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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番外 ...


  •   01.正月

      新岁伊始,周轸说,离他说那句“我记得你”,整整过去二十年。
      他和嘉勉认识整二十个年头。

      中间却空了个好大的缺。

      他们好像那急急乔迁的人家,囫囵个地把家私先搬进屋子,里头归置还是个大工程,要面面俱到,细细妥帖。
      头一件事,午饭后,从倪家回头的路上,周轸朝嘉勉,“我陪你去你母亲那头罢。”
      “做什么?”

      “回娘家啊。”周轸说,也顺道探望她。
      “不用了。”

      他春节应酬很多,就单来倪家这趟,还是赶趟般地,丢了饭碗就走的觉悟。嘉勉说,那头,她不会频繁去的,放下的便放下了。
      周轸闻言,面上有些负疚,头低了又低,来堵嘉勉的目光,问她,是真心话,还是还气我?

      嘉勉转过头来,“真心话。”
      也许未来某一天,她希望周轸陪她去一趟,“但我希望这一天能迟一点。越迟越好。”

      他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悄然揽过她,对不起,他连说了两次。
      一次是她父亲的,
      一次是她母亲的。

      他说他太混账了,从前不觉就算了,她母亲那回,是他混账,是他有意撇开了。
      嘉勭说得对,没有她就没有嘉嘉。

      “这话对你父母也适用。”嘉勉云淡风轻地反向劝起他来。

      周轸闹这一出,父子反目的地步,昨晚除夕宴上,冯德音就几发明里暗里地渗透给嘉勉听了。
      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冯德音没法子周轸,只能希望嘉勉来软化他。

      昨晚快散席了,二子还在主桌上面和心不和地同叔伯本家谈笑风生,下了桌来,就来找嘉勉,说回吧。
      彼时,冯德音和嘉勉在厨房明间里,见到他人来,冯德音不朝周轸,只朝嘉勉,“天这么晚,就歇这里吧,明朝还要等着你们吃早饭。”

      嘉勉没有推辞。她手里正好在吃甜汤,芸豆烧得特别的烂,问周轸要不要来一碗。

      直到上楼回房,周轸蹬掉鞋子,手臂作枕躺下,问嘉勉,歇在这里你是有封子(*压岁红包)拿还是怎么?
      嘉勉去里间翻卸妆油,他们上次宿在桐城还是中秋的时候。她留在这里的卸妆油一不小心过期了。

      床上的人:“去和你婆婆要,你不是听她的话吗?她该是应有尽有的给你。”
      嘉勉当真去了。

      周轸气得拿手里的遥控器丢她!

      等嘉勉回来的时候,某人又不作声地把摔开的遥控器捡起来,在投电池呢,说要看春晚。

      等嘉勉再从里间洗漱出来,一身蒙蒙的香气,她要周轸去洗漱,一身酒气。
      某人随便拖一个枕头,就这么横在床上,歇酒劲,也一并看春晚,批评现在的相声小品在玩呢,毫无笑点毫无包袱,抖不开更别提响头了。

      “去洗澡。”他已经犯了嘉勉的忌讳了,一身烟酒味上床。
      周轸这才把目光转过来,依旧躺着,骂人呢,“叛徒。”

      他说他前面那些劲算是白较了,倪嘉勉面活心软,赌场上注定赔个净光净。

      “我是怕你净光净。”嘉勉掀被上床,周轸躺在被子上,她喝他下去。
      周轸一跃起身,坐到床畔,侧着身,问她,“我怎么净光净了?”
      “那你块块没错处,平白让别人当孝子干嘛?”
      “嗯?”某人像是听到了再新鲜不过的新闻。一副你倒是说说看的嘴脸等床上人的下文。

      “较量也较量了,翻脸也翻脸了,父子仨还能坐一张桌子吃饭,就像你妈说的,已经是你爸在让步了。”
      他都让了好大一步了,做子女的,得有台阶给长辈下才是。

      “这话谁教你说的?”周轸挑眉,问话的样子活像个家长,还是那种冥顽不灵的大家长。
      “没人教我。”不对,不该顺着他,嘉勉回神过来,“怎么,这话我不能说?”

      不能。周轸说,全天下最不该规训他的就是倪嘉勉。
      “你觉得是规训?”她轻飘飘的蔑且问。

      某人:“这一刻才是规训。”他说她的脸色很不好,他跟着也不好了。

      嘉勉手里此起彼伏的新年短信,她还得匀出时间来回复人家,有上司有客户有供应商,还有太太圈的那些人。
      她有点不耐烦地再催周轸去洗澡,“叔叔说夫妻是利益共同体,你就当我维护我的利益吧。”
      “你的什么利益?”
      “作为你合法周太太的共同利益。”嘉勉说,周轸多得一分,她就有五厘。

      某人目光先是一紧,再就战略式往后仰靠脖颈,嘴里啧一声,说不得了……
      嘉勉等着他的不得了呢,结果他大喘气,半天不吭声。

      引得嘉勉去捶他,二人双双破功,周轸说,“我已经隐隐听到那句‘大郎,喝药了。’”
      嘉勉被他气得不轻,又藏不住的笑意。

      周轸说他死活不当武大郎,再怎么他也得是西门庆,“是不是,娘子?”
      再学西门大官人的那句经典浑话,醉眼迷离道:“求娘子千万做成小人!”

      滚!

      除夕夜,桐城的天上放了一夜的烟花炮仗,乡下地方空旷,稀稀落落的车子防盗跟着响个不停。
      高高抛起的烟花,到了最顶上,绚烂的不像话,再慢慢散下来,归于平静。

      次日早上,家里早早有人来拜年,更有庄上的小孩子成群结队地来,个个揣着个大口袋,是装糖装各种吃的。最后还一起比,谁的糖得的多。

      也就乡下庄上还兴这些。市里的孩子,早八百年都不玩这套了。
      周轸早早回他们的住处一趟,拿他们的衣裳。新春都要讲究新衣新气象。他们夫妻俩的衣帽间里多的是没拆吊牌的衣裳,他们结婚后,嘉勉一向如此,新年,从新开始。
      她尤为细致地要周轸,从里到外全穿新的,包括袜子。

      嘉勉化着淡妆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周轸吐槽这句,然而周家的諴孚坊是最不缺点心糖果啥的,皮猴子们才一拥前来。
      周轸放完手里头道的敬神炮竹后,一一来给他们抓糖分。

      方姨这几天都在老宅这里,看到这一幕,讨冯德音的彩头呢。说全是些毛小伙踏这第一脚门,指不定今年要抱大孙子了。
      周轸面上不显,“姑娘就不行了?”

      冯德音瞅着二子心情不错的样子,哪还有多话,顺毛捋,“怎么不行,你们倒是肯啊。”
      周轸手里的攒盒都空了,小家伙们还不依,“行了,没了。明天再来吧。明天带点小姑娘来啊。”

      方姨作势要打二子的嘴。大过年的头一天,就说什么没了。有,应有尽有。
      冯德音信这些彩头呢,要方姨再去拿,分到这些小家伙们拿不动为止。

      喝完早茶,他们才往市里赶的,去拜叔叔婶婶的年。
      车子在门口,冯德音嘴上不说,但是要司机往车上搬节礼的时候,一味地嘱咐嘉勉,有空叫你婶婶过来呢,打牌也是好的。
      你爸爸目前这个状况,我也是一时半会出不了门。冯德音朝嘉勉提你爸爸,寓意再是明显不过。

      昨晚到今天这顿早茶,周轸都很有章法,没有发作,算是很赏光了。
      她自然晓得是谁的功劳,这个时候,他们这一房最要投契起来。
      于是,婆媳计较就只能暂时放在一边了。

      *
      从倪家出来,嘉勉又提了一嘴。
      某人的毛又猖起来了,不兴哄了,“行了啊,枕边风适可而止。”
      “多了就不见效了。”

      呸。他就是个狗子。

      还有半日,嘉勉是陪着周轸应酬耗掉的。

      正月里全是年。别人过年都是胖几斤,嘉勉反倒是掉肉了。
      纯粹是应酬心不在焉得很。吃得的那几口,全拿精神、话术抵消掉了。

      于是开工没几天,嘉勉就约司徒吃火锅,在家里。

      司徒快谈婚论嫁的男友告吹了,这个年嘛,因为爸爸的手术,多少过得有点不顺心。
      嘉勉提前警告周轸,人家过来的时候,别多问。

      周轸难得在家,甩手掌柜般地在家瞎逛,“你有这个和我急眼的工夫,不如去多叮嘱叮嘱方姨。她那么爱问。”
      “对哦。”

      嘉勉在家吃火锅的机会很少,今天是太难定位了,干脆家里自己弄吧。
      司徒说带蛋糕和奶茶过来。

      方姨帮着准备食材,汤底是嘉勉自己炖的,这两年她别的厨艺没多少长进,偶尔炒个菜吧,也只有周轸吃了没怨言。
      但是汤还是煲得不错的。这点周轸担保,反正不那么清汤寡水了,也不动不动打死卖盐的了。

      今天的汤底是大筒骨。
      炖汤的时候,嘉勉顺便丢几颗萝卜、香菇进去。

      就在她往香菇头上画十字刀花时,周轸正巧在边上观摩,“哦,所以这个十字花,不是它天生就有的?”
      这可把嘉勉给问住了,“哦,所以有人天生富贵命地认为香菇头上有个十?”

