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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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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色的房间里,光线极明亮。
面容静美的姑娘躺在手术床上,头颅已被金属架子固定好。在医生们的细心操作之下,发着冷意的颅骨切割刀一点点地,近了。
第几次开颅了?
她阖着眼睛,全无知觉。安静的羽睫投下一片阴影,像一只小手盖着——像是在说,捂住了眼睛就不怕了。
实习生照例在这一刻想逃。
一低眼,地上角落处看见个颇为精致的金属胸针,是伦理委员会的标志。想来是方才那来突袭检查的短发“老巫婆”掉的。
他如遇大赦。
连忙蹲下去把胸针捡起来,告诉医生自己得去把东西还给人家。
那胸针纹路的空隙里,卡了个银亮的小铃铛。他没注意。
医生正凝神注视着切割刀,听这学生又要临阵脱逃,倒也不意外,告诉他伦理委员会那女人现在大概是在总设计师办公室那边。
实习生于是脱了手术服便跑了,口袋里揣着胸针和卡在胸针上的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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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巢的总设计师,算是大权在握。整个“古代世界”里上上下下的事,平日里都是他说了算,有时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得过问。
他的办公地点在大楼次高层。
实习生乘着电梯到了次高层。许是高处不胜寒,连来者也难免微微胆寒,出电梯前他搓了搓手,又整了整衣领。
才走出来,电梯外便有一身黑的安保人员拦住他。“来干什么的?”
“呃……有位女士的东西掉了,我来还给她。”
黑衣人一看那胸针——伦理委员会的标志——立马蹙眉,看也不想再看第二眼。“这边直走,第二个路口左转,那边有个应秘书,东西给她就行。”
“谢谢啊。”
实习生朝着黑衣人指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免不了好奇心发作,四下打量着。这层楼虽是高位者做事的地方,看上去倒也跟别的地方没什么不同,总设计师秘书们比寻常人高傲三分、疲倦三分罢了。
——谁还不是打工的呢?
路上迎面碰着个游走监视器,他朝它一笑,它毫无反应地从他肩旁飘过了,红色指示灯一下一下地闪着。
到了应秘书办公室门口,敲了门,等了好一阵,那门才慢慢悠悠地开了。一看清门后,吓了一大跳。
应秘书是个中年女人,长相倒没什么不妥,衣着也还正常。但是——
她竟是浑身插了七八根导管!
七八个支架环着她,各个挂着成分复杂、颜色怪异的药水,七八种药水顺着各自的导管流进身体去。
她脖子上还缠着个厚重的金属圆板,裹了纱布,大概是用来固定脖子。
实习生毕竟是学医的,朝着药水袋子上看了看,根据药名辨认她身上一系列的病:胃溃疡、高血压……
实习生不得不认为眼前景象十分不可思议。
应秘书眼睛也没抬一下。“干……什……么?”
声音气若游丝的。
实习生一时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个胸针。“您是不是,到我们医务组去看看?”
应秘书听了这话,椅子上艰难转了转,勉力去看贴在墙上的工作日程。“没给我……安排这事儿……”
实习生道,“不是说您作为公司秘书要到我们那儿去搞工作视察,我是说,您作为一个人,病成这样了——该去看看医生。”
应秘书艰难地把椅子又转回来。“哪有……时间……谁敢……请假……”她一头又钻进了电脑屏幕上的工作里。眼睛已红丝满布了,却努力睁得很开,空洞无神。
实习生道,“您该请个病假什么的。”
她不理。
又劝了几句。
她不理。
实习生只好提起正事。“我捡到老巫,不是,伦理委员会女士的胸针。”
应秘书反应有些迟缓。隔了十几秒钟,才听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似的,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他,说,“到……总设计师办公室门口……给汪秘书……”
“谢谢啊。”实习生转身走前,不忍心,又问了一遍,“您真该去看看医生。”
她不理。
他只好走了。
总设计师办公室在这一层的尽头,路上问了几个人,又遇了几个飘来飘去的监视器——其中一个在拐角处差点直接撞在他脑门上——便到了。
一眼看见门口坐着的汪秘书,又吓了一跳。
汪秘书是个年轻女人,五官看着倒也没什么不妥,衣着也十分正常。但是——她竟是谢了顶。好好一个年轻人,头发这么少。
这谢顶的秘书手里拿着几分简历,正低头看着。
实习生出于礼貌,只往她脑袋上看了一眼便不看了。口袋里摸出胸针,说明来意。铃铛仍卡在原位,极不显眼。
汪秘书眼睛往上一滑,看着他。“你大学毕业没有?”
