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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5.7 ...


  •   汤咸了,可以把肉拆下来,明朝起来下面吃。
      只是有一点,“下次炖东西,别那么早搁盐了。”周轸单手抱着辛苦下厨的人,“或者干脆没下次了。心意我很满意,可是要你大半夜还在鬼鬼祟祟地看火,我吃了也不香。”

      嘉勉不满意他的措辞,“什么叫鬼鬼祟祟。”
      某人:凡事不能胜任的活计,看起来都挺鬼祟。

      他捏着她的下巴,带着酒气强行贴了个吻,目光再清晰分明地盯着她,“倪嘉勉,你知道来前我在想什么?”
      “想你和那些女人一样,查我的岗。”

      周轸说,他大概是疯了,从前他最反感女人没有边界感,然而,老天爷又让他摊上个反其道而行的。他又不舒坦了,所以,凡事得分人,人就是这么狭隘自私。
      “我心目中的嘉勉,十一二的时候就可以看淡一些非常规的世俗,她可以再冷漠不过的陈情自己:那些都不关我的事。”
      周轸告诉嘉勉,那时候的她,再骄矜冷漠不过的一个小姑娘了。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她,事实也如此,他等了她一天的电话,都没有偿愿。嘉勉就是这样性子的人,她好与歹都放在心里,这么个没烟火气的人,通宵在给他炖汤,周轸捏着她的指骨,认真也霸道,“这比什么都严重,嘉勉,我反正不许你反悔的。”
      “反悔会怎么样?”
      好像不能怎么样。他说,他是个奉公守法的纳税人,“顶多真空掉你,和你一切有关的事务全铲掉,头一桩事,就是和倪嘉勭绝交。”

      “嘉勭早就不想和你来往了。”嘉勉挤兑他。
      “你很得意哦?”灶台上的火还在继续,蔚蓝地火焰,燃燃地烧着,阴历已经迈入五月,逼仄的空间,二人守在火焰边,生发了一身汗。

      *
      周轸行李箱的东西很简单,就是他日常出差会带的用品。
      几套商务装,鞋及配饰。一包洗漱用品,再有其他,就交给秘书去和酒店沟通了。

      他站在卫生间洗手台前,发现有刮胡刀没起泡膏,就有点烦躁地扭头喊嘉勉,怎么办?

      不怎么办。嘉勉反倒像个糙老爷们,“你要么今晚不刮,要么现在回去。”
      某人的表情,垮成一只哀怨的猫。

      嘉勉抿抿嘴,手背在身后,她确实想惩罚他随时随地的自作主张。悄然渗透进她的地盘,难不成还得她殷勤伺候他不成?
      “我不管。我现在是客人,你就得招待我。早上你在我那里,我也是殷勤招待你的,连澡都是我给你洗……”

      “好了,闭嘴!”倪嘉勉急了,急急地呵斥他,再进来拿她的洗面奶。

      按泵自动可以生成泡泡,她挤了两泵,再在掌心里搓揉下,“过来。”
      是想说,你低一点下来。她够不着他。

      岂料,夜猫子的某人,他不闹点动静出来就对不起他的精神。
      周轸两手来抄嘉勉,架着她坐在洗手台上来,把手里的剃须刀递给她,嘉勉手里的泡沫蹭了他襟前一片,再悉数揩到下巴两颌去。

      “帮我。”
      嘉勉有点难堪,想下去,他干脆挤到她两膝之间,不让她下来,也更贴近她。

      “你帮我。”比先前那句多了个字,口吻却差好多,前者是暧昧,后者是求情。

      嘉勉不懂,“为什么不用电动的?”
      “不喜欢,手动的刮得干净。”某人再镇静严肃的答疑。

      少时,他再问她,“还有问题嘛,我的二小姐。”
      他扶着她的手,来贴他下颌。周轸整个人身上全是沐浴后的香气,他胳膊受伤还缠着纱布都没让嘉勉帮忙,眼下这点活,偏要为难人。

      正如他说的那样,不能胜任的活计,看起来就很鬼祟。
      鬼祟的人,才下去第一下,刮刀就歪了,破皮的人都没喊疼了,嘉勉先叫起来了。

      冒血珠了。
      失手的人,即刻丢掉手里的作案工具,要逃,也撇清事故责任,“我说我不会。”