      某人略微不爽,啧一声,岔开话题,说他不能吃辣。今天清汤锅底。
      对不起,我和司徒一致决定是牛油麻辣火锅。

      “那我怎么办?”
      “可以和我们一起吃,也可以让方姨单独给你烧。”

      司徒过来的时候,大大小小地布了一桌子菜。
      锅底也正好烧开,馥郁麻辣的香气,呛得周轸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原先在家是睡衣的,再下楼的时候特地换了一身,不算正式吧,但也不过分落拓。
      因为见外人。

      司徒会面周轸,一面跟他说新年好,一面请他喝奶茶。

      周先生谢过前者,奶茶就不必了。他喝不惯这些。

      “嘉勉特意要我给你带的,说你不能吃辣。”

      不能吃辣也不会喝奶茶的。他喝这玩意,给林平越他们那几个厮知道了,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开玩笑,周轸十七八就开始喝酒的主。

      Flag立着就为了倒的。
      酒场上厮杀的周老二,偏偏就是不能吃辣,几筷子烫涮下来,他就辣得出汗了,说不吃了,太辣!
      嘉勉把那杯乌龙玛奇朵递给他,要他喝点,压一压。

      周轸嫌上面的奶油,嘉勉替他喝掉些,再递给他,“你喝喝看呢,挺好喝的。”

      结果就是周先生真香了。

      呷一口,嗯,勉强还不错。

      司徒在边上笑,倪嘉勉见怪不怪地翻译给好友听,他的勉强还不错,就是,

      yyds。

      02.杏月

      阴历二月,嘉勉的行程薄上排满了事体。
      头一桩就是周某人的生日。

      初一早上,他就问她,你送我什么?

      年年想破头。今年,正好方姨孙子这两天闹玫瑰疹伴着腹泻,方姨不放心,跟嘉勉请了几天假,要回桐城看看。
      嘉勉:我给你做顿饭吧。

      某人:“就这?”
      “那你要什么?”什么都不缺,给他买什么吧,他也不上心。

      周轸道,没时间吃你的饭。
      嘉勉:“那拉倒。”

      嘉勉比他忙。会场那里一堆事,通勤人风雨无阻地预备出门了,出门前,从雨伞收纳筒里抽出一柄直柄伞,回头知会还在餐桌上的某人,“吃完,把碗收到洗碗机里去,请。”
      周轸:“不高兴。”

      嘉勉一早给某人讲鬼故事,说吃不干净的碗搁在桌上长时间不收的话,会……

      会如何?
      “招惹你的先人。”

      “我的先人也是你的。”

      倪嘉勉面上淡淡。一早二人打了个平局。她今日车子送去保养,同事顺路过来捎她,嘉勉一身春装通勤扮相,鬈发温柔妩媚,弯腰穿高跟鞋,两只上脚后,她把伞的弯把手挂在手腕上,朝周轸目光式goodbye,像极了周轸当初第一次遇到她回来的样子。

      轸嘉二人前后脚出门。

      周轸的车子才出小区没多久,就看见嘉勉在公交站台边上上同事的车。是个男士,甚至下车来接倪嘉勉手里的笔记本公文包。

      坐在后座上的某人,隔着朦朦雨幕,和司机玩笑的口吻,冷哼出声,“这就过分了啊。”

      十点一刻不到,周轸就从姚方圣那里得到了对方的人事履历,小朋友,起码比他小十岁的,小朋友。

      家里根正苗红的背景,来这里也是过家家,正好在嘉勉组里做事。

      周二咬着烟朝听筒那头的姚方圣,“这种破坏安/邦团结的骑墙派,你管不管?”
      姚方圣且在那头笑,说周总的醋坛子翻到半个城都闻到了。

      下午,会展中心行政办公室收到一分全员all in 的下午茶。不到四点,周先生早早来接人,说替嘉勉请一个小时的假早退。
      请假的理由就离谱:备孕期间,他晚上有公务要出城,时机不待。

      救命。倪嘉勉社死一万遍。

      这下好了,全办公室都知道周先生和嘉勉在备孕。
      嘉勉气得,“到时候没有,人家笑话你,不行!”

      那就假戏真做吧。

      周轸说,我们当真要孩子罢。

      “你不是不喜欢孩子?”嘉勉嫌他任何事情都不思量。

      周轸是不喜欢孩子,甚至嫌弃破坏二人世界,可是世人都这么过来的,我想,自己亲生的,总不至于嫌弃到哪里去。
      当然,只生一个。

      为什么?嘉勉不解。

      因为两个烦。三个就更多了。
      他想他的孩子做唯一。

      受够当老二的屈了。

      嘉勉一口否了他的提案,原因还是他太意气,丝毫没有做父亲的觉悟。
      她不允许她的孩子有这样甩手掌柜的父亲。

      更多的是,自己也没想好。

      那么眼下,“我们去哪?”

      周轸给她请出这一个小时的假,去哪?

      “去超市,买菜。”
      “啊?”
      “你不是要做饭给我吃的嘛?今晚。”周轸说,明晚没空,明晚有局。

      嘉勉多少有点失落。生日连个正日子都不能过。

      周五的晚上,下班高峰期还没到,超级市场已经人满为患了。难得,周轸自己开车,夫妻俩浮生半点闲地来逛超级市场。
      其实可以去附近新村改造的菜场的,周轸嫌那里鱼腥味太重,他受不了。

      从顶楼停车场下来,二人手牵手。往常都是方姨陪嘉勉来采购,今日正主来了,嘉勉包里没硬币了,周轸亲自过去换硬币来解锁购物车。

      硬币卡进去,啪地一下松开一辆购物车,周轸头一偏,示意嘉勉朝里走。
      二人从超市该月促销货架开始逛。想到什么买什么,嘉勉在挑周轸常喝的精酿啤酒,一扎放进购物车的时候,周轸在细看一瓶乌龙茶,最终舍弃了,因为不是倪嘉勉爱喝的那个牌子。
      “你今天当真是来陪我逛超市的?”
      “不然呢?”
      “师兄说你来保家卫国的。”说到这,嘉勉忍不住地破功了。

      周某人昂着头颅,“就那个大学刚毕业的小畜生?用得着我来保家卫国亲自上阵?”
      “我没说是谁。”
      “你少跟小男人来往,我警告你。”

      “他不是。”嘉勉莞尔,周轸西装革履地站在货架边上,惹眼极了。
      边上一个大妈在挑酱油,看周轸正巧站在旁边,忙问这俊俏小辈,这是降价几毛钱呀?

      周轸比大妈更迷糊,找半天没找到价标在哪里。嘉勉朝上指指,周轸勉强会意,再告诉大妈,两毛。

      大妈喜滋滋地拎了一瓶走了。

      周轸直喊救命,我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售货员嘛?

      嘉勉笑出声,“不是。是天仙下凡。女人到八十岁也是颜控。”
      再回答刚才那个问题,“他不是。他甚至在我眼里都不是男人啊,同事就是同事,今天顺便搭了趟他的顺风车,车里还有别的同事。”

      有人全不受用,漠漠的脸色,笑话倪嘉勉,还真以为我把那小男人放在眼里了。
      嘉勉管他有没有,如实陈述,“不想在你生日前吵架。”

      “很重要?”
      “嗯?”
      “我生日。”
      “当然。你自己说的,不是只有女人才能享受仪式感。”

      周轸过来牵她的手,也如实愧疚她,他才没有工夫为了小男人过来亮相宣示主权呢。是明晚当真约了政府官员,他确实陪不了嘉勉了。

      这才空出几个小时来,和她一起做顿饭。
      周轸说,我来做。

      周轸做西餐勉强还可以,可是今晚买的是中餐食材。
      尤其红烧肉,这道菜不算功夫菜吧,可是当真烧得浓油赤酱鲜甜可口也不容易。

      嘉勉试过好几次,也常常翻车。方姨教她,只要冰糖、料酒、老抽这三个作料就够了。
      偏偏甜咸,嘉勉总是掌握不好度。

      周轸说他来。

      两个小时之后的别墅楼里,充满了砂锅糊底的味道。
      理由是周轸看火工夫跑去开视频会议了,而嘉勉喜滋滋洗了个澡,下楼的时候,厨房里就一股焦味了。

      有人着急忙活地关火,转移麻将大小的肉块,乖乖,底部全黑底了。
      就……

      “这样吧,”某人眼见着补救不了了,“我也不要你夸了,不要你的生日祝福了,你就全当没看见。”
      “我们出去吃罢。”

      嘉勉旁余话没有,只叹方姨今天没在,在的话,方姨那老派的话,她不用想都知道说什么:不得命的呀,祖宗哎,这厨房由你作得还有干净地眼嘛?啊?!

      -
      二月二,龙抬头,是夜,零点。
      某人来拆剥嘉勉,说生日祝福就免了罢,礼物他还是要的。

      嘉勉刚有点睡意,含糊问他,“我就是礼物?”
      某人湿发还没干,埋在她心口间,答她的话,“是,你就是礼物,只有我能……拆……的礼物。”

      03.桐月

      清明家族宴上,嘉勉难得跟周轸过去了。
      因为今年,轮到周叔元这个房头牵头替入账,以及,他请本家叔伯几个从兄弟做个见证。周叔元要宣布遗嘱,并分家。

      冯德音一味叮嘱嘉勉,你要去,千万去,不然老二真和人打起来,没人拦得住他。

      一早,周轸在衣帽间穿衣系领带的时候,嘉勉才趁热起头,说要过去。
      某人:“嗯?”他跟她说过,家族宴就是桐城那头的一个旧思想集中/营。男人多,女人少,出现的女人也都是些干活的,或者来吃顿便宜饭的。
      这二者,一条是周轸舍不得她去,二条嘉勉也不稀罕。

      小时候在桐城的时候,倪家也有的,逢清明,嘉勉总要跟叔叔嘉勭一齐下乡下吃家族宴,如今叔叔都不怎么去了,全是嘉勭代替。她一个嫁出去的,更没机会去。
      那么周家这头,她总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罢。