“我可是博士。”
“大学毕业没有?”
“……当然。”
汪秘书竟是往他手里塞了一只茶壶。“昨天有个倒茶的方秘书请病假,我们把她开除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去倒茶,你先顶上。”
“……啊?”
“你大学毕业,有倒茶的基本资格。”
“……啊?”
汪秘书不耐烦了。“总设计师在里面跟伦理委员会的委员长开会,让你进去倒倒水!”
“呃……哦。”
实习生把胸针揣进口袋,抱好了这只莫名被塞来的茶壶。汪秘书起身在门边密码盘上按了按,给他开会议室的门。
走进去之前,他听见汪秘书嘘着声音嘲讽那已被开除的专门倒茶的方秘书。“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敢请假——当然是把你优化掉。”
他想起先前那吊着七八个药袋子的应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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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会议室十分空阔。
银灰的金属墙上,有一面巨大的屏幕,黑底红字,错综复杂,如血一般狰狞——实时的公司营收图。
折线大体上是向上的,年年月月,屡创新高。数字是天文数字。这毕竟是一家势力庞大又发展势头极好的巨型公司。
圆桌边坐了几个人。
几个是坐在左一端,以一个褐衣男人为首。另一个是坐在另一端,只那十足干练的短发女人一个人。
褐衣男人道,“委员长的道德文章写得文采飞扬,但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短发女人道,“我骂的就是你们。”
“我们没有虐待动物,更没有违法、没有触犯人权。伦理委员会屡次到我们这里来,实在是没有必要——我几乎怀疑你们不过是想利用我们制造大新闻,赚些流量钱罢了。”
“在你们的直播画面里,仿生人角色举止异常早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很多人怀疑他们其实有自由意志,而你们在背地里虐待他们,以此控制他们的行为。”
“第一,我们没有虐待它们,相反,我们斥巨资给这些商品提供了最好的生存环境。第二,它们是物品,物品本就没有虐待一说,谁会荒唐到指责一个摔石头的人虐待石头呢?第三……”
褐衣男人说起话来不疾不缓,从容平静。
说完了,又下了个结论。“最后,委员长说得再好听,毕竟没有证据。”
他喝了口茶。
几个围着他的人连连点头。
短发女人望着他,朝椅背上靠了过去。“你便再得意这一阵吧。”
褐衣男人微微眯起眼睛。
短发女人道,“我个人,很喜欢蠢货在大难临头之前那种毫不自知又洋洋得意的样子。”
褐衣男人道,“看来传闻不假。公司内部,早就有伦理委员会的人。这些年里大概做了不少手脚。”
短发女人笑而不语。
褐衣男人谨慎打量她一阵。“……那么,它们嘴里念念不休的那个东西,便与你们有关。”
“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江——山——壁。”
“那东西,我倒是没听说过。不如你好心帮我解释解释?”
“在那些仿生人眼里,江山壁是一种能够倾覆所谓‘天下’的东西,十分神秘,有些寺庙里甚至把它当成神来跪拜。”
“哈,是你们自己安排的吧——弄一个世间奇物勾引他们去抢,热热闹闹,打打杀杀,好让观众看好戏,兴奋起来便给你们付钱。”
“我们从未安排过‘江山壁’那样的东西。”
“那就太奇怪了。”女人讥道,“那些仿生人竟是知道一些连你们这些造物主都不知道的东西。”
褐衣男人视线冷淡。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那安静是一种结着冰的安静。
实习生便是这时候闯进来的,抱着个余温尚在的茶壶,脚步咚咚咚的,把所有人视线都勾到自己身上来了。
仍是安静。
他傻站着,梗着脖子,十分尴尬。
褐衣男人朝着他抬起仍是半满着的茶杯。
实习生连忙跑过去接了杯子,倒水。有事可做便可舒口气。
褐衣男人道,“委员长还有什么别的事。”
短发女人道,“好心给你些建议。”
“是么。”
“建议你最近好好存点钱。别存进银行,换成黄金最可靠。毕竟,你这样的高位一旦出了事被解雇,以后的生活很麻烦的。”
说罢,她便起身了。
她走得很快。高跟鞋嗒嗒嗒的。
实习生口袋里还揣着她的胸针,听了这脚步声,一下子便急了,也顾不上手里还端着茶壶,空出一只手便往口袋里摸那枚金属胸针。“唉!等等,你掉了东西!”