      周轸拾起剃须刀,懒洋洋地控诉她,“你不会的东西还很多。”
      随即三下五除二地刮干净自己,他接水洗脸的时候,嘉勉找来创可贴,问他要不要贴一下。

      周轸整个人撑在洗手台边,他原本身条就高,在这窄的洗手间里更显得空间小。
      他冷嘶一口气,嘉勉一时闹不明白,他是胳膊疼还是下巴才破皮,腌渍的疼?
      “喂!”伤人的人,几分愧疚的自觉。
      他捂着下巴,面上的水也没揩干净。

      嘉勉立时地皱眉,心想不至于,“我看看。”
      她说着走过来,摘开周轸的手,一条细细的小口子,再晚一分钟看,可能口子都长起来了。

      她愤懑地仰首瞪着他。
      周轸满不在乎,甚至捕获者胜利的喜悦,“你自己要看的。我疼我的,你上心什么?”
      嘉勉气得恨不得啐他一口,没啐得成,就被他打横抱起来了。

      洗手间的灯都没关。
      嘉勉脚尖离了地,就意识到什么,径直骂人。

      卧室里的冷气吹得人通身的舒适,汗毛都跟着站立起来,倪嘉勉的被单上没那些富余的香气,倒是呛鼻子的风油精。
      周轸问她也跟她打岔,怎么回事啊?

      她就是怕热也容易头疼,嘉勉的夏天,离不开两样东西,西瓜和风油精。

      “那你住我那里去吧,嘉嘉,这里实在太小了。”又热又小,还有蚊子。
      最重要的是,一点动静不能有。

      周轸警告她,别叫,叫就是整栋楼都听到。
      嘉勉拿手来格他的脸,二人心跳挨在一起,她是当真啐他,“那你别碰我。”
      “林平越说,我把魂落你这了。”周轸自洽的嘴脸,来相就她,“我得把我的魂找回来。”

      哪怕什么都不做。
      挨着她看着她,听她的声音在自己身边。

      嘉勉告诉周轸,她明天下午请假了。
      “干嘛?”

      婶婶她们太太圈的教育慈善,要去乡下,趁着端午节前,给结对帮扶的学校捐赠图书和衣服。下午间,婶婶打电话给嘉勉,要嘉勉陪她去一趟,嘉励也去。

      嘉勉明白婶婶的意思,那天在家里,嘉励情绪很不好。
      她能感觉到什么,婶婶要她们姊妹俩一起去,就是想帮她们拿和。

      周轸趴伏在嘉勉边上,微微撑起身来看她,“去几天?”
      “星期天回来吧。”

      周轸是心疼嘉勉的处境,他知道她,倪家那头开口,无论好坏,嘉勉都难以拒绝;再者嘉励那头多少有点因为他,他也不好多说什么。男人动辄说女人是非,是很落下游的。
      但他更希望嘉勉是真心想去,无论是慈善还是想出去走走,而不只是因为婶婶的要求。

      某人新鲜的伤口挨在嘉勉脸颊处,盖着的薄被下,他捞住她的腰,就这么狎昵地歪着。
      却也没有下文了。

      良久,悄然里,嘉勉来问周轸,“嘉励喜欢过你?”
      一直小心翼翼怕她多吃味或者多吃心的,没成想,她自己点破了。

      周轸翻身过来,湿发还能滴落下来水,“我艹,天地良心,我和她半毛钱关系没有。”
      周轸拖倪嘉勭过来背书,不信你去问嘉勭,我跟他说的明明白白,就是不想哪天因为他妹妹闹声张。

      “那为什么又因为我?”
      “此一时彼一时。”

      说他因为什么他都认。没什么大不了。
      开水第一口总是烫的。

      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嘉勉大喇喇躺在中心,周轸只能摸到个边。过了会儿,嘉勉趁着翻身的工夫,悄咪咪挪出一半枕头来,也冷静地告诉他,“嘉励哪怕真的因为喜欢你而和我闹别扭,都不要紧,人之常情。”
      婶婶要为她们拿和,也是为了姊妹情谊。

      嘉勉的概念里,喜欢不到一个人顶多挫败一下,可是友谊亲情实在不该被狭隘的情爱闹偏颇了去。
      她也相信嘉励只是一时小姐脾气,大小姐的台阶一向很高,她轻易下不来的。

      就得有人去逗逗,哄哄。

      而且,嘉勉一向看不惯女人为了男人闹翻脸。

      夜阑人静里,小区里轰隆隆地空调外机声,周轸难得听她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全是体恤别人的。

      他说,你不吃醋,我有点不开心;
      你因为别人话痨,我也有点不开心!