      嘉勉的理由是,她想去看看,也好久不吃厨子烧得家宴了。
      “那就去。”周轸痛快应下。
      *
      桐城周家族谱联络得到的周姓人家,统一在乡下一个老太爷家里集中,年年如此。
      这里镇上的庙,到桥,到路,悉数有周叔元的捐。

      干实业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也是规训。
      所以,周叔元在这里算是一呼百应的民声。今日,他要在这里分家,两个儿子,他要来厘清了。

      嘉勉从车里下来,桥头栽的桐树开花了,些微的香气,微雨落在河面上,像绣花针。
      嘉勉挨着周轸,走在伞下,她挽着他手臂,轻声朝他,“今天无论如何,你不准动手。”
      “猜出来了,你来就是为了和稀泥的?”
      嘉勉纠正,“是保住你孝子名声的。”

      最终,明堂条几菩萨供面前,周叔元的律师宣读了遗嘱分布细项,整整念了近一个小时的细项,外人其实云山雾里的。
      只有周轸明白,到底家族根基的老铺给了老大,桐城早期辐射出来的工厂及代工链也是归到周轲名下。

      汽配制造,房地产及大连那头的炼化项目悉数给到周轸。这里罗列的细项只是行政管理权及财务独立权。
      一应股份分红两兄弟还是对半开。

      国外的几处散落工厂交由经理人打理,最终决策命令权是周轸。

      账目上,两兄弟一碗水端平。经济收益上也是。但真正昔年周叔元花了心血经营出来的在周轲手里,风生水起之后投资的产业在周轸手里。
      像极了两兄弟的命运布局。

      此时的周叔元只是精神差了些,人还健朗。
      律师说明,二位小周先生全没有异议的话,就上前签章吧。

      周轲只问律师,也是对父亲的分布变相不满。凭什么国外几处全归置老二处理?
      周叔元依旧不说话,律师代为解答。

      因为那些年,周轸先生全轮转过了。他有近六年的时间被周叔元拘在外头,不得回大本营。

      嘉勉听在耳里,落在心里。她不远不近地看着周轸的背影,希望他能明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老大任有不公不服之态。终究,周叔元端茶的手落回桌面上去,冷冷出声,“就这么着,清清楚楚。谁有不服,抽出一项充公。”

      不多时,老二率先上前签字,从他的西装口袋里摸出他的人名章。
      落章无悔。

      一场家务遗产分布,从庭前幕雨,一直到淅淅沥沥收梢,天阴有风,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栀子花,香味弥漫。
      前面都快要开席了,周叔元的司机来寻周轸,说周先生要见二子。

      彼时,周轸与嘉勉在一处房间里喝茶,剥得话梅西瓜子和几色点心,周轸拈一块定胜糕到嘴里,身后父亲的老司机等着他回话呢。
      嘉勉催他动身。某人冷眼瞥她,嘴里的定胜糕甚至没咽下去,“忙什么!”
      嘉勉便揭盖,端茶汤给他,喂他咽。

      某人当真俯首来,喝她喂的茶。酽香的茶化开嘴里的吃食,再一口,他是漱口了。
      随即拿方巾揩嘴,问嘉勉,“你今日又是冯德音女士的狗腿子?”
      “你明明比我清楚。”嘉勉的眉眼在周轸气息之下。

      他一身茶香的挨近她。四目以对,一瞬不瞬。嘉勉说,“你明明知道你父亲为什么找你,桥归桥路归路了,你还是不肯低一次头。”
      周轸何尝不知道周叔元的那些疾苦用心,可是心计之余,该还有别的的。周轸轻拥嘉勉入怀,清静的小室里,他难得朝嘉勉示弱,“嘉嘉,我不是他的一枚印章,一把好使的刀。”
      “我是他的孩子。”

      “我知道。”明明某人挑的头,最后潸然落泪的是嘉勉。

      周轸跟嘉勉说,那年周轲结婚,派他去做哥哥的傧相,周轸是愿意的,尽管他口里百般不承认。
      到头来,哥哥朝他做了什么呢?嫌弃他母亲,嫌弃他们看他笑话。

      他妈这些年,我都替他捂着。当年,“嘉嘉,你是听到的,我甚至不肯嘉勭多传出去一句。”
      可是周轸得到什么了。

      这些年,我他妈斗够了。

      老头体恤他的大儿子,十岁不到就和母亲分开住了。
      周轸却一针见血,可是哥哥到底享受了他十年的父爱。我一天没有过。

      记事起,周叔元从没抱过周轸。

      嘉勉于无声里,紧紧抱住他,她不管旁人,只说她的这一份,“从轲哥哥的婚宴上,你带我逃了,你告诉我,那年不是轲哥哥先看到我的,是你。”
      “从那以后,我心目中,你就比轲哥哥贵重一百倍。”
      “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走。”

      她再宽慰他,“轲哥哥得你父亲十年的父爱,可是你还有我,我会陪你好多个十年。”

      这一刻里,倪嘉勉与周轸互换了性情。
      她变得多情多言多思量,而周轸学她从前的少意少语少流连。

      气息沾到一处,很难剥离开,他微微轻抬她下巴,俯首落吻去,吻花她唇上的红,再吃到肚子里去,周轸怪倪嘉勉,“你这张嘴,当年但凡开窍点,我们可以再多一个十年。”

      ……

      亲也亲了,吃了吃了,弄得嘉勉伸不过气来,她还是一味地催他,你快去呢?

      就当为了我,父子俩不要抻着了。

      种善因得善果,以后你的孩子要是老和你这样猴头般不服的,你也闹心!

      “那我就抽不死他。”
      嘉勉逮周轸的话,“哎,你也是打字向前啊?没准你父亲和你一样的心情呢。”

      嘉勉再和他打岔,“这样的家族会,女儿满十八岁也没资格参加的呀?”真如周轸所言是个旧思想集中/营。
      重男轻女呢。

      周某人这才懒懒被嘉勉催起身,随口应着她的话,“等我女儿满十八了,这个鬼家族宴还在的话,我就要给我女儿交人头费,我看谁敢不收。”
      嘉勉一时无语,朝这个二爷狠翻白眼。你就是个痞子。

      外头等着二子的司机总算挨到人出来。这个小二子,吓他一跳,一嘴的口红,女人的玩意。

      周轸一边擦嘴上的红,一边往周叔元所在的佛堂去。

      04.槐月

      安土重迁的道理,周叔元一辈子甚至不愿意把一家子挪到市里去。
      一直住在桐城的老宅里,四月里,周轸同父亲做了桩买卖。

      买下当初周叔元安顿老岳母的那栋小楼,老头问周轸什么用偿?

      养老。老二答。

      养在那两层四间的小楼里?

      父子俩三十年没家常聊的人,老二头一回和老头说了真心话:因为嘉勉说,她是从那里开始在意我的。

      周叔元怎么也没想到,一场阳谋交易,最后由老二生扳成这么圆满。

      少年绮梦的情缘,确实轻易丢不得。
      偏二人又都是固执的人。

      周叔元要老二自行去律师那头拿那小楼的不动产登记证和钥匙,周轸执意是交易,他要从老头名下买过来。
      写他和嘉勉的名字。

      那处小楼,除非拆迁征收,他要一直留下去。

      从周叔元手里接过他授权交由律师全权处理的协议书,老头问老二,当初,我要你料理家务事,你当真以为我是要你拆婚。
      老二卷着白纸黑字的协议书,不置可否。

      周叔元食指敲书桌,节奏之余,不紧不慢地道,不过是一口浊气,怎么都得出掉才能好。

      婚姻如此,兄弟间亦如此。

      周叔元要老二永远做他自己,只有做自己,你永远不后悔。

      至于,你爱不爱、要不要你太太,那是你自己的事;
      你和你大哥,合不合契,我眼睛一闭,也就没阵仗可听了。

      言尽于此,周轸起身告辞。步子已经迈到房门口了,周叔元在里头喊他,你妈那时候小我十六岁,偏是个最泼辣刁蛮的性格,小妮子胁迫我,分手和娶我选一个,反正我不做冤大头。
      周叔元选了什么,一目了然,不然没今日的周轸。

      问他什么风月还是爱情,他且不迷信,也不稀罕回答。
      唯独要告诉老二的是,他只选了他自己想选的,这辈子,周叔元可以对不起别人,但没有对不起自己。

      *
      离周家老宅只有两条巷子脚程的小楼,四月头上,开工翻新,里面一应陈设全抛换了,唯独院子里那坛凤仙花。
      东南角落里,旺盛地开放着。几个小圆酱缸子里养着睡莲,天井里一年四季都清幽幽的,夏天极为的凉爽。

      嘉勉和周轸夏天就会搬过来小住,因为天井里打了口水井,水井里摇上来的水湃果子,浮瓜沉李,夏天就热烈悄然地过去了。

      门楼西角落有一处楼梯可以上二楼平台上去,起初两年还好,后来楼梯上加固了栏杆,平台也改成了一个玻璃花坊。
      因为小家伙们太闹腾。

      这是二子夫妻俩过来,对门王太太最直观的印象。

      说都不要瞧,就知道是你们一家子。

      周家那个哨哨子又过来了。说的就是小二子的周殊钥。

      王太太一向也喊嘉勉:嘉嘉。

      说嘉嘉的这对龙凤胎,真真叫人头疼,小子像女儿,丫头像儿子。

      怪名字取错了,儿子叫周殊遇,女儿叫周殊钥。

      邻里习惯喊殊钥叫哨哨子,这个小二子是当真爱叫,丁点不如意就叫得一条巷子从南到北都晓得了。

      上回来,还拿石子掷破了王太太家的小孙子脸上的油皮。

      不得了,王太太每回逮到周轸都要说上几句,说二子太惯着家里的丫头了,这怎么行,姑娘家从小就这么霸蛮,长大还得了。

      无论如何,打人就是不对,嘉勉训斥老二,老大跟着陪绑。

      周殊遇委屈又傲娇,他嫌他们玩得东西脏,并不曾参与,也要挨教训。就更恨周殊钥了,说她害人精。
      周殊钥跑到爸爸腿上去,一五一十地“告状”,说那个石头本就是她从花坛子里捡到的,她在地上给蚂蚁画房子,凭什么牛牛抢过去。
      他还推了达达,我这才动手的。

      唔,有理有据,情有可原。老父亲跟着点头,但是石头不能往人脸上砸,咱们顶多推他一把。

      倪嘉勉瞬时就直呼周轸的名字。边上的殊遇明白,妈妈一旦喊爸爸名字,就是生气了。
      这个家里,一向站队是他拥护妈妈,周令令这个家伙死赖着爸爸。

      妈妈要爸爸好好解释一下,什么叫,顶多推他一把?
      就是我也不主动犯你,但是你犯到我,就得吃苦头。

      妈妈气得一个头两个大。怪爸爸,所以你女儿才得了个小霸王的诨名。

      爸爸:这有什么,姑娘家不厉害些,将来去婆家要受人欺负的。

      妈妈:怪不得天要下雨了。

      爸爸:嗯?

