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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江左盟 ...

  •   三年后
      白雾升腾,寒波微漾,一支清笛悠悠啭啭,乘着一叶孤舟飘荡在清冷的天地间。
      烟波微茫中,袅袅云笛雾中曲,逍遥长叹,不曾长留。
      倏忽风起雾散深处,施施然现出一双明眸,那眸中总是承载着千万思绪,一如滔滔江水,升沉起伏。
      一曲已尽,他将非音笛敛入袖中,低眉垂目。
      迥乎不同的音容笑貌,重生的梅长苏,回不去的林殊。

      廊州,江左盟要换宗主,继任大典上,这位新宗主有半数人不识。
      “据说这宗主姓梅……叫什么梅……梅什么来着?”
      “没听说过,也没见过。”
      “听说这新任宗主是个病怏怏的文弱书生。”
      “听说他还没满二十岁。”
      “哟,一个二十岁的小孩儿就敢当宗主?”
      “可别瞎说,听说他本事可大着呢,今年一年去了咱水域二十四州县,硬是收并了沿途十多个帮派。
      “都是些小帮小派。”
      “你不懂了吧?这些小帮派平时都是来骚扰我们盟里的生意的,咱们一出货就明里暗里使计来抢,抢一升半斗的也有,抢一船半船的也有,总打游击,老抓不到,都是些不讲理的小混混,最让人头疼。结果这位一来,用了十天时间,就把这整条水域都肃清了。”
      “这么斯文的一个书生,是怎么收拾那些小混混的?”
      “说实话,老帮主在位,各帮各派忙于扩张,打得不可开交,险些翻脸,不知道这个烂摊子咱们这位新任帮主能不能收拾得了?”
      “一个小孩儿能成什么事儿?反正我不服他。”
      “就是,咱可是江湖人,这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扛,配当得了咱们宗主么?”
      “管他呢,我只觉得这茶挺好喝。”
      “行了行了,大典就要开始了,配不配的,咱们一会儿便知。”
      鸣礼钟。
      旧任宗主上堂。
      宾客就坐。
      老宗主致辞迎客。
      “请新任宗主,梅,长,苏!”
      众人齐齐朝殿外望去,只见缓缓而行一个清瘦身影,脚下轻浮欲倒,目光却安稳沉重。那眼眸抬起时只见霁月和风般的清明,落下却有如阴云雷电般诡谲。那身形像一只风雨中飘零的浮萍,又像战火中不倒的旗帜。
      如此单薄,又如此坚韧。这个人,深不可测,竟无人看得透彻,也无人掌控得了。
      老宗主望着这位年轻后生,朗声道:“梅长苏其人足智多谋,胸怀坦荡,思虑忠纯,大仁大义。今日我就要传梅长苏以宗主之位,尔等可有何异议?”
      大殿之上升起鼎沸的人声。
      有半数之人不识梅长苏故而不服,半数之人识得也心服,心服之人与不服之人争辩,一时甚嚣尘上,场面难控。
      抬眼仔细看那梅长苏,只见他坐怀不乱,低头把玩着一盏茶,目光淡淡。
      江左盟铁麟帮的陆帮主朝一个喽啰微一点头。
      那喽罗会意,站了出来:“我等不服!”
      众人即刻噤声。
      “梅公子今年不过二十吧?”
      梅长苏微笑。
      小喽罗冷笑:“年少气盛,有雄心是好事,只是可别意气太甚。江左盟岂是玩物,由得稚子随意摆弄?”
      老宗主道:“左长老也是在弱冠年纪便执牛耳,接任帮主一职,照样将本帮经营得有声有色。有志不在年高,长苏年纪虽小,但满腹经纶,胆识过人,有勇有谋,本帮上下还无人能出其右。他的智谋,日久自会见分晓,还请诸位稍待。”
      喽罗不依不挠:“宗主,我看这位梅公子病体恹恹,只怕上任之后就光顾着养病,无暇盟中之事了吧?”
      老宗主:“左长老!”