      嘉勉更气他,“嘉励不是别人。她是我爸爸的侄女,我也是她爸爸的侄女。”
      “谁要听你念这个侄女经。”

      嘉勉低低地笑,仿佛气着他是一件很值得愉悦的事。

      愉悦像浮尘轻飘飘的,终究落定了,然而有人迟迟不出声,嘉勉扭头过来看他,他又没有睡着,
      目光交错里,周轸告诉她,尽管她的啰嗦不是因为他,但这样鲜活热意的嘉勉,让他好开心,也好踏实。

      “你再气气我呢,不然,我又要来气你了!”
      嘉勉很难听不懂他的话。因为他的身体比言语更诚实。

      “和我说点什么!”周轸催促她,催她来分他神。
      被欺身的人想而复想,“周先生,要不你做点慈善罢,捐点钱。”

      这要命的时候,倪嘉勉当真有话来呕他,找他化缘呢。
      “好。”周轸痛快应下,“我先捐点给你。”

      *
      次日下午四点半,嘉励的车子来会展中心接嘉勉。

      短暂的停留,姚方圣来与嘉励打招呼,并临时买了两杯冰博客咖啡给她们。

      嘉励与师兄的来往如旧,不破不立,姚也未必没有别的伴侣,然而,始终把嘉励另当别论。

      嘉勉把两日的轻便行李搁到后备箱里,再与嘉励换位置坐,嘉励说去乡下的路,她不高兴开,臭棋篓子般的车技,没那么多分够担待的。
      嘉勉无所谓,坐到驾驶座上,轻尝师兄的咖啡。

      副驾上的嘉励却任由提纯后的奶咖再次滩化成模棱两可的水。
      这就是饮食男女的意义,好坏但凭一口气,我应答你,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不应答你,你我终究泾渭分明,或者洇滩成一口没滋没味的水。

      嘉励说,嘉勉最是个能倾听的人了,自然明白她说的什么。
      “我一点不想听从我妈的安排,可是,那天,在爸爸跟前,我确实说了些混账话。”嘉励目光始终朝前,没有看嘉勉,“我说嘉勉可能天生就招男人爱,遇上那个梁先生后,周轸还能那么前尘不计的追着她……”
      “爸爸发了好大一通火。回来即刻要招你来,那一刻,我才想明白许多。”

      嘉励还是那个嘉励。见不得别人欺侮了嘉勉,但是,又确实有些嫉妒她强到自己前头去。
      嘉励又有多少欢喜周轸呢。

      好像可有可无。一切不过是年少攒起的镜花水月般的错觉。
      她没有勇气凭这份错觉去和他周旋,那天嘉勉来家里,去父亲书房前的冷漠淡定,让嘉励訇然间记起她们年少时的情谊。

      怪就怪,这些年,她们分开的时间太长;
      怪就怪,这些年,嘉勉一时一刻没泄露过她的秘密。

      回头去想,也许嘉勉喜欢周轸在嘉励之前。

      车子一路往高架上去,笔直的公路尽头,天白热化,视觉里烧起腾腾的热气,嘉励还是那句话,“嘉勉,就凭你多喜欢他这么多年,你就输了。”
      此刻,嘉励全不是嫉妒者。她只是规劝嘉勉,别朝周轸太认真。

      这是嘉励的爱情观。不认真,也许得失心就不那么重了,亦如她对师兄那样,从来不奢望他为她停留,所以,两不该欠。

      西落的太阳,橘黄色,又大又散的光芒,追着她们疾速的车子跑。嘉勉把遮阳板转到落日那边去,手里单手掌舵方向,继续喝那杯冰博客咖啡,她似乎被师兄安利到了,这味道更浓郁醇厚。

      “嘉励,你觉得我还有什么输不起的嘛。”嘉勉沉静道。
      嘉励陡然掉头来看她,驾车的人,冷静又分明的目光,仿佛附和她的惊讶,“你笑话我懦弱吧,这些年,我始终没学会朝前看,或者多往后想几步。”

      嘉勉唯一的孤勇就是手里没筹码。她全然不怕输得惨。
      更没想过跟周轸能走多远。所以,即便他真的存了私心,来接近她,也无妨。

      所有人都觉得她不适合成为他终点向的人,冠他姓氏的周太太,
      嘉勉却想正名,她一刻没想成为那个人。

      那么,现在与周轸的关系是?嘉励问。
      “求仁得仁。”嘉勉答。

      爱与喜欢都是私人的。很难点点滴滴剖析给对方看,与其信誓旦旦地说她爱那个人,不如承认现阶段这样一个愿意眷恋别人的自己更让嘉勉舒坦。
      和周轸在一起的时候,她度日的身份是倪嘉勉。