      因为你家有姑娘要嫁人了!

      老父亲喊快快打住吧,听起来就是个悲伤的故事。

      回头,陪着一双儿女玩积木的时候,看着“建筑”起来的城堡,周殊钥拍手称赞,顺着白天爸爸妈妈聊的话题问爸爸,我嫁人,你会送我城堡嘛?

      周殊遇在边上翻白眼,幼稚!

      爸爸问,我的乖乖,你知道嫁人什么意思吗?

      知道呀,就是住进城堡里。

      老父亲重重“嗐”一声,手一偏,把将将搭好的城堡弄塌了。

      周殊遇先是笑,再看妹妹一味舍不得的哭,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就落手过来,帮她搭。
      搭她的城堡。

      -
      周家两个孩子,大名是嘉勉取的,

      周轸还给两个孩子各取了一个小名,殊遇叫达达,殊钥叫令令。

      05.榴月

      周轸怀里抱着猫,下车,进庭院时,嘉勉正在给院子昨日喷洒农药的花株浇水,顺便捉几只藏在石榴花里的虫。

      他把猫放下地,催促它,去找你妈妈。

      嘉勉说过的,她不想再养猫了,偏偏周轸选在端午之前,弄了只猫回来。
      原先的品种,这种狸花猫并不多招人眼球,甚至略微些村气。

      周轸说,当初也是临时起意,也想着倪嘉勉个么小的人,太贵重的品种,她未必养得好。

      他催猫去找倪嘉勉,傍晚的园子里,嘉勉浇了足够饮透的水,猫儿四处探望,怯生生地钻进花丛里去。嘉勉没辙,月季上多刺,只能摘下手套,拨丛去抱起那只猫。
      四只小脚上,全沾着湿漉漉的花泥。

      她和猫一样的狼狈,唯独某人站着局外。

      嘉勉问他,你让它来找妈妈,那你成什么了?

      我自然是你孩子的爸爸。

      *
      晚上,嘉勉陪周轸出席了个宴会,
      也预备歇在山庄酒店里。

      酬酢的牌局,劳神得很,周轸有心放水,便让相牌的嘉勉上了,她打得一般,输也输得稀松平常。

      谁知道局面平稳正酣时,有人进来和周轸打招呼。彼时,周某人脱了外裳,靠在嘉勉的椅边上,一人相两家牌,上家在做条/子,嘉勉还浑然未觉,急急把不靠章的条子扔掉,接连好几圈。

      “周二。”秾妍的女人甫进门就是热情的西式碰面礼。
      说她才回国没几天,就在这里碰上他了。

      周轸依旧歪靠着身边的椅子,一只手搭在嘉勉的椅背上,回应女人的问候,说明你没闲着,才跑来郊外了。

      对方诘问他,那么你呢,你也是呀。
      是的,陪我太太来这里过周末。说着,周轸眉眼落回身边座椅上的人。

      并不打算认真介绍多少,简单明了:他太太。

      嘉勉手里依旧扔了张四条。上家原本要碰的,周轸在边上明目张胆地拿回头,说不打这张。随手替太太拎了张风头。
      做条子清一色的上家不依了,骂周二,好意思的,一人看两家牌,还往回拿牌,脸丢掉太湖里头去了。
      捡不回头了!

      某人:捡不回头拉倒,牌回头就行。

      包厢里一室笑。包括嘉勉在内。

      秾妍女人再和周轸聊了几句,只停留在社交联络上。对方给了周轸一枚名片,她其实是个中古首饰的掮客,最近回国做几趟生意。
      周二把名片捏在手里,唔,我太太喜欢这些,没准还真得能成全你几笔。

      说着,把女人的名片压在嘉勉手边的筹码上。

      全程,嘉勉和煦地打牌。直到那女人识相地离场后,周太太都没多少颜色。
      倒是打牌的胜负心浓郁了些,周轸那一役的提醒,她越发会扣牌了。

      难得,单吊一张四绝的七万混一色还真给她摸到了。

      搬风的时候,夫妻俩在边上吃夜宵。周轸佯装怪她,要你来联络友谊的,你倒好,把人家杀得干干净净了!
      嘉勉:赢钱好去买中古首饰呀。
      周轸只笑不语。

      牌局散了,回房第一件事,周轸就在办公区把那张名片绞进了碎纸机里。
      嘉勉没有别的发作,只说要回去,家里还有新来的猫。

      他说今晚不回去了,猫也不要紧,方姨还在。

      五月的惊雷,平地一声劈下来。仿佛是促成他的主张,闪电如练照得房里一刻极致的亮。

      嘉勉一口咬定,你的旧情人就是故意的,故意来找你的;
      周轸满口否认,她故不故意关我屁事,我没理就是了。

      还有,她不是我的旧情人。

      这话更让嘉勉不快。她要他算清楚,你这样的旧事故还有多少!

      某人胡搅蛮缠,他说谁认真回答这种问题就是笨蛋。

      他再走过来,笑话她,吃醋的人也是笨蛋。

      嘉勉剔掉脚上高跟鞋,傲慢地把笑话还回去:卖乖的人更是笨蛋。

      她意指牌局上,周轸为了哄嘉勉开心,那么明显的卖乖,你的那些合作伙伴都看去了,笑话死你!

      某人没所谓:我和我老婆卖乖,有什么笑话头,他们又不是没见过你刮花我脸的时候。
      老秦常乱传,说周二那老婆看上去秀气,实则呀,乖乖,河东狮一头。

      最后这个“一头”气着嘉勉了。
      她拿手里的包丢他。

      ……

      轰隆隆地雷声滚下来,疾风骤雨,玻璃墙幕里外都是。

      雨泼在玻璃墙上,浇出一个糊涂的人间。

      兴头上的某人,可以dirty talk 一切,唯独一件男人都恶趣味的口嗨,他从不和嘉勉玩笑。
      眼下,他扪着她,拂开她一身汗,认真也是情动所致的迷恋,怂恿嘉勉,我们生个孩子吧!
      我是你女儿的爸爸。

      他连性别都想好了。

      嘉勉根本没多少气力反驳他,只问他,为什么是女儿?

      我要把我的嘉嘉丢失的所有,都弥补回来。

      嘉勉吞了口气,再问他,是儿子你就不喜欢了?

      说什么话?他是我们的孩子。

      嘉勉恹恹地感动,去亲吻热烈的他:是儿子,也把你遗憾的弥补回来。

      你同意了?
      ……嗯……

      终究,某人扯去了那层桎梏……

      嘉勉说怕他这样恶狠狠的样子,也怪他做什么都这样临时起意,
      他咬住她,受教她的话。

      是的,他一向临时起意。当年抱那只猫就是,他临时起意去看倪嘉勉,他一点不后悔,

      不是他临时起意,他的女孩也不会记挂他这么多年。

      一场骤雨何时停休的,无人关注,嘉勉再起身的时候,拨帘看窗外,小楼远眺,湖的尽头,天上露一截月亮,几点星子,
      映在湖面上,摇曳的星辉。

      06.荷月

      同事聊起嘉勉,艳羡的有,私下酸讽的有,理中客不亲不近的更有。最后这个梯队的,偶尔问起嘉勉,你和你老公是不是偶像剧一般的生活呀,毕竟富贵人家没柴米油盐之忧啊。
      整个办公室也恐怕只有倪嘉勉不必计算每个月的工资单了,人家是富贵太太,来上班也只是不想赋闲在家而已。

      嘉勉永远堵不上流言的众口,只声明一点,我和我老公过得一点不偶像剧。也会吵架,他也有通身的毛病改不了,我也有矫情的地方让他咬牙切齿。

      比如她的工作情绪不带回家,但又需要相对独立的空间思考、复盘的时候,她会相对而言“失语”些。
      这是一个都市人、职场人必然的冷漠距离。

      周轸很不满意她这点。一味地问她出什么状况了,嘉勉便会摇头,说没什么。
      第二天,这个人便手长的伸到她工作营盘上去。

      嘉勉不止一回朝他声明过这一点,她工作上任何挫折与坎坷都是取经路上必然要经历的,她不喜欢周轸这样公私不分地去介入她。
      好了,谁也降服不了谁。

      接连几日的冷战,周轸便是要倪嘉勉领会一下,失语的感悟。

      三好学生也不做了。该任性光脚在家还是光脚,家里的保洁换了家公司,某人一路走下来,倒是把方姨批了一通,说这家保洁公司不行,他脚上沾灰了。
      说着,抬脚给方姨看。合着他光脚走还有这个功能,检查卫生?

