐角处撞见川崎的时候，对方的表情像是活吞了两只蟑螂：“你今天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恶心。”
春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川崎算是春日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说得上话的人。对方很聪明，举止得体，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分得很清，虽然对春日抱有一定的好奇心，但保持在阈值以内，这点让春日感觉很放松。毕竟如果整天被追问“你到底从那里来啊”、“你家在哪啊”之类的问题，会使他觉得烦躁。
“说起来，我被降职了，之后可能会调到你们黑蜥蜴来。”川崎捂着脸作悲伤状，“竟然跟你这个新人平起平坐，我好难过。”
春日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拍拍川崎的背以作安慰。
“等下。”川崎直起身子，认真地望着春日，好半天后终于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后者看着他一系列的连贯动作，有些不明所以。
“你是给你的领带打了个蝴蝶结吗？”
春日闻言低头看向自己的衣领，早上打的结现在有松动的征兆，他满脸疑惑：“蝴蝶结？”
川崎无奈地叹口气，靠近一步，伸手把春日那用领带打的不成样子的“领结”松开，细长的手指在衣领处几下翻动。川崎要比春日高出半个头，他做这些的时候，春日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喷在额头处。
太近了。春日不禁想道。他想往后退一点儿，被川崎看出意图，拽着领带又拉了回来。
“别乱动，本来打得还挺好的，又要拆了重新来。”
春日脑海里突然不合时宜地出现一些画面，零零散散的，像是玻璃被打破后折射出的细碎的光一样。
曾经好像也有人像这样，在离他很近的距离处，帮他整理衣物——那动作看起来是这样。那个人有带了茧的、厚实的手掌，那应当是长年握刀的手，但是做起这些小事来却非常的轻柔，好像在对待无价珍宝一样。
“好了好了，这下看上去顺眼多了，这么大的人了领带都不会打，你还真是——在想什么？快回神了！”
川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春日立刻回神，他看了眼神色像是在邀功的川崎，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目光飞快地掠过川崎的手，很礼貌地说道：“谢谢。”
“倒也不必这么看着我，我笔直。”
春日：“……”
“话说回来，”川崎指着春日的胸口处，“你今天怎么没有戴太宰大人给你的那枚胸章？”
“忘了，”春日一本正经道，全然忘记早上和那枚胸章斗智斗勇不知怎么别在身上最后只好放弃的事，“明天我会记得的。”
“这个东西挺重要的，”川崎神色认真地说，下一秒又恢复成平时没正形的模样，“毕竟有了这个，至少在这个阶层里，你可以在黑蜥蜴横行霸道了。”
在黑蜥蜴那里签了到，春日就和川崎道别。广津柳浪给他安排了“培训”，让他去红叶干部那里去一趟。
他不知道的是，很少有新人有此殊荣，更何况还是曾经拿着太宰治给的胸章来人事处报道的，□□的消息一直很灵通，几乎是一天内就传在内部上下级员工之间传了个遍。春日现在走出去，就像是左边脸上写上了“太宰治”，右边写了“推荐”两个字。
红叶干部的大楼毗邻码头，离横滨港湾大桥很近。若是晴天，到还能看到海上泛起粼粼波光的样子，船只来往，在海面上留下转瞬即逝的绽开的水纹。红叶干部的办公室设在顶楼，春日不想迟到，步履匆匆地进了电梯。
他来之前倒是听过这位干部的一些传闻，虽然大多是和川崎一起吃饭，从对方喝酒扯着他耳朵叨叨时听到的。
这位干部是位美丽的女性。也是先代首领时代里唯一还留在高层的干部。
春日对□□的阶级设置有个大致的概念，知道干部是仅次于首领的存在。他从空白的记忆里仔细翻找，面上摆出村上面对广津柳浪时一样的恭敬表情，抬手轻轻扣响办公室的门。
“请进——”春日听到有女声这样说道。是慵懒的、迷人的，像极了前些天川崎带他去酒吧点的一杯洋酒。
贵腐酒，名字好像是这个。
红叶是位极其美丽的女性。穿着古朴得体的振袖和服，头发高高盘起。她的目光很凌厉，想来也是个厉害人物。但是不知为何，春日却觉得这位在交替的两个时代中依然位居高层的女性非常温柔。
可能是因为对方的说话方式让人觉得异常亲切吧。
“你是那个孩子吧？”红叶单手撑着下颔，语气温和。
春日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孩子”指的是谁，但还是乖顺地点头：“我名字是春日，广津先生叫我来的，这几天就叨扰您了。”
红叶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她盯着春日的脸看了几秒，过后又笑了笑：“跟妾身来。”
她领着春日坐电梯到楼下一层。
这一层很空旷，屋顶也修得很高，白炽灯明亮，照在春日脸上近乎惨白。脚下就是坚硬的平地，不知道是什么铺就的，感觉倒是比普通水泥地硬上几分。四周的墙壁斑驳，有的地方甚至开了个狰狞的洞，露出里面的钢筋。
这应该就是广津先生提过的，红叶干部的训练场。
红叶余光注意着春日的反应，但显然，从春日那张毫无波动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像是摆在橱窗里的人偶，注视着玻璃窗外熙熙攘攘的人间泛泛，尽管五官是被细细雕琢过得精致好看，但那双眼平静无波，似乎外界带给感官的一切认知都只是虚幻的倒影，与他并无关联。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春日突然听见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地面开始震动，紧接着尘土飞扬，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他的听力一向很好，这类似于爆破的声音几乎震破他脆弱的耳膜。红叶却是习以为常，她抬起手臂，用宽大的振袖掩去浮动在空气里渐渐下沉的尘砾。