      左长老会意,拿出一本手记:“新任宗主在今年巡游了江左盟水域二十四州县,收并大小帮派十余家;与秋家和药王谷合作,承托了与南楚、夜秦、大渝的香料、丝绸、茶叶、药材的往来水运生意,为本盟日均增收万两白银;又联合官府势力,攘除了下游海寇数十年的侵扰;除此之外,还整顿了盟中人员编制,预计明年起增加家属饷银,减去一成帮税……”
      那喽罗瞥了陆帮主一眼,陆帮主目光锐利,沉吟不语。
      饷银增了,帮税减了。众人听到此处,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叫好。
      江左盟初期征收重帮税来发展本帮,后来打根基打稳了,本该减免的税收却因当中阶层阻挠,一直减不下来。
      想不到这位新宗主一上台就整治了这些谋取私利的害群之马,减了税收,今后弟兄们的日子定能过得滋润了。想到此,不由对这位新宗主添了敬意。
      一个头戴斗笠的壮士出面,自报家门,称自己名甄平:“家主尚在病中仍能治理帮中事务,一年之内做的事儿,可比有些人一辈子做的事儿都多了。有些人就是喜欢瞎咋呼,从不干实事儿!”
      那小喽啰与陆帮主都变了脸色。
      老宗主道:“长苏的本事,大家也听清楚了。还有谁有异议?”
      “我!”
      这时,一个莽汉站了出来,朝老帮主一拱手,却浑然一副鄙夷样。
      梅长苏抬眼,似乎来了点兴趣。
      “宗主,这小儿只是一介书生而已,只会纸上谈兵,哪儿管得了我们江湖事?再说了,他籍籍无名,无功无绩,又怎么担任宗主之位?”
      “嗯?”
      只听梅长苏悠悠开了口,那声音不近不远,不争不抢,却偏偏能抓住所有人的耳朵。
      梅长苏抬眸一笑:“这位客人看着眼生啊,不知来自哪个分舵?”
      “在下铁麟帮的二当家,杨子英!”
      梅长苏轻轻点头,不急不忙:“原来是铁麟帮,久仰。长苏听闻铁麟帮大当家的近来与双刹帮的季帮主闹了些矛盾,差点儿就在他双刹帮的地界上火并了,可有此事?”
      杨子英咬牙切齿:“双刹帮仗势欺人,害我们大当家的受伤,现在还起不来,这笔帐老子早晚有一天一定要跟他们算清楚!”
      甄平白眼道:“无礼!”
      梅长苏伸手:“无妨,杨二当家的也是快人快语,豪情万丈,长苏十分钦佩。江左盟内都是自家兄弟,以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拘于礼数。杨二当家,长苏多问一句,双刹帮为何与贵帮冲突不断?”
      杨子英道:“双刹帮拒守江西,都是水流湍急的地界,那里的陆路是咱们铁麟帮的势力范围,我们水路不容,冲突已久。”
      梅长苏浅笑:“不知若是由铁麟帮接管那里的水运,可否胜任?”
      “咱们铁麟帮也是水运起家,怎地不胜任?哼,说这些何益?双刹帮势大业大,怎可归我们所管?”
      梅长苏微微一笑:“贵帮大当家与我也有一面之缘,这次冲突长苏救不及时,让大当家受了伤,心中多有歉疚。”
      杨子英一怔:“原来……是你派的人救了我大哥……”
      梅长苏叹息一声:“是长苏疏忽,才让英雄负伤,小人得逞。为表歉意,长苏承诺十年之内,会将双刹帮并入盟中,归于贵帮管辖。”
      杨子英震惊:“这……这……”
      一直旁观的陆帮主终于开口:“双刹帮一直是江左盟的心腹之患,二十年来我们机关算尽,也没能打压双刹帮分毫,梅公子一上来就说要吞并,呵,真是大言不惭。”
      梅长苏轻笑:“双刹帮下个月新任的帮主,不知各位可识得?”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梅长苏抿茶:“双刹帮之前的帮主阴狠毒辣、嚣张跋扈,长苏看不顺眼,于是用了点手段,给他们换了个胆小怕事、懦弱无能的主儿。”
      这......大殿中人皆是心悸,年前梅长苏尚在病中,病榻之上的梅长苏竟能运筹帷幄,让千里之外的双刹帮易主,此等手段,简直惊绝。
      此时梅长苏眸色淡淡,玩弄着一杯淡茶,大殿之中起此彼伏的称赞、咋舌、拍手称快之声,他似乎都充耳不闻。
      一时间,殿上已有大半之人对这位新任宗主刮目相看,并由衷钦佩他的胆识才干,相信由他引领,江左盟必定有另一番蓬勃气象。
      陆帮主的心腹站了出来:“阁下来历不明,身世存疑!”