      方姨告知,是嘉勉同意换的。

      我不管谁要换的。现在是不是不干净?甲方问责的嘴脸。

      一旁的嘉勉:“那周末通知保洁公司,换人来试工,周总亲自督工。”
      失语的两人,难得会话,周某人:“我闲得!哼。”

      他答应的戒烟戒酒,也破戒了。

      礼拜天,跑去找倪嘉勭喝酒,想好的告状辞,进门就嚷,“他妈老子也不守戒了,辛辛苦苦熬了这些天,不值当。你妹妹呀,就是没有心。”
      某人说着,手里提着打包好的酒菜。抱怨完自己的女人,再抱怨倪医生,他妈上辈子欠了你们兄妹什么,你说我贱不贱,找谁喝酒不好,找你!还得自己带资入组……

      周某人一番话倒豆子一般,一面说,一面脱鞋朝里走。

      人从玄关抹身到客厅,乖乖,给周轸吓一跳。倪老师家里有人。

      是个女人也就罢了。周轸识相撤了。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

      什么情况?周轸回头看身后的倪嘉勭。

      朋友的孩子。

      不是同事的孩子,是朋友?周轸不说十分了解嘉勭吧,也有七八分了。你哪个朋友,有这么大的孩子,我不知道的。

      倪嘉勭拒人千里之外:你为什么要知道。

      *
      酒菜是周轸来的路上随便买的。
      他们两个人吃东西都刁,倒是便宜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了。

      那盒扬州盐水老鹅,几乎被个半大的孩子啃完了。倪嘉勭甚至还问二子,哪家店?

      喝酒没上头,被倪嘉勭这副殷勤的慈父模样给弄得上头了。周轸凭着敏锐的嗅觉,试探他的舅兄:你老实跟我说吧,我承受得住。他妈老子最近对赌协议才亏了两千万,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周二的意思,这孩子是不是你倪嘉勭的?从前拨种没注意,人家给你养大送回来了?

      啃盐水鹅的孩子纠正周叔叔的话:倪叔叔是我妈妈的朋友。

      好家伙!

      接下来倪嘉勭一番话直接给周轸整不会了……

      *
      嘉勉过来接人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走了。

      她是来接周轸的。因为周老二说今晚他不回去了,他要睡在这里,倪嘉勭懒得和他费热气,直接打电话给嘉嘉,把你家属弄走。

      嘉勉进来的时候,嘉勭在收拾桌子。他们两个人喝酒吃夜宵不稀奇,稀奇的是,为什么有三副碗筷?

      嘉勭不作声。嘉勉便把目光投到周轸身上去,失语的人决计失语到底:你看我干什么,这是你哥哥的家务事。

      周轸还在那端吃花生米。一副轻飘飘欺侮人的嘴脸,不是要自由要距离的嘛!

      三副碗筷的事按下不表了。嘉勉只问周轸,你回不回去?

      “你态度好点。”
      “周轸,回去我有事和你说。”对赌协议的事,嘉勉从陈云那里听说了,这个军令状当初是他在他父亲那里立的,如今失败了,缺口也得协议补上。周轸这两天为这事多少有些挫锐气。

      “就在这说,你哥哥没什么不能听的。”

      嘉勉跟周轸这些年也是练就了厚脸皮了,是的,没什么不能说的。本来她是等着他回家,打岔也好,安慰也罢,他出状况不对付,嘉勉比任何人都着急。左等右等偏就不回来。

      倪嘉勉没有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那玩意是什么,屋里两个男人再明白不过。
      只是上面的两条杠是什么意思,周轸有点懵。

      倪嘉勭清醒也客观地告诉他:两条杠就是表明你很大可能性的要做生物遗传性上的父亲了。

      某人脑子这下总算炸开了,等等,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哦,区别你非遗传性意义上的父亲?

      倪嘉勭一字诀逐客令:滚!

      嘉勉有点懵,他们在说什么?

      滚就滚。周轸抓起那根验孕棒,仿佛是他的军功章。因为确实是他干的。
      眉飞色舞的样子,顷刻浑忘了,他还和倪嘉勉冷战来着。

      说回家。
      再说,不愧是我女儿,老子正不如意呢,她就来了。

      对赌协议的阴霾瞬间拨云见晴了。

      嘉勉朝他纠正两点:一,还没确定到底有没有怀孕;二,不要一口一个女儿。
      周轸痛快点头。二人站在倪嘉勭的玄关门口,他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没怎样。就是发现例假推迟了,测了下,出现了这个结果。

      “所以跑来告诉我?”
      “不然呢,我可以告诉别的男人嘛?”

      当然不可以。周轸说,这种独一无二的知情权,别说,还真挺有意思的。

      “你准备好了嘛?”
      “嗯?”
      “做一个父亲?”
      “说实话,有点懵。”

      听到他这样的话,嘉勉才卸下一晚上的忐忑与不安,来轻声拥住周轸,“我也是。明明说要做准备的。”
      结果,就这么匆忙地提前地来了。

      嘉勉说怕做不好一个母亲。是觉悟也是反省书。脆弱的撒娇,只有朝周轸她才会这样。

      “别怕。万事还有我。我们一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说罢,周轸要抱倪嘉勉下楼。嘉勉又气又笑,说不至于,你这样勒住我,反倒是很危险。
      嘉勉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周轸又喝了酒,他不敢让嘉勉开车了,回头想临时征用倪嘉勭,说你送你外甥回去吧!

      倪嘉勭把收拾出来的垃圾提溜给周某人,要他们夫妻俩麻溜走。不送。

      周轸笑出声,说他小气鬼,我周某人还稀罕你送,就试试你也气气你。

      真的是,男人的胜负欲,当爹这事也不能落人后。

      07.巧月

      周叔元当初辖制过周轸,遗产名目里有一隐藏项,倘若老二结婚生子,无论男女,都可以额外得一笔继承。
      这条协议从老二的婚生子落地即刻生效。

      老头说得清清楚楚,婚生子。你外头养多少个野生的,都别想得我一毛钱。

      周轸回国之初,老头就和他挑明了。这些年,周轸不曾稀罕过,更不曾告知过嘉勉。
      他不是个爱孩子的人,嘉勉这里,他更不需要她为他生孩子来证明什么。

      所以,无论是孩子还是那项隐匿项的继承,于周轸,都是意外。

      他市侩地告诉嘉勉,生意对赌可能输,然而我的妻儿永远是我的贵人。嘉嘉,你和孩子一下子给我平了账不说,我们额外还能收获颇丰。
      这可比得諴孚坊的管理权解气多了。

      从医院回来,确认怀孕无误,没多久桐城那头就得了准信。
      冯德音更是连忙忙地过来,叮嘱方姨也问方姨,要注意哪些老规矩?

      不能爬高,不能拿针拿刀拿剪子。最重要的一点,工作还是先不要去了?
      嘉勉说老礼她可以守。只是,工作还是要去的,她也不能说撂就撂啊。她现在一点反应还没有。

      不好叫人觉得太娇贵了。

      这话也就过去十天不到,嘉勉的妊娠反应逐渐浮现出来。

      吃什么吐什么。起初周轸还信方姨的经验之谈,再往后几天,晨起,刷牙的时候从头吐到尾。
      空着腹,呕得黄胆水都出来了。周轸恨不能替她,一味埋怨,这孩子天生和妈不对付还是怎么,好端端地养你出来,你为什么要这么折腾人呢?

      周先生的胎教就是每时每刻地聒噪,让孩子知道他是谁。

      嘉勉蹲在马桶边上,不肯周轸给她拍背,说你越拍我越想吐。
      还有,当初你也是这么折腾你妈的!

      8周彩超检查的时候显示是两个胎囊。

      双胞胎?!异卵的。

      彼时周轸在开董事会,嘉勉的检查是嘉励陪着做的。嘉勉打电话给周轸,嘉励在边上打电话给沈美贤,说的是同一桩事。
      稀奇罢,嘉嘉怀了对双胞胎。

      众人都讶异是对双胞胎的时候,周轸在电话那头懵完一副破案的醒觉:难怪这么能折腾人?
      人家怀孕都胖了,嘉勉短短两个月反而瘦了一圈。

      等等,异卵双胞胎的意思是……

      嘉勉把医生一通天书般的话,简化给他听。

      那头沉默了好久:你等我去接你。我要再找医生聊一下。
      嘉勉怪他上年纪了。上年纪的人头一个通病,就是一件事连环地重,重复自己、也要别人重给他。

      和医生聊的结果,不如倪嘉勭简略解释的通俗:你老婆很鲜少的一个月排了两颗卵子,且托你的福,都受精成功了。

      周某人:学医的人都这么不浪漫嘛?我和你分享喜悦,你在这,排卵、受精的。
      倪医生:这是科学。
      周某人:这明明是个最精彩的盲盒。还是DOUBLE的。

      08.桂月

      都说恒元集团总部的伙食好到离谱。很多自媒体或公或私的探店打卡过。
      周轸这个正主对此,不置可否。总部的后勤输送一向是分包和品牌入驻。他也只有在季度财报里偶尔看个大致框架。
      外界流传恒元集团的夜宵包揽S城能想到的所有品种,倒也不是虚名。

      周先生说,研创人士向来披星戴月,后勤保障再不供给上,谁他妈给你卖命。

      彼时嘉勉怀孕快三个月,算是坐稳了胎。妊娠反应减了些,嘴巴也变着花地馋起来。
      用周轸的话来说,你小时候都没这么馋过!