烟尘里走过来一个人影，在不断下落的灰尘沙砾中，身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赭色微鬈的发，比春日的更深一点的蓝眼，面容精致，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
——整个人像是刚开刃的刀，青涩而锋利。
没有由来地，春日莫名觉得眼前这个少年非常亲切。就好像是出自同源的河流，历经时间以后又再次汇入同一片海里。
“大姐头。”赭发少年朝红叶点头，打了声招呼。然后很快地，他将视线停留在春日的身上，眼里的探究滚烫而炙热的。
“中也，这是春日。”红叶含笑说。
“你和他打一场吧，不必使用异能。”
春日和被叫做中也的少年几乎是同时面带疑惑地望向尾崎红叶，后者熟视无睹，脸上依然挂着优雅从容的笑容，甚至还非常善解人意地后退两步给他们留下足够的打斗空间。
她在□□待的这些年里早已练就了看人的本领。
春日有一双漂亮的手，手掌不大，十指纤长，骨节分明。如果不是因常年累月拿着刀剑而带有一层薄茧，那定会是属于卓越杰出的钢琴家的手。
那藏在制服外套下的躯体，不用去细想，也应该是精瘦却结实的、充满力量的。
“我……”不太会打架。春日想要拒绝。
春日张了张口，手指几度开合，他话还没有说完，开始剧烈浮动的空气因子让他绷紧了神经。在下一秒赭发少年横踢过来时春日下意识轻轻一跃，躲开了攻击。
“来打一架，”中原中也用手指抹去脸颊上沾染上的灰尘，望向跳到一边的春日，挑眉道，“我不使用重力。”
包围在春日身边的空气因子再度跃动起来，急促而激烈，好像是在预兆着什么。春日抬眸，先中原中也一步，擦过对方的手臂，压低身子俯冲过去，同时右手往下在大腿侧扑了个空，他这才反应过来，那里根本没有武器。
“你在看哪里？”中原中也问道。
拳头和风一起击落在春日格挡的手臂上，黑发少年的姿势漂亮而利落。中原中也“嘁”了一声，两人很快又缠斗在一起。
尽管有些冒失的赭发少年未曾感觉，但站在场外一直注视着这场战斗的尾崎红叶却有所发现——无论中原中也攻向哪一个地方，春日预判一般提前0.1秒避开了那个位置。他也从不主动出手，只是在攻击过来时迅速闪开，或者偶尔利用格挡露出锋利的爪牙的冰山一角。那样的做法无疑是傲慢的。但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红叶必须得承认。对方无论是姿势也好、战斗意识也罢，都像是浑然天成，凌而不乱，很有章法。
——太宰治带来的这个人，真的不是什么敌方卧底吗？
春日其实也有所察觉。每当中原中也即将攻击的时候，他似乎都能听见风的耳语和空气的波动，似乎在告诉他对方想要从哪里进攻，于是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躲过了一击。
那是天生会战斗的人。
或许他以前，在他还拥有记忆的时候，就是个为了生存而战斗的人吧。那套换下来的短款制服已经很能说明一切，还有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是拥有一把刀的。更或许，有很多人在那把刀下命丧黄泉。
春日的分神和一味躲避让中也觉得非常恼火。他对春日从不出手感到不满，这种因实力差距而产生的强者对弱者的傲慢也让他觉得非常不甘心——尽管从对方始终淡然的表情看不出来他有多么高傲。这个叫做春日的少年很是奇怪，不管是从见到第一面起血脉深处涌起的强烈的亲切和熟悉感，还是战斗时那矫健利落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的身手，中原中也都无可否认，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究竟是谁？
观战的红叶给这场没有结果的战斗划上了终止符，尽管明眼人看得出来，在没有重力的加持下，中原中也占不到任何便宜，再这样打下去也仅仅是徒劳地消耗体力罢了。尾崎红叶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中原中也，美目流转，目光停留在神色晦明的春日身上。他望着自己带着薄茧、掌纹分明的手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的体术很好，我想，不需要别人来教你什么了。”
春日抬眼，却是望向了中原中也。
尾崎红叶了然，掩唇笑道：“那你们两个年轻人聊，妾身就先告退了。”
尾崎红叶离开了，还体贴地带上了门，空旷的训练场上只余下春日和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捏着拳头上前了一步，春日谨慎地跟着后退，惹来对方带着不服气的、薄薄的怒音：“你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春日：……
“我知道。”春日小声说，然后他神色认真了一点，“我惹你生气了吗？”
春日不是很想让中原中也生气——他把这种内心生芽的想法归于一时冲动，就像他见到中原中也第一眼的时候就很“冲动”地觉得对方很亲切。也是这个时候春日才意识到一点，当尾崎红叶让他们两个战斗的时候，他为什么会想要开口拒绝，而真正战斗的时候，又不希望出手时伤害对方——这样的作法的确是很傲慢的，明明他也不是那种叛逆高傲的性格，更何况来之前广津老先生耳提面命地让他一定要服从红叶干部的一切命令。
这个人是谁？
春日仔细打量着中原中也，对方也很认真地望着他。
鸦黑色的、偏长一点的头发，水蓝色的眼眸，明明是很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非常温柔。身形纤细，看上去很是羸弱。但是跟他打过一架的中原中也知道，春日跟“弱”这个字绝对不沾边。
那种奇怪的亲切感又在血液里翻涌了。中原中也忍不住皱眉。
“——你是谁？”
似乎是早有预谋，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叠加在一起，回响在空旷的训练场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异世界旅人（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