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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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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完了武,决出一二三名,众人兴致未尽,又坐下来吃东西,攀谈说笑。
大人们的交谈是在桌子上面,孩子们的玩耍是在桌子底下。有几个孩子偷偷伸手上来,想倒点芒果酒尝尝,被摩婆把小手抓了个正着,拎出来好一顿骂。
明一命身为寨主,提着酒壶在各桌间窜,跟各家喝酒。小旗子兜里揣满大小果核,乐悠悠地满地种着玩。
林间空地上满是芒果香气。人世苦短,平日里总有家长里短要操心,如此闲暇是难得的。
止衍在给终芒剔鱼刺。他手指修长,指下的两根木筷子像是活了,再小的刺也是一夹一个准,随手丢进盘子里,从容悠闲。
终芒总盯着他。脸。脖颈。肩。胸口。一路往下,又一路往上,看了又看。到处都是好好的,确是没伤的样子。
她一心在他身上,看得久了,旁人不知真相,都以为她是太痴情,暗地里偷笑。
止衍道,“小芒果。”
“嗯。”
“总看我做什么?芒果糕不好吃么?”
“我伤着你了。”
“没有。”
“有。”
“没有。”止衍把剔完了刺的鱼肉夹进她碗里,道,“我连衣服都好好的。”
终芒道,“也许是衣服遮住了。”
“你认为衣服遮了我的伤口?”
“嗯。”
“要验一验么?”
“要。”
“你怎么验?”止衍压低了声音,“脱我的衣服么?”
终芒盯着他抿抿嘴。
止衍道,“宽衣解带这样的事,我愿意关上门以后做给你一个人看。不过现在大家都在,人言可畏,你该老实一些。”
周围几声窃笑。
终芒蓦地移开视线,不看他了。
她只是在担心伤口而已。
她自己不动筷子,止衍便把她碗里那块鱼肉夹起来,递在姑娘嘴边。鱼肉是很好吃的,一吃可以泯恩仇。
终芒张了口,乖乖把鱼肉嚼了咽下去。姑娘内敛,一向是属静的,连嚼东西时嘴巴也不怎么见动,一点声音没有。
止衍道,“好吃么?”
“嗯。”
止衍复又伸筷子,去给她夹别的。
这时候到处跟人喝酒的明一命窜到这桌来了,喝得微醺,又打着嗝,说,“摩婆。”
摩婆正给个小孩子喂饭,瞟他一眼。
明一命嘿嘿一笑。“今儿真好吃。”
“老婆子的手艺自是不差的,”老太太微微扬着下巴,明明是被奉承得挺高兴,却又摆出个板着脸的样子,又谦虚几句,“可惜咱们缺条件,那些个鼎鼎有名的菜,做不出来。”
被喂饭的孩子满嘴塞着食物,嗡嗡道,“什么鼎鼎有名的菜?”
摩婆数着,“金山日落,雪地埋花,长风堪醉,酒阑歌休。”
“那都是什么?”
“都是芒果小宴上的名菜,食材贵重,做法繁复,有菜比金玉之说。普通人家做不了,只有贵人才吃得上。尤其是那鼎鼎有名的‘酒阑歌休’,可是六道城才做得出的世间奇肴。”
孩子道,“六道城是什么?”
“六道城是这世间最繁华的地方。”
“比山下城还好?”
“跟六道城比,一百个山下城又算得上什么。”
明一命却笑道,“六道城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的,空有个造价高昂的花架子,未必好吃。吃的东西,好吃才是第一位的,别的花里胡哨都是为了撑个面子,本末倒置。”末了,又奉承一句,“还是咱们摩婆做得好!”
老太太终于是笑了。
不远处挖着地的小旗子叫了一声,“二——姑——娘——”
终芒应了一句。
小旗子又叫道,“你快来看,快来看!”
终芒起身过去了。
明一命喝得多了,不太清醒,毫无眼力见地占了终芒的位置便在止衍身边坐下来,又给倒酒。“义兄,我敬你一杯!”
“一杯?”
明一命豪爽,“一壶!”
“一壶?”
明一命更加豪爽,“好,一坛!”
止衍把大酒坛推过去,这寨主端起来便咕噜咕噜全喝了。
“好酒!”
喝得太快,他胡子上也沾了酒,都有点亮了。空酒坛往桌上重重一放,明一命忽想起来什么,打了个嗝。“对了——义兄。”
“怎么?”
“听说京城不久前出了几桩大事,风风雨雨乱成一锅粥,成天有人发疯,上上下下不得安宁……”
喝醉了酒的汉子正晃着脑袋努力琢磨着措辞,止衍微微一笑,把话接了。“我做的。”
“……又是你做的?”
“京城确实很有意思。”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
明一命想了想,压低声音,对暗号似的,“江……山……壁?”
“江山壁?”止衍一笑,“我不过是给他们画了几幅画。”
“什么画?”
正要追问,那边终芒回来了。明一命占着姑娘的位置,又醉酒不识趣,但止衍把他拎了起来,给姑娘让座。一道回来的小旗子手里抓了个大蛐蛐,细腿直蹦,很是凶猛,不日便会成为斗蛐蛐场上一员猛将。
孩子很乐。
“大妖怪,你看你看!”