      嘉勉:那只能证明,你的孩子是真的馋。

      是真的。嘉勉怀孕后口味变了许多,她从前不嗜甜的,偶尔精神耗度后才靠糖分补给些能量。
      最近去了趟桐城,和司徒逛老街的时候,买烧饼吃,破例地吃了个龙虎斗的。所谓龙虎斗,是一半猪油的、一半糖的。

      小时候,嘉勉最不屑同学们爱吃龙虎斗,她觉得口味很怪。
      没想到若干年后,她跟司徒懊悔,她竟然错过了这么多年。

      嘉勉从前接受不了螺蛳粉的。她在X城的时候,和同学一起吃了回,根本难以下咽的地步。
      这几天在家静养,一应采买不是外卖,就是周轸差人送家里。

      下午间,方姨问她,吃什么下午茶?冯德音关照的,要方姨一天照料嘉勉五顿,不准落一顿。
      那些汤汤水水,嘉勉已经喝得不想喝了。

      正巧司徒给她送了一箱子吃食过来,其中就有一包螺蛳粉。

      待到周轸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四五个小时了。某人甫进门,就五官皱成一团纸,脱鞋的空档,打了好几个喷嚏,问方姨这是打翻了什么臭鸡蛋篓?还是厨余垃圾处理器坏了,把前半个月的垃圾全怄回来了?

      不然,家里怎么这个味?

      方姨比二子更委屈。还说呢,下午嘉勉偏要煮那个什么粉,噢哟,那个味呀,臭得咧。
      三间屋都放不下。

      厨房里里外外擦了好几发了,还有。方姨唠叨了很久,某人听后只淡淡问了句,所以,她吃了嘛?嘉嘉。

      方姨即刻住了嘴。因为听到二子嘴里的嘉嘉,就知道他此刻心情好得很。虽说老一派是好心规劝,养胎养胎,你得吃有营养的呀,成天贪嘴这些没营养的物什,不得用偿的。

      吃了。方姨交代。

      吃了就好。周轸是眼睁睁看着嘉勉吐了快二十来天才勉强安生下来的,所以他的“政策”就是放养,能吃就行。
      一关照冯德音,嘉嘉在家养胎,你没事还是不要过来,有情况我们会通知桐城。免得她还要打起精神来应付你和你的那些朋友。冯德音等这一天等得脖子都长了,老想在太太圈里炫耀些什么,时不时还带着人来看嘉勉,一坐就是一下午。
      二嘱咐方姨,嘉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那些所谓营养的,生生全吐掉,也是白瞎。

      等他上楼,嘉勉在看安野光雅的《旅之绘》。时下仲秋未到,房里没开冷气,开了台无叶风扇,风静悄悄地送,她人在睡塌上安静阅读。

      朝阳的落地窗有一扇洞开着,偶尔灌入的南风全是金桂的香气。

      周轸挨她边上坐下,手去撤她手里的书,告诉她,我回来了。

      临时一个短差,当天去当天回。嘉勉便问他,怎么样,谈判的顺利嘛?

      某人卷书敲她脑门,轻悄悄地,人家老公回家,老婆第一句起码问一句吃了嘛?你总是公务向前。
      我这是找了个合作伙伴还是老婆啊?

      嘉勉从善如流:那么,你吃了嘛?

      周轸一身酒气就知道他不可能空腹而归。可是他睁眼说瞎话,没。还没吃,但是一进门,算是把明年的胃口都倒尽了,一股臭鸡蛋的味道!某人蹙眉地嫌弃道。

      嘉勉笑,轻声告诉他,还蛮好吃的。方姨跟你告状了?

      周轸一手撑在她里侧,人隔空地压在她眉眼之上。酒气驱使,亮月之下的晚风有一阵很骤烈,捎进来,把风扇过来的风都逼退了。
      他气息过来,言语稍后,她告她的,你吃你的。

      我自己的老婆、孩子想吃点什么,还需要看别人眼色嘛?

      倒也不是眼色啦。嘉勉自省,说方姨也是为她好。说着,想起晚上的牛奶还没喝,她指使某人,你给我下去拿,不然方姨又要送上来了。
      她是打岔他,医生关照过的,前三个月不可以。

      他们彼此都需要冷静。

      结果,某人的吻落到唇际之上了,促狭收回了:算了,我不喜欢吃螺蛳粉。
      嘉勉狠锤他,我刷过牙了!

      *
      眼下,嘉勉看完一个自媒体在恒元总部打卡的美食,她跟周轸说:我要是想去吃试试那些夜宵到底有多好吃,会不会很离谱?

      某人脱外裳的动作一滞:多少有点。

      然而,一个小时后,周总带他太太出现在了恒元总部的夜食堂里。

      周总美其言,忙到现在,有点饿了。正巧她来陪我加班的。

      鬼才信。

      集团上上下下都知道周太太是在会展中心工作的,也有人看见过这位冰美人工作时的样子,利落冷静。
      传言周总的婚姻就是利益结盟。且女方很会拿捏人,不然,这大半夜来公司干什么,保不齐就是来查岗的。

      波诡云谲的阴谋论之下,嘉勉坐在窗边吃一盒蒜香花甲和冒鸭血,她就问,你的员工大半夜吃这些五花八门的夜宵,还有心思肝研究嘛?

      周总给太太剥桔子,催她,快吃,吃完回家。

      —
      几年后,同样的剧情又上演了。只是不是周太太,是周总的那对叫人脑壳疼的龙凤胎。
      某日,周太太出差去了。

      周总把他的一双儿女带进公司,中午秘书带两个孩子来食堂吃饭。

      周殊钥看到食堂里有她喜欢吃的肯德基,偏要去吃肯德基。
      哥哥不肯,他要吃饭,地地道道的中国料理。

      兄妹俩一言不合就掐架。令令拖着达达,好哥哥,就吃一次,你陪我吃,妈妈才会同意的。

      秘书没辙,打电话给周总。

      那头发话:就让他们一个去吃肯德基,一个去吃中餐。

      09.菊月

      怀孕后,嘉勉对母亲的角色领悟得更透彻了些。

      那天她难得应杨太太的邀约,出来喝下午茶。杨晚也从上海回来,陪母亲过周末。
      杨晚得知嘉勉怀着对双胞胎,可是快四个月了,还没怎么显怀。后面看,身段同小姑娘似的,一点变化没有。

      杨太太和她的几个老姊妹打起保票来,不是两个小子就没准是对龙凤呈祥。
      杨晚惊啧,打趣母亲,合着你们的眼睛比B超还厉害的呀?

      过来人的生意经罢了。嘉勉并不曾多上心,她也不想提前知道性别,就像周轸说的,是对盲盒,不到最后一秒不急着拆。
      杨晚笑得咯咯地,说是的了,是周老二说的出的话了。

      因着嘉勉在的缘故,杨晚难免被母亲念叨半晌。无奈,正主油盐不进。杨晚并不热衷生孩子,她还没想好,没想好的事,谁也不能强勉她。
      没准,她就做个丁克了。

      哪怕对着快要做母亲的嘉勉,杨晚也不怕她不开心,说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母亲的。

      嘉勉颔首,就连自己也是赶鸭子上架。起先一头热血答应周轸生孩子,哪晓得来的这么快!

      杨晚揶揄,那是周老二百步穿杨。

      嘉勉面子薄,暂且把杨晚的打趣放在一边,告诉她,自己当真有做母亲的心是第一次在胎心监测里听到他们的心跳。

      那么快那么响烈。

      俨然你一手握一颗炙热滚烫的小心脏。

      前段时间,嘉勉又收到来自X城的一个物流包裹。是个上了年限的首饰盒子,里面攒了几件旧首饰。
      是季渔的。

      签收后,嘉勉同那边简短通了个电话,季渔这向身体还算稳妥。得知嘉勉怀孕了,把身边几件体己的首饰寄了过来。说从前嘉勉结婚,她没醒悟过来。
      如今嘉勉也快要做母亲了,季渔是当真为她开心,也希望她能过得安好。

      几件体己首饰并不值什么钱,全是当初你爸爸买给我的。还有个孩儿过周戴的赤足金小圆镯子,是嘉勉当年戴过的。
      季渔的意思,要嘉勉拿去洗一洗,给她孩子带。传下去。

      周轸那天回来的时,嘉勉没有开灯,一个人浴在黑暗里,手里就是那个首饰盒子。

      他来到她身边。嘉勉很平静地偎依到周轸怀里:我在想,我妈当年失去第一个孩子是多大的打击和创伤。
      话音没落,孤独半晌的冷静瞬间瓦解得彻彻底底。

      周轸不肯她哭。这些天,他甚至不肯她看任何情绪波动的影视剧。

      他生怕她在妊娠期间有任何情绪病。可是眼下这一顿眼泪,好像是怎么也哄不住。

      索性由她哭。
      时下九月,微凉的气候。然后房里还支着幔帐,倒不是有蚊虫,而是前段时间嘉勉睡眠一直很浅,一点光亮她就常常半夜醒着。周轸干脆在床的四周加了一层幔帐。

      眼下,他抱嘉勉拨帘而入。
      才抱她到床上,倪嘉勉不哭了。

      某人:嗯?

      她是被他径直的动作吓到了。

      虽说胎坐稳了,虽说有123、789不可以,中间那三个月可以适度适量过一些夫妻生活。
      但嘉勉还是谨慎万全的性子。她不肯周轸胡来,哪怕不动真章。

      所以这几天她是碰到床垫,就雷达般的警觉。因为某人贼心不死,他想着法地撩的人一身汗一身火……

      更是大放厥词:我想我的孩子提前见见爸爸。

      嘉勉:滚!

      眼下,他急急抱嘉勉到床上,在惊弓之鸟看来就是“急/色”。

      周某人学她的呸人,没良心,我多心疼你,你全记到狗肚子里去了。

      于是,嘉勉也不能免俗地问一下毫无意义的问题。周轸,你爱我吗?