      *
      乡下结对帮扶的学校去离S城两百公里多,倪家姊妹到的时候,婶婶她们几个已经歇下了。
      这些年新农村改造,这里的师资力量及软硬件条件都改善许多。

      帮扶政策里也在考察,这里的结对帮扶可以完结了。这一批资助到位后,他们可能就要再寻别的资助点了。
      嘉励才到老乡家里,就一个劲地打着蚊子,说乡下空气好是一回事,蚊子也超多。

      负责接待他们的一个老师过来问候沈老师的两个女儿,你们还没吃饭吧?
      他们村支书家里正巧钓了好多刀鱼,师娘预备给几个老师准备夜宵的,刀鱼面。

      沈美贤这些年时常下乡来,她的帮扶课题联络了好几个太太,大家也乐意走动自己,有事做人也不那么容易老。她连忙叫大家不要忙了,吃过晚饭的,还弄什么夜宵?

      老师热情地劝,“沈老师尝尝呢,这次来正好对时令。特别的鲜,鲜得掉眉毛那种。”

      S城都习惯吃黑鱼面、黄鱼面。嘉励说刀鱼面倒是没吃过,啊,可不可以要双浇头呀,多个腰花,我饿得慌!
      嘉勉其实也在拍蚊子,只是动静小些,她挤兑姐姐,“要啥自行车啊!啊!”

      姊妹俩相约一笑。沈美贤看在眼里,都不用问,便觉得这一趟叫她们来,还是对的。
      人情在于攒。在于聚。总之,经不起散。

      是夜,嘉励和嘉勉在院子里坐到两三点。
      因为老乡给她们在院子里临时支了个小行军床,也有个蒙古包的小蚊帐。院子里纳凉,舒畅通展地,嘉励说,她十来日的偏头痛全好了。

      周轸向来歇息的晚,他给嘉勉来电话的时候,已经快一点钟了。
      嘉勉只要接,他从来不抱歉,上来就问她,到了吗?

      嗯。
      看来一切顺利,又是一个字不愿意跟我交代。某人在那头埋怨。

      嘉勉说,周五天,高速上就堵了好久,嘉励的车子走远途也不知道提前加油,又耽搁了会儿,
      到了这里,老乡热情招待她们吃刀鱼面,总之,一切顺利。

      “刀鱼面好吃嘛?”
      “嗯。”
      “我去的话,还有嘛?”
      嘉勉不解他的意思,嘉励又在边上听着,她到底有点放不开,“没了。”她对付周轸。

      某人嗤之以鼻,“亏我把你的话放在心上。”周轸说他已经要陈云以他和嘉勉的名义捐了一笔教育资助金给她婶婶主持的教育慈善会了。
      嘉勉前一个晚上是和他开玩笑的。

      周轸:“我可没和你开玩笑。”他说生意可以赖,答应化缘的不能赖。
      他绕是不信佛,也觉得反口这些积德的事,是要伤阴骘的。
      他不怕因果报应,然而,又极为地愿意相信,这样能给嘉勉积福报。

      风吹在感官里,像凉凉的湿漉漉的水,因为半夜有露了。
      露里含着新鲜的青草味。那头的人问她,“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你早点睡。”
      “还有呢?”
      “早点睡。”他真的睡的太少了。

      *
      周六这天,学校一方面为了接待市里下乡的老师,举办了汇报演出;另一方面好几个年级趁着周末在排练毕业典礼的节目。
      嘉勉和嘉励在这个处处简单又温馨的小学逗留了一天。

      嘉勉还记得她第一次做副升旗手的样子,“那时候我特别想爸爸来看,来替我拍视频。”
      结果只有婶婶来了,许多人误会婶婶是嘉勉的妈妈,婶婶干脆将错就错。

      就是那次,班上的男同学嘲笑她,说倪嘉勉前后一个样,搁在男生堆里找不出来。

      隔了若干年,嘉励还是笑话她,你那时候是真的糙呀。我妈要给你收拾罢,你还不让,哦,终究是少女怀春了,才意识到收拾自己了。
      然而嘉勭说对了,丑小鸭的结局是天鹅。

      倪嘉勉现在漂亮的不像话。没烟火气的漂亮,这于女人是嫉妒,于男人是向往。

      嘉勉对此不置可否。
      学校里明禁烟火,嘉励的电子烟都拿出来了,姊妹俩都觉得这样不妥。两个人去小卖部买饮料喝,老板要求回头把瓶子还回来,于是二人就站在那廊檐下喝。

