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令》沙地鸵鸟

4、将军她挨了打

　　沈家祠堂。

　　沈老夫人手里捏着佛珠，默默诵经，跪在一旁的沈宁尽管腿又麻又酸，但那姿势刚正笔直，比神龛上供奉的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还端正。

　　当沈姑妈带人拿着棍子把她从万花楼的大床上敲起来的时候，沈宁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元青这小狐狸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现在跪祠堂的就她一个人，那叫一个孤立无援。

　　沈老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不过年过花甲，头上却半根青丝也无了，沈家是商贾之家，做的是瓷器买卖，可大概是祖上没什么福德，大儿子沈宗尧没到不惑之年就丢了命，小儿子沈宗正恶疾缠身，久卧病榻也于前年过世了，膝下除了沈宗正的儿子沈琛就剩孙女沈宁了。

　　沈琛是沈家独子，当年大齐紧急征兵，沈家为了保住这点血脉，将沈宁扮作男子替堂弟从军，这才有了后来的沈将军。

　　沈宁没死在行军途中，却养成了男儿一般的脾性，学得一身本事，后来救驾有功，她自己求来入军资格，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更是替沈家光耀门楣。

　　木鱼声停，沈宁背挺得更直了，沈老夫人缓缓转过头来，并不如何生气，平静说道：“阿宁，你离开沈家吧。”

　　沈宁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沈老夫人在丫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你爹娘死得早，我要顾着沈家这一大家子人，疏于对你的管教，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是该放你走了。”

　　“奶奶您是在气我卖了祖宅？”沈老夫人走过来，想扶她起来，沈宁不肯，沈老夫人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做事有自己的缘由，这些我不会过问。”

　　沈宁不解：“那为何您要赶我走？”

　　沈老夫人叹息一声：“你如今身在朝野，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相信你比奶奶更清楚。昨天晚上万花楼的事我听人说了，曹家我们得罪不起，别的人我沈家更是不敢沾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懂奶奶的意思。”

　　沈宁自然是懂的，她笑了笑，并不介怀，沈家这么一大家子人，不能让他们跟着自己冒险。

　　“阿宁明白了，请奶奶将阿宁逐出沈家吧！”

　　沈老夫人让人递了三炷香给沈宁：“给你爹磕三个头吧，磕完头上了香，你就不是沈家的人了。”

　　沈宁磕了头却不去拿香，对沈老夫人道：“我听说祖上家训，凡叛出家门者，必受家法逐之，若是真要阿宁与沈家一刀两断，还请奶奶不要留情。”

　　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微微颤抖，她活了六十多岁，做了这许多事，一件件一桩桩伤了这孩子不少，当初她母亲去世，尸骨未寒就被送去从军，李代桃僵的事情被发现，也是她去顶罪，若不是她争气在围猎时救了皇上，沈家早就有了灭顶之灾。如今为了保沈家，要与她划清界限，她竟还向着自己，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下心来对她用家法。

　　“奶奶，做戏不做真，只怕不会有人信，您放心，我沈宁永远是沈家的子孙”，沈老夫人掐着佛珠，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沈家，舍沈宁，她狠声道：“来人，请家法！”

　　沈宁一路从祠堂跪到沈家大门口，五步一鞭戒，十步一廷杖，执刑的都是沈家宗族，有平日见不惯她的，出手尤其恨，其中最狠的莫过于沈琛。

　　沈家的家法执行是从疏到亲，也就是说，越靠近大门口的，越是沈宁亲近的人，沈老夫人站在最后，排在前几个的就是沈琛。

　　他手里握着长鞭，早等得不耐烦了，他手里那条鞭子是特制的，浸了油挂着倒刺，一鞭下去皮开肉绽不说，那些刺扎进肉里也疼得人够呛。

　　沈宁跪行至他面前，沈琛笑得阴鸷：“沈宁，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天，哼，千两黄金啊，你出手可真够大方，不知那万花楼的花魁滋味是否当真如此好，改日弟弟也去，你记得给弟弟引荐引荐。”

　　说罢，一鞭子招呼到沈宁脸上，血如泼墨，沈宁虽是个女人，眼睛却眨也没眨一下。

　　沈琛最讨厌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她一切都没放在眼里，这样的眼神，更让自己感到不堪。他明明才是沈家独一无二的血脉，可奶奶看不上他，丫鬟背后也议论他，说他骄奢淫逸，不学无术，只知道吃女人的软饭，凭什么，凭什么一个女人能让所有人都高看。

　　他恨这个女人，他恨沈宁！

　　无边的恨意统统汇集到他手里的那根鞭子上，“啪”的一记再次响起时，鞭子却没落到沈宁身上。

　　“啊——”元青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替她挡了一鞭。

　　沈宁将他掰开，笑道：“二傻子，你不是跑了吗，你这小身板，怎么扛得住打，快让开。”

　　元青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狠狠瞪着沈琛：“沈琛，本是同根生，你下手如此狠毒，小心以后遭报应！”

　　“小畜生，敢坏少爷事，我杀了你！”

　　沈宁猛地抬手握住袭向元青的鞭子，仰起脸看着他，笑道：“阿琛，今日我还叫你一声弟弟，若是出了这个门，我沈宁便不再是沈家的人，以后见到你，本将恐怕就不会那么客气了。”

　　沈宁目光幽汗，一旁的刘氏看得心惊，担心她将来真的挟私报复，立马拉住儿子的手：“算了，你都打过了，让她过去吧。”