      回答她的是沉默,是注目,是悄然降临的吻。

      感受到了嘛?
      他拖她的手来扪他的心跳。

      因为嘉勉说,是听到孩子的心跳声才下定决心认真做一个合格温和耐心的母亲;
      她会好好爱自己的孩子。

      周轸说,我要和孩子一样的待遇。你听着我的心跳,就该明白,我一直在你身边……

      *
      次日,一大早冯德音就过来了。
      因为夜里嘉勉发烧了。

      其实没什么大碍,吃得下睡得着,温度也不是特别高。家庭医生建议先物理降温,多喝热水,早晚可以适量出去慢走两圈。

      不是病毒感染,只是有点着凉伤风了。

      那么问题来了,冯德音如今是针掉地上的动静都要过来问一趟,好端端的怎么着凉了啊!
      她做婆婆的不好直面苛责嘉勉,只能拐弯抹角地训斥方姨,说你要看着她呀,不能贪凉的呀,秋天本来就容易招病,这带着身子的人更要注意。

      早上有例会也不着急出门的某人,原本就有点懊悔,听不得多余一句嘚啵嘚,“行了,不关方姨的事,是我。”

      是你?是你什么?

      等到冯德音反应过来,拿手里的爱马仕掼亲儿子,原本嘴里要骂“要死的”,也想着避讳,生生刹住了。

      再严阵的口吻不过了:你同我认真点!要当爸爸的人了,谁还和你没脸没皮的呀。你不晓得孕妇不能吃药的呀,怀孕你当容易的。
      ……

      一通难念的经,念得某人毫无脾气。难得同冯德音低头:行了,我知道了。

      冯德音才不信,说你这个强头什么脾性我还不晓得,知道了,知道了。
      你是知道了,但是下次还敢!哼!混账东西。

      10.露月

      十月天,夜稍浓些,外面的一切都染着风露白。

      叔叔婶婶这里,嘉勉依旧定期来家里吃饭问候。衣食住行上也是熨帖琐碎的想着他们。沈美贤的那些手帕交议论起来,有客观的也有不客观的,但大体都说这个侄女还算懂事,乃至比嘉励这个嫡亲的女儿还要孝顺几分。

      是日晚宴结束后,几个男士一时兴起玩起了扑克,他们口中的“八十分”。
      嘉勉看周轸玩过好几次,愣是没看懂。一时也就没了相牌的乐趣。

      婶婶在卧房里织毛衣,给嘉勉肚子里的小人儿织的。嘉勉劝过几次,别为这个费眼睛了。
      婶婶执意,说要多她也没有,年纪大了,手生了。就一个人儿织一套,线衣软和也保暖,月孩儿是二月里,还是有点冷的。
      这是她做外婆的心意。

      嘉勉最不会这些,从前上学的时候,班上的女生还有织围巾送对象的呢。她是看不会也学不会。
      嘉励性子更是粗。看着妈妈弄这些,学了两个针头,全被沈美贤拆掉了,要她别捣乱。

      说她们这姊妹俩啊,一对棒槌。

      娘仨在房里话私房的时候,沈美贤冷不丁提起陆明镜,朝嘉勉说的,轲哥哥的母亲前些日子动了个大手术,才六十五的人,医生说好全的几率不大。哎,人上了年纪都怕三灾五难的。
      而这些灾难里,老人最怕一个瘫字。

      沈美贤与陆明镜到底是表姊妹。怜悯加唏嘘。跟嘉勉说这些,也不是道德绑架,是想嘉勉劝劝周轸。到底兄弟俩,不当对方母亲是母亲,也得面子上过得去。
      权当人情世故去应付一下。

      回去的路上,嘉勉问起这件事,显然周轸是知情的。可是他没有去看望,也没有遣人去。
      桐城那头,周叔元也只是差人送去了问候品。

      这个话头到这里戛然而止。

      晚上嘉勉在妆镜前护肤的时候,某人守在她边上替她扭那些瓶瓶罐罐,再一个个替她合起来。

      等一系列流程走完了,周轸在镜子里瞥嘉勉,说她自打怀孕后,性子变软了许多,什么事都想着化了。
      大化小,小化无。

      嘉勉的手霜涂多了,往他手心里揩。至于他的话,偏颇之处,她得正名自己。
      于私,她是个最怕累社交的人。可是,为了周轸,许多场合许多来往,她是真的强济精神去的。
      于公,她很明白太太外交对于丈夫事业的助力。

      轲哥哥母亲这桩事,往私里说,她也不赞同周轸去。毕竟小时候,陆姨并不喜欢周轸,轲哥哥结婚那次,周轸去陆姨那里,受了多少软苦,唯有嘉勉最最领会且感同身受。
      但是,往公里说,嘉勉希望周轸去。

      某人面上不显,等着她的下文。

      嘉勉的下文不是孝义不是道义,而是:我心目中的周轸,一直比轲哥哥更仁义点。
      是仁义。

      她一直很区分得开,周轸与轲哥哥的界限。

      再者,兄弟俩博弈,在外人眼里,在他们父亲眼里,嘉勉都希望周轸是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游戏里真正的胜者,不是胜方,是能够制定规则的人。

      我陪你去。轲哥哥接受我们这份心意,我们就当破冰;不接受,周二在外界、在周叔元眼里,也是尽善尽美尽仁的一方。

      是嘛?某人促狭地笑,他来刮她的鼻子,说她如今做人思想工作的本事渐长。越来越有她叔叔的派头了。
      难得话全说在点子上,要么踩着你的乐子上,要么掐在你的命门上。

      那你去不去?
      去。为你说的仁义,还有制定规则。

      *
      十五年后,周轸和嘉勉再次踏进这栋枕水小楼,恍如隔世。
      陆明镜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由护工伺候着。虽说久不见周轸,倒也识得他,不知是打趣还是由衷,说周轸的模样像极了当年同样年纪的周叔元。

      至于嘉勉,她全没印象了。但是听美贤提过,和大家一样,怎么也没想到,当年最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姑娘最后和周家老二一块了。

      周轸难得的平和,应对病人的觉悟,说也许得济于当年陆姨您选中嘉勉的缘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是啊,谁又能想到,你们一对傧相成了,而他们却散了。他们是指周轲的婚事。
      时间最公平,也最能模棱人心。陆明镜叹言,假的终归真不了。

      真品也沦不为赝。

      彼时,他们皆是局中人。唯独嘉勉,她跳出来说几句客观话,陆姨,周轸当年是真心想给轲哥哥做伴郎的。他是个最不怕他父亲打的人,当年不是他真心想来,谁也绑不来的。
      今朝过来也是。

      有人的脚步正好踏在这番话的热气上,进门了。

      主归客要散的节奏。

      周轸懒懒从椅上起来,说还有事情要忙,也不打扰陆姨休息,您多多将养。

      直到出门来,太阳正值当中。周轸一面搀扶嘉勉下台阶,一面回首往事,指指东面门楼,问她还记得嘛,那里他糊了她一嘴浆糊。
      恶作剧的源头还是希望嘉勉不要乱传言出去他大哥的事。

      从一开始,周轸就知道一家人的意义,可惜这些年,他始终未曾得到过。

      嘉勉说怎么会不记得,她说那时她真的气坏了,也恨透了周轸。怎么会有他这么号人的!

      夫妻俩相视一笑。再慢步往外走的时候,身后有人喊他们,周轲迎面走过来,不曾看老二,目光全在嘉勉身上,留客吃饭的酬酢之道,也是对着嘉勉说的。
      嘉勉替周轸挡拆,说当真回去还有事情,下次吧,轲哥哥。

      周轲坦言,这些年,也只有嘉嘉喊他轲哥哥,他不觉得怪异。

      再问候起嘉勉的月份,打趣她,你这个周太太当得真的没话说了,怀身大肚的,还替老二绸缪着。

      兄弟俩僵化了这些年,不是一日之功就能解得开的。
      嘉勉看得出也听得出,轲哥哥多少有点受用的,不然不必急急赶过来,更不必追出来留他们吃饭。

      周轲印象里,小时候的嘉嘉固执又腼腆,如今却能张口就来的俏皮话:他当年没有屈服你们的父亲,眼下,更不会屈服我。
      话音末头,嘉勉头一次改口,喊了声大哥。客套与诚意五五开。

      给足了他们兄弟俩彼此的颜面与余地。

      良久,周轲背手目送他们出门,下台阶时,嘱咐弟妹,弹格路,当心些。

      11.辜月

      司徒好奇,某日问嘉勉,周竹马会不会给你清空购物车?

      不会。嘉勉的答案很笃定。

      周轸是压根不管嘉勉买什么,也没时间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只是看嘉勉买了退、退了再买,嫌她折腾。
      双十一之后有双十二。
      某人说,可把你们忙坏了。玄关门口搁快递的地方,都快堆到天花板了。

      说归说,儿童房里一应采买的婴儿床、玩具、滑梯安置装配都是周轸一个一个螺丝卯上去的。
      他不需要工人上手,嘉勉检查,哪怕返工,某人也毫无怨言。

      倒也不是为人父的自觉。是不放心别人,周轸说,这和眼见高楼起一个道理,不是他一步步搭起来的,大楼也好小楼也罢,他总是不放心。他不容许他的孩子在任何高处有任何闪失。

      嘉勉六个月的时候胎动得厉害,周轸是无论陪着产检还是居家耳听手碰的,都愈发得焦急起来。

      孕妇很多社交活动都受限。比如看电影。
      冬月中旬,周轲那里派人送给老二两张电影首映礼的内场券。

      周轸一向对娱乐圈的浮浮沉沉没兴趣,正打算搁置这份邀请时,老大给他打电话,说你老婆最欢喜的男演员。我这也算投桃报李了罢。

      老二隔空送白眼,我老婆喜欢哪个明星,你又晓得了?
      还有,她不能进那种影厅。视听音响对婴儿不好。

      周轲哪里知道这些。得,算是白应付了。

      嘉勉知道后,把内场券转送给了司徒,要司徒和新认识的男友去看,看完回头讲给我听呢。

      周轸见状,问你喜欢这个男演员我都不知道,老大怎么知道的?