      甄平大声:“什么来历不明,你休得胡说!”
      “哼,阁下的身份家世盟中上下人等一概不知,只知道一个名字,就连这名字也不知真假,焉能入盟?”
      陆帮主摇头叹道:“是啊,来历不明的人连入盟都困难,又怎能担当宗主之位?诸位别忘了,当初峭龙帮就是被一个外邦人夺了权,走上了邪路。”
      左长老望了一眼老宗主:“继任大典是公昭天下的盛事,怎能妄议别帮之事?”
      陆帮主趁热打铁:“前车之鉴,不可不防。我得到密报,说梅公子和两年前的赤焰逆案大有干系……”
      赤焰逆案?那桩惊天的逆案?
      大殿之上,一时尘嚣四起。
      梅长苏冷眼看向陆帮主,目光一瞬柔如碧水,一瞬又锐如利刃,深不可测,又凌厉非常,看得陆帮主心惊胆战
      陆帮主连忙正色道:“咱们是江湖帮派,可不能涉及朝堂之事。”
      梅长苏微微一笑,拿起茶盏在鼻下一绕:“不知长苏自家种的这款‘雪里梅’可还合诸位胃口?”
      众人听了此言,皆是一惊,面面相觑,再不敢言语。
      这茶是茶中极品,千金难换一两,数百年来,只有束河梅家才产此茶。
      束河梅家祖上是魏晋时的大官,因受奸臣诬陷辞官还乡,研究种茶,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这款“雪里梅”。这茶奇在是用雪山水冲泡,饮后齿颊留香,每一口滋味都不尽相同,回味无穷,清幽怡人。
      殿中诸位贵客都是见过大场面的,自然明白这此茶之稀贵,更敬畏这束河梅家的威名。
      束河梅家当年经销茶叶,颇有财势,资助了江左盟其中多个帮派壮大成长,只是梅家深藏功名,幽居束河,不愿渉踏江湖,销声匿迹数十年,但江左盟中诸位元老仍感念至今,不敢忘其恩德。
      左长老哈哈一笑:“原来是束河梅家的后人,我等惭愧,惭愧!梅公子,宗主之位当之无愧!”
      至此,众人再不敢质疑梅长苏其人其才其德,皆是心服口服,随即跪拜成礼,梅长苏歃血入酒,他端起酒杯,朝殿上众人示意。
      “这第一杯酒,我敬帮中兄弟,从今往后,你我以命相交,同生共死!”
      众人:“敬宗主!”
      梅长苏缓缓倒酒:“这第二杯酒,我敬堂上众位长老,敬老宗主,敬左长老,敬陆帮主……”
      陆帮主咬着牙,无处发泄。
      “今后仰仗诸位前辈群策群力,同心同德。”
      众人:“敬宗主!”
      陆帮主无奈,也举起酒杯:“敬……宗主!”
      “这第三杯……我敬这大殿之外,天下间的各路英杰,敬谢其不离不弃、帮持协助,此血仍殷,此身仍在,长苏定不负所托,尽心竭力,将本盟发扬壮大!”
      众人:“敬宗主!!!”
      三杯礼成,至此,梅长苏终得江左盟宗主之位。
      梅长苏眼眶微红,壮志满怀,端坐于大殿中央,受万人恭贺。
      人影憧憧,觥筹交错,让他不禁有些恍惚。

      江左盟宗主继任大典刚刚结束,新任宗主梅长苏留在无名茶舍,幽幽地品着刚收来的梅里雪。
      好友庆林陪在他身边,这庆林也是蔺晨的老友,是个天才棋手,聪慧非常。
      蔺晨总说,他最爱和聪明人做朋友。
      此时的庆林不过十六岁,而梅长苏已经及冠了。
      “这雪山的茶,品来如何?”庆林笑问这风光无限的新任宗主。
      梅长苏温温一笑:“这茶入口甘甜,回味却苦,也是难得。”
      庆林敬他一杯:“梅兄有品,也就会品。”
      梅长苏笑道:“你这独运的匠心,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哦?你说的是蔺晨?”