　　沈琛不甘愿松了手，沈宁把鞭子摔到一旁，让元青起来，自己跪行到大门外沈老夫人面前。

　　此时，沈家大门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沈老夫人面色如霜，扬起梃杖，重重击在沈宁背部：“逆子沈宁，德行败坏，伦常乖舛，不守家规，违背天道，今日族谱除名，从今往后，沈宁此人，生不得入沈家大门，死不能列沈家宗祠！”

　　三杖击毕，沈宁已被打得浑身是血，沈老夫人收了梃杖，让人将她的包袱扔了出来，看也未看她一眼，直接让人关了大门。

　　元青委屈至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宁朝着沈府大门拜了三拜，然后一把扛起元青往万花楼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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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寒意未歇，元青身上被沈琛那个小兔崽子鞭破的口子直灌冷风，他在沈宁肩头被冻得直哆嗦，“主子，主子，不行了我要吐了，快放我下来。”

　　沈宁把他往后耸了耸，正好分个前后两截，道：“怎么了，我觉着扛得挺稳的啊。”

　　稳个屁，再让她扛下去，非得把早饭给倒出来不可。

　　元青实在受不了了，想挣扎着下来，却被沈宁啪叽扇了一掌：“行了，消停点，马上到万花楼了。”

　　作为一个十五岁，冰清玉洁的少年郎，元青怒了：“主子，男女授受不亲，摸哪儿呢，还要不要脸了！”

　　沈宁被他闹腾得头晕，啪叽又给了他一巴掌：“再闹，我阉了你，天天跟你授受亲亲。”

　　听她这话，估计是真生气了，元青很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万花楼的门还是她被拖走时的那样，拆成两半，躺在留仙桥上。

　　说实话，沈姑妈叫人起床的本事要能用到行军打仗上，我大齐军队恐怕又得增加一员虎将。护院看这沈将军回了一趟家就弄得一身是血的回来，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不过想着人家花了千两黄金，妈妈说花了银子的就是大爷，于是很识相地给她让了路。

　　这时楼里的恩客和姑娘都还睡着，没什么人，沈宁轻车熟路地到了昨晚过夜的房间。

　　推开门，放下元青，两人看两人，相互傻了眼。

　　叶绫罗和云殊没料到沈宁去而复返，云殊赶紧提叶绫罗拉好上衣，警惕着她是否察觉到了绫罗的伤势。

　　沈宁脚步轻没敲门，以为屋里只有云殊，想也没想就撞了进来，可看到叶绫罗好像正在换衣服，一时眼睛也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元青低声在她耳边笑道：“主子，看这情况，你被戴绿帽子了。”

　　沈宁反手一掌拍到他脑门上：“找抽是不是？”

　　不过要说戴绿帽子，这到底是谁给谁戴啊。看这两人的模样，授受什么的挺亲的，肯定关系匪浅，云殊男扮女装难道是为了保护叶绫罗？

　　哎，这叫什么事儿啊，她沈宁标了花魁，却睡了花魁的相好，算起来倒是给花魁戴了顶油光光的绿帽子。

　　沈宁摸了摸后脑勺，为难道：“呃……这个……我，我眼下有些不方便，叶姑娘能否借我房间一用，另外替我找些伤药。”

　　叶绫罗柔声道：“沈将军说笑了，沈将军替绫罗花了一千两金子，绫罗什么不是将军的，这屋里的东西将军随便用，绫罗这就去给将军准备茶点。”

　　说罢，正要拉着云殊走，沈宁腆着脸道：“冒昧，屋子都借了，能不能再把人借我用用，我这小厮伤到后腰，我给他上药不太方便。”

　　昨夜发现云殊身份的事，沈宁也不隐瞒，叶绫罗正想拒绝，却见云殊点了点头，她便开口道：“那我再准备一间房，将军的伤，由我来料理。”

　　沈宁连答了几声“诶”、“好”，看着叶绫罗的步态，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不由感叹：“哎，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可人儿。”

　　元青很是嫌弃瞥了一眼沈宁，沈琛那一鞭子怎么没把她眼睛抽瞎，道：“啧啧，色中饿鬼，以后离我远点，不要残害我这幼小又纯洁的心灵。”

　　云殊很快替元青上好了药，让他趴在床上休息，叶绫罗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直没回来，云殊看沈宁的伤口还在流血，叹了口气，让她过来坐下。

　　沈宁自然是说好，其实她伤得不重，沈家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打她两棍子还伤不了她，只有沈琛那鞭子下去，让她看上去有些惨烈。

　　但此时，见云殊亲手亲脚的替她上药，她居然有些遗憾那小子真没用，没打得重些，好看起来让人更心疼。

　　云殊小心翼翼擦掉她脸上的血污，然后撒上药粉。

　　“你不问我为什么男扮女装？”经过昨夜，云殊男儿身份自是瞒不住了，索性有此一问。

　　沈宁一愣，然后笑道：“这有什么可问的，你这样做自然有自己的原因，你不想说，我又何必问。”

　　云殊试探道：“你不怕昨天那些人想抓的就是我？”

　　沈宁不以为意：“你说曹光旭那个脓包啊，他想抓的无非就是些娇滴滴的美人嘛，他府里蓄养的那些歌姬，哪个不是以什么刺客叛党的名义抓回去的。”

　　云殊看着她，摸不清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沈宁道：“诶，不过我挺好奇的，你昨日是怎么做到用女子的声音说话的。”

　　云殊轻声道：“雕虫小技而已，不足挂齿。”

　　此时的云殊蹲在她面前，身高上比她低了好些，让她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她看着他的黑纱在自己面前荡来荡去，荡来荡去，突然就想到了昨夜那张红得滴血的唇，还有些别的什么。

　　久违的，沈大将军那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