      也许大概可能是看了嘉勉的微博。

      晚上,周某人连夜刷完了倪嘉勉的微博。一句话点评观感:流水账。

      嘉勉:谁发微博还连续剧啊。

      反正某人很不爽,再诋毁周轲,未免也太别有用心了些。
      嘉勉倒没什么,提醒他,这和你攻克客户一个道理,想要和你联络,自然是投其所好。

      哦?所以你的所好,是这个男演员?

      自己不能去,也要闺蜜替着去,追星呢!

      好吧,这里里外外、拐弯抹角的两重醋呢。嘉勉懒得和他辩,说她一个孕妇,冤不冤,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就在她以为这事翻篇了,没几日,周轸回来的时候,抛给她一个U盘。

      嘉勉不解,这是什么?
      某人:你的男人。

      电影资方有周家,确切是周轲的投资。但老二跟他开口的要求,多少有点离谱,请你来观影,好家伙你直接要资源了。

      这好比给你一个鸡蛋的,你直接抱着了老母鸡。

      老二才不听他这些生意经。只说能不能罢?

      你反正是请我们看,在哪里看有那么重要?还是你觉得我们夫妻俩会坏了你们资方的保密协议?

      所以事从权宜。周轲干脆拉资本下场,要老二投点呢,你投入了,就是资方了,甲方说什么都是对的。

      好呀。先看你这部投入值不值得。

      于是,周轲又被老二绕回来了。得,你难得开口一回,我也不怕你跑了。我给你一次做二十四孝丈夫的机会。

      就这样,嘉勉莫名其妙地在家中看完了一部新热映的电影。
      有些情绪注定是热闹的,或者注定要赶赴热闹。这也是电影院的意义,喜悦会放大,悲伤也会被人满淹没。

      电影最后的结局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人替她争取到了一次不落后的机会。

      电影尾声,嘉勉在悄然的白光里问某人,她可不可以喝可乐?
      这个阶段她已经在控糖了。但是今天模拟的电影院模式,所以,她想喝点碳酸饮料。

      就一口也行。

      于是二人趁着夜色出门去便利店买可乐。

      货架前,有人很有契约精神,说一口就一口。
      拉开的易拉罐,抿了一口上交了。

      周轸故意逗她,在她面前大口大口地喝着。若干年前,喜宴上,他擎着酒杯去她们那桌敬酒,倪嘉勉捧着个半空的雪碧瓶子给他倒饮料,满满当当一杯。周轸但凡手一偏,就泼出来了。

      他问她,你当时在想什么?
      嘉勉反问他。

      周轸擎着酒杯过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倪嘉勉。因为偌大一屋子人,属他俩最最格格不入。
      十二岁的嘉勉最信奉原则的时候。她只知道未成年不能饮酒,可是周轸被东一桌上的人逼着碰了酒精,竟没一个人站出来维护也好解围也罢。

      她做不了那个出头人。只能多倒点饮料给他,越多越好,满满一杯,期盼冲淡些酒气。

      便利店里,某人闻言手里捏得易拉罐嘎嘣作响。
      他说什么从不忌讳在什么场合的:嘉嘉,你快点放他们出来罢。

      孩子果然是来讨债的。他们的存在,霸占着我的幸福。
      嘉嘉,我好难受……

      12.腊月

      周家这对盲盒真正拆开那天,还闹了个火急火燎。

      预产期是3月头上,届时是阴历二月。周轸外出公干,说好的在二月二之前一定赶回来。
      结果,嘉勉正月最后一天,羊水破了,急急提前了一周不止。

      等周轸连夜赶回来,一切如寂寂人定的时下一样,落定了。

      这成了周轸的一桩遗憾。没有陪着嘉勉生产,没有第一眼第一手抱自己的孩子。

      方姨的老礼里,有个“踏生”的说法。就是孩子出生,第一脚踏过来抱孩子的人,将来孩子性情会和他很像。
      无疑,一般情况下,都该是父亲第一脚过来,抱这第一手。
      周轸事后追究起来,那么谁第一个抱的两个孩子。

      无神论者兼任反矫达人头一把交椅的倪嘉勭泼周老二的冷水:自然是给你老婆剖宫的主刀医生呀。
      周老二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方姨那头自然拣好听的说,是周先生。
      确实是周叔元抱的第一手。冯德音什么人呀,得知是对龙凤胎,开心坏了,哄着老周抱孙子,她再晓得不过了,周叔元等这第三代想疯了,饶是他不承认。

      问题是,周先生只抱了男孙,没有抱女孙。

      周轸听明白后,面上立即挂相了。
      冯德音再过来的时候,老二笨拙地抱着女儿,偏一副盛气凌人地审问嘴脸:抱这个不抱那个是几个意思?

      亲妈锤他,你还不知道你爸,那么个要面子的人,他当着月子中心的人,能喜笑颜开的个个抱到?
      有人才不听,那么只抱男孙还是我错怪你们了?

      冯德音市侩地承认,对,就是要你爸亲手掂一掂他们周家第三代的重量。

      争强好胜的某人轮到自己的儿子,倒没多少企图心传承下去了,说拉倒吧,我也没那福气找几个老婆,将来有多少全是他们兄妹俩平账,掂个狗屁重量。
      他再知会母亲,嘉嘉那里,还没恢复元气,你们这些话,一个线头都别过给她。

      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我周轸的孩子,无论男女,给我把一碗水端平了。端不平,我给你们谁翻掉,别怪我没提前打招呼。

      洗三那天,两个孩子的姓名正式开始录入户籍。所谓学名是嘉勉起的,殊遇,殊钥,当初就是拟的比较中性,男女通用。
      周轸取了对小名:达达,令令。

      酸的月子中心的小护士个个柠檬精上身。

      周轸每天早晚陪嘉勉吃月子餐,晚上也歇在月子中心。饭后陪着她散步的时候,自幼看惯各种杂书的倪嘉勉有意和周轸商量殊遇的小名,改个罢?

      为什么?
      达达,呜呜呜,就……倪嘉勉委婉,说这个名字保不齐今后会闹荤笑话。

      因为……潘金莲和西门庆那啥……就喊他……达达……

      救命!!!周轸气得要捏死倪嘉勉,说她这个女流氓,看不出来嘛!

      嘉勉正名,我是不允许我儿子的名字有任何歧义嘛。好端端的,你又要取个小名。要么就殊钥取个小名,殊遇不必了。

      不行,达令缺一个还叫达令嘛!某人坚决不肯提案被否。
      还声称,达令是你,你是达令。

      倪嘉勉,你个笨蛋。某人骂骂咧咧。

      嘉勉警告他:谁遗憾没陪我生产,谁答应我温柔陪伴的,谁答应除了喂奶,任何事情都悉听差遣的。
      某人收起一张垮脸,重新做她的人形手杖,搀她继续往前走。总之,其余都可以商量,小名不可以改,达达,令令。

      *
      腊月天里,中国人一岁的到头。

      周殊钥同学因为在幼儿园里过了同学的手足口病,好了后就没去上学。赖学精碰上个昏庸的爹,嘉勉说,一对不识数。

      达达因为在学校里表现优异,妈妈免去了他寒假一切兴趣课。
      而周殊钥这个时候,还在上网课,美术课。

      上节课的留作主题是宠物。

      周殊钥同学画了只大白鹅。老师有点费解,就……令令同学,你的宠物是只鹅?

      嗯。半个月吧。周令令说,半个月前,干妈的妈妈送给我们家一只大白鹅,它在我们家后院里过得可开心了,我和哥哥每天喂东西给它吃。

      结果,我们邻居是个艺术家。他是乐团的首席,爸爸说首席是不需要吃饭的。他跟物业管家举报了我们家偷养了只鹅。
      于是,那只鹅就被杀了。

      周殊钥讲着讲着,就哭起来了,抬手擦眼泪的那只腕上套了只小金镯子,小孩子戴这样的金镯子可爱又娇气。她跟老师说,已经在锅里了。我反正不会吃的。
      我以后都不会吃鹅的。

      年轻老师也跟着呜呜起来。
      只是,令令,为什么大鹅的脚掌是绿色的呀。

      因为我的马克笔正巧橘红没有了。
      达达只肯借我正红色,他说大鹅的脚掌涂红色,红掌拨清波,意境更美。

      我亲眼看见过,大鹅的脚掌明明是橘红色。根本不是正红色。

      为了和哥哥赌气,她涂成了绿色。

      老师:好吧。

      一节课三十分钟,老师听周令令的故事就花去了十分钟,师生俩呜呜哭了五分钟,没一会儿,就下课啦。

      *
      腊月二十七这天,是妈妈的生日。

      达达送的礼物是某拼图品牌出的卡套系列,他拼了个小丸子,卡套是妈妈通勤门禁卡的尺寸,正好系在她通勤包上。
      日日跟着她。

      令令和达达打赌,妈妈一定更喜欢我的。她的是颗钻石糖。钻石模样的戒指糖。

      因为妈妈有很多钻石戒指,全是爸爸送的。
      很明显,妈妈最喜欢的明明是钻石戒指。

      跟他们比起来,爸爸就显得有钱多了。带着一家人出去吃饭,菜单全是妈妈做主的,因为妈妈今天生日。
      周令令扒着指头问爸爸,我们还有多久过生日?

      生日蛋糕环节,妈妈总是把她的三次许愿机会让给达达令令和爸爸。

      达达许愿了,但臭屁地保密;

      令令的愿望是:她的生日快点来。

      达达鄙视她:你浪费了一次机会。

      最后轮到爸爸。爸爸说小孩子才许愿,爸爸只有计划。

      那么你的计划是什么?达令一齐问。

      爸爸唔一声,少儿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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