他把胸针朝着她举过去。
女人却是头也没回。“送你了。”
她走了。
实习生望着手里的胸针,有些讪讪。然一低头,立马又看见一片水渍——方才实在笨手笨脚,竟是茶壶倒了,撒了褐衣男人一身的水。
周围几人都有些愠怒,男人本人却神色平静。
实习生一慌,无语伦次地道歉。
男人从桌上抽了几张纸,自己擦着水渍,什么也没有说。
实习生又道,“呃……这个东西……”
男人道,“你自己留着吧。”
“啊?”
“那个女人的道德文章写得确实很好,是不少人的精神偶像,名望很高,拥趸极多。这东西即使你自己不喜欢,拿出去卖也有不少钱。”
实习生小心问了问大概能卖多少钱。
男人给了他一个数字。
实习生眼睛一亮。那恰是他一个月的工资,补回了先前的空缺。很完满。
褐衣男人让他出去找个机器人进来把地上的水渍处理掉,他把胸针仔细在口袋里揣好,乐颠颠地便出去了。
门关上。
空阔的会议室里只剩下黑巢的总设计师和围着他的几个心腹——以及几个飘在半空里的监视器。
褐衣男人道,“那个莫名其妙的江山壁,现在究竟闹得多大?”
心腹道,“这几年里,热门角色几乎无一不知,都念叨过。像A33、B56和A05这几个人气特别高的,甚至到现在都还在四处找。”
“它到底是什么……让你们去查,查的怎么样?”
“查不出,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怪话。三月份京城展区莫名出岔子的时候,这东西的传言格外多,”心腹顿了顿,又低声道,“而且,所谓的‘江山壁’可能跟前几年那次动乱也有关。”
“动乱?”另一个心腹讥笑一下,“十几个仿生人从它们的世界里走出来,穿越旧工程地,长途跋涉到了我们大楼顶上——可门都还没进就全死了。那也能叫动乱?以卵击石!”
褐衣男人沉思着。“连A05也在找?”
心腹点头。“它这次事故就跟江山壁有关。它一直在找那个东西。”
褐衣男人道,“A05很聪明也很危险。如果江山壁确跟伦理委员会有关,那么它去找那个东西,对我们来说就更危险。”
“是。”
“不只是它,其他的仿生人也是。我要让江山壁一类的怪事到此为止。”
“我们怎么做?”
“给它们找点别的事情做,让它们无暇他顾。”
“您是说……”
“战争。我们将开启新剧情版本——天下战争。”
会议室中沉默片刻。
一个心腹连连点头,“对,一旦起了内乱,它们就再没有精力去找那些古怪东西。而且,最近诸事太平,观众看不到新鲜东西,付费意愿持续走低,我们的营收增长速度也有些放慢……刺激一下也好。”
另一个心腹也点头。“对,让各大热门角色成为敌人,互相攻打,各家的粉丝也会紧张起来,希望喜欢的角色能赢下这场战争,不希望它们死。我们可以制定新的营业项目,比如卖战事物资,让粉丝花钱去给自家角色买……”
又一个心腹却是摇头。“没有不死人的战争,仿生人造价如此高昂,怎么经得起战争的消耗?”
褐衣男人道,“昨天老头手下的实验室发了报告,说复制人技术已经可以投入使用。复制人的造价很低,可以成批制造,看上去与真人无异,但只能存活三天。”
“很适合做炮灰。”
“还可以做替代品。比如,B56若是要在战争中被杀死,它自己不必死,关起来就好,让一个复制人在直播画面里去代它死。然后我们再向粉丝推出角色复活项目,花够钱就能让原本的B56回去。”
“一举多得,妙!”
却有个心腹忽地低声道,“只能活三天、造出来就是为了让它们去死、看上去与真人无异的复制人……它们有知觉吗?”
会议室中骤然一静。
那鲜血般狰狞的公司营收图就在墙上,折线向上生长,一个个血红的数字在跳动着。像心跳。生命那活生生的心跳。
不。
那是钱。
于是,有人若无其事道,“它们怎么会有知觉?它们只是东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