      梅长苏浅笑:“是。”
      他回忆起往事,眼前有了景象。
      “琅琊阁有一座山,我一直想爬上去,却找不到路。”
      “空来山?”
      “是。我一直找的是上山的路,想不到,想上山,得先下山。”
      庆林哈哈一笑:"蔺晨也用这个糊弄过我。这个人呐,总爱给人灌输些大道理,他是不是又拿什么低谷和顶峰那一套来跟你念叨了?"
      梅长苏浅酌:“是,他从我病时开始,就天天用鸡汤给我洗脑。”
      他们笑了一阵,只见朱砂这小妮子又偷偷溜出来。朱砂是老宗主的女儿,顽皮可爱,总是粘着梅长苏。
      庆林笑道:“朱砂,怎么,今天来比武招亲的,又不合你的意了?”
      朱砂撇撇嘴,靠近梅长苏坐下:“他们都是些歪瓜裂枣,我才看不上呢,我还是想跟苏哥哥在一起。”
      “小花痴。”
      梅长苏对她微笑:“今天来的又是谁啊?”
      朱砂脸上浮出畏惧的神情:“一个北燕人,太可怕了。”
      庆林笑她没见过世面:“怎么可怕了?”
      朱砂心有余悸,抚着胸脯:“他被我打伤了,不去就医,反而拿出一个酒囊来狂饮,你猜猜他喝的是什么,是血!末了他还大声炫耀,说他喝的是人血,还是滑族……”
      “朱砂!”庆林打断她,瞥了一眼梅长苏,见他神色如常,暗舒了一口气。
      朱砂无辜的眨眨眼:“怎么啦?”
      看来蔺晨交代了所有人,唯独忘了朱砂。
      庆林道:“你先回去吧,你苏哥哥要休息了。”
      朱砂摸不着头脑:“可我还想和苏哥哥再说说话……”
      “等你找到如意郎君,我会送你一个大礼。”梅长苏轻轻开口。 朱砂的脸色枯了,恹恹地退了下去。
      待朱砂离开,庆林又给梅长苏第二杯茶。
      “梅兄,再饮这第二杯,第二杯无限甘甜,饮过管保你齿间留香。”
      梅长苏缓缓拿起茶啜了一口,闭目回味,半晌,才缓缓睁眼。
      “是苦的。”
      苦的?
      庆林小小年纪尚且不懂,这茶再清香甜美,也不敌心苦。
      三年前他被救回来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知道吗?他是如何得救的,他又是如何复活的,那个消失了的滑国公主,他有再想起过吗?
      庆林曾这样问过蔺晨。
      蔺晨也不知道答案。
      三年前,林殊从火寒毒刮骨苏醒之后,就从未问过琳琅一句。
      就像林殊从世上永远消失了一般,琳琅也随他一起消失了。
      那个名叫琳琅的女孩儿去了哪里,她的音容如何,久的就连蔺晨都快忘却了。
      世间,似乎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那场赤焰巨变,连她都被抹去了。
      蔺晨没有告诉过梅长苏,她到底去了哪里。
      多年前那就此消失了的人,其实,她从没有离开过。她就在他的身体里,陪他活着。
      长苏啊长苏,你身上活着两个人,你可得好好活下去。
      她选择以血换血,救林殊的命,让梅长苏得以重生。
      哎,以血换血,世上还真有这么残忍的事。
      老天怎么偏让她有如此奇效的血,又让她有如此牺牲的情呢?
      天道凉薄,人道沧桑。唯有情义不朽,万代昭彰。
      情义,也是梅长苏生命的源流。
      从他重生那一刻,他的每一寸血脉,每一寸皮肤,便都封缄着浩然的情义,深入骨髓。 那七万人的冤魂,他的父母,祁王,宸妃,还有琳琅……
      从此便将永远化成烈火时刻淬炼他的丹心,每一分都在拯救,每一分都在煎熬。
      终成就:
      霁月清风,琅琊榜首,麒麟才子,江左梅郎。

      庆林离开之后,梅长苏枯坐许久。
      梅长苏斟了最后一杯茶,他轻轻开口,他将茶轻轻洒在座前。
      竟是在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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