小旗子把蛐蛐递在止衍眼前,炫耀宝物。
止衍顺着他心意,“恭喜。”
小旗子瞟了眼他奶奶,见老人家正专心给人喂饭,没注意这边,忙压低了声音,“我觉得它很值得住在漂亮地方。”
孩子真是好猜的。
止衍道,“想要新的蛐蛐壶?”
“想!”
“下次回来给你带。”
小旗子更乐了,正要开口跟他道谢,眼睛一转又看见边上的姑娘,于是改口,谢的不是这买蛐蛐壶的人,谢他的姑娘。
他说二姑娘慷慨大方、善待幼童,小旗子也是有恩有报的,日后若是二姑娘又要找借口下山,小旗子能帮她想一百个。
众人哄笑。
欢笑间,渐渐是日薄西山了。
万里红霞如赤火,一点残阳余生薄。夕阳是将死的太阳。
小旗子忽指着天上道,“快看!长生云!”
众人随他手指看过去。
所谓长生云,其实也不过是云的一种,形状怪异些,因此难见些罢了。状如手掌,令人无端想起佛祖拈花,以为便是神佛在天。
“快向长生云许愿,很灵的!”小旗子大叫着。
说罢便合上了眼睛,手里仍紧紧抓着蛐蛐,嘴巴动得飞快,无声无息地真不知是有多少心愿要许。小孩子贪心。
摩婆拿拐杖敲了敲边上傻站的明一命的脚。“寨主,你也许一个吧。”
明一命又打嗝。“我?我有什么好许的?”
摩婆语重心长。“你也老大不小啦,媳妇在哪里?连个影子也没有。许个愿,让老天爷发发慈悲给你个好媳妇吧!”
说着还朝终芒看一眼。那意思,你看看你,妹妹这边事情早定了,你作为哥哥,怎么反倒落后这么多?
又来了。
明一命尴尬,摸摸酒湿的胡子,说自己根本不想要。
止衍对终芒笑道,“小芒果,想许愿么?”
终芒也朝着天上看过去。
神佛愿望之事,止衍自己是不信的。但终芒信。
她站起身来,朝着西天,低下了头,阖上了眼,认认真真地许下愿望。她的愿望很简单。
一愿哥哥得觅良缘,有嫂子照顾,不要一个人那么辛苦。
二愿隐云寨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三愿……
姑娘脑袋一偏,眼睛悄悄睁了一条缝,往下斜睇过去……小小的动作被人看得一清二楚。止衍笑了。
于是她也笑了。
霞光散去,云散去。太阳西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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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山间月照,清辉朦胧。如此深夜里,人人都该睡下了。
终芒搬了个水缸到寨门不远处的老杨树底下,缸里装满了水,顶在头上,缓缓下蹲,一个人在这里扎马步。
水缸很沉,很辛苦,山里的夜又总是凉。
不多时,一个脚步声近了。
止衍披着寝衣,在姑娘跟前止步。
终芒脑袋顶上的水缸很稳,抬眼看他一下。“怎么不多穿一点?”
止衍微微叹息。“今早是我要抱你睡,不是你故意耽误事,为什么还要罚?”
终芒说,“毕竟是耽误。”
所以,按着寨里规矩,是要领罚的。
她做事认真,总是很守规矩。
止衍道,“一命什么也没有说,其他人也什么都没有说,今天大家都很高兴,没有人会怪你。小半天而已。”
终芒低了低声音,“不止小半天。”
“不止小半天?”
“嗯。”
“还有什么?”
“还有前几日。”
“前几日怎么了?”
“……我总下山去。”
止衍笑了,“找我么?”
“……嗯。”
止衍缓缓蹲下来看着她。
眉目沉静的姑娘,不过是误了几日的杂事,便认认真真地在罚自己。水缸里的水是满满的,一点不作假,额上有微汗了。
一只夜鸦自不远处飞过,几无声息的。
止衍起身走了。
未几,也带了个水缸过来,更大一些。抬起终芒脑袋上的水缸,倒了大半进自己的缸子里,然后把轻了许多的水缸放回她头上,自己顶了另一个,就在她身边,也扎马步。
悠悠闲闲的一个人,扎马步也悠悠闲闲的。一个悠悠闲闲的月影在他缸子里悠悠闲闲地晃荡。
终芒道,“……干什么?”
止衍一笑。“今早是我要睡,前几日你也是去寻我,所以事情是我主犯。要罚一起罚。”
说完,还伸手,去勾终芒的手指。一下。一下。指腹这么暖。
终芒不说话。
止衍道,“小芒果。”
“嗯。”
“你是不是笑了?我现在头动不了,只能看着前边,看不清你。”
“……嗯。”
“你是怎么笑的?待会回了屋,再笑一次给我,好不好?”
姑娘又笑。“好。”
两人正说话间,忽地,又一只夜鸦自头顶掠过,朝着寨子里去了。一只。又一只。连着去了七八只。朝着同一个方向,连行迹都一模一样。
每一只都飞得静静地,几乎看不见翅膀扇动,像影子。
有些诡异。
它们所去的方向……正是那“久无人居”的二层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