      少顷,嘉勉难得的倾诉欲,她告诉嘉励,与梁齐众的前因后果,医院里大病了一场,嘉勉整个人什么心气都没了,也和母亲那头不联络了。
      她从母亲的公寓里搬出来,急需钱。她和梁齐众不清不楚的关系里,只求过他一件事,把桐城那头的房子卖了,她急需花销用。

      梁齐众给嘉勉的任何钱财货物,她都没要过。
      然而,事实,她确实是他的情人了。是嘉勉自己默许的,默许他的拥抱开始,她就毫无反口的清白了。

      可是,她一点不稀罕他的向往。
      没有叔叔的撞见,她也是要离开梁的。她可以承认她失去的一切清白,唯独一样,她和端午一起死在那个晚上了。

      嘉勉坦诚,叔叔终究影响了她一笔,接嘉勉回来了。
      之后的一切,她说,她没想过,也无能为力。

      嘉励这一刻很清楚,嘉勉说的无能为力就是周轸。

      晚上,回到老乡家里,乡下人忙着端午的节庆。这是嘉勉第一次看到整个裹粽子的流程,江北这块的粽子有棱有角的,糯米也填得瓷实。
      婶婶搬着矮凳在边上学了好久,提起来,还是露馅了。

      惹得众人一齐发笑。
      老乡说等沈老师他们明日回头的时候,多带些回去过节呢。

      周一便是端午。他们明天早上再回头,因为晚上校方无论如何要请一行人吃饭,谢谢沈老师牵头的图书馆落成,乡下地方没什么体面,到底也是他们校方的心意。
      外头喊着他们一行人去入席时,嘉勉撑着膝盖缓缓起身,与殷勤招待他们的老师一齐进来的还有个年轻人,

      众人见他,都有些纳罕。

      冯开旗先是感谢老乡领路,再是跟倪家婶婶打招呼,并说明来意:他是来接嘉勉姐的。

      时下晚间不到七点。
      周轸站在外面巷道的一处桑树下,枝繁叶茂间,已经有成熟的果子往下掉了。

      嘉勉走到他身边时,周轸忆当年的口吻,“老宅边上就是一株桑树,树上还能看到蛇,蛇爬过的桑葚,那几个本家的猴崽子就摘了往嘴里送,你说要不要命!”
      嘉勉看到的某人,衣冠楚楚地站在树下,手里摘一颗未成熟的果子,他眉眼间傲慢,像极了他口里的蛇。

      “你过来干嘛?”
      周轸丢了手里的果子,两个字交代他的目的,“接你。”

      某人说,他夜观天象,今晚无波无澜,疏月繁星。
      他来接她,去看星星。

      嘉勉惊咋他的话,然而,他驱车两百公里过来,他绝不是玩笑,再来牵嘉勉的手,“我天亮后就得走,”新加坡那头的项目,还得周轸亲自去料理,躲不过的谈判事宜,“端午也不能陪你过了。”

      入夏的S市,你再想等一夜好星象,就可遇不可求。
      周轸最不喜欢的一句话就是可遇不可求。

      嘉勉听他的话,发愣地站在那,周轸问她,“又不要了?”
      他说嘉勉总是闹这样呢,当年明明那么想养猫,他给她送到家门口了,她还拧巴地不肯开口。

      这一次,“我得跟婶婶和嘉励说一声。”
      “好。”

      *
      车子连夜回头,小旗按照周轸的吩咐,一路往南开,开到桐城的运河码头上。

      天幕里透亮的蓝墨水色,周轸牵嘉勉下车时,迎面是运河上烈烈的风声,衔着泥腥味。
      河浪一卷一卷地拍打在码头的帮岸上。

      周轸在嘉勉耳边说,原本包轮或者快艇也可以看。
      可是那样的船行都是假的,他怕矫情的倪嘉勉get不到那种船动、星动的意味。

      他们待会要上船的是周家乡下的一个本家,一直在做船货生意,一家三口吃住全在船上。
      他们今晚要起锚往南走,周轸说,我们一路跟着他们往南去。

      “你天亮不是还要动身去新加坡?”嘉勉扽着他的手,很想劝他,不要了,她一点不想他分/身乏术地只为她一句戏言。
      “放心,我叫小旗安排车子跟着我们在陆上走。”

      到时候,上岸,他去机场,小旗送嘉勉回头。

      “周轸、”
      “……”这一次他惜字如金,没有应答她,风里,两个人的衣裳都被裹得沙沙响。

      嘉勉形容复杂地望着他,风拂动了他的领带,她伸手去替他按,

      顷刻里,某人捉着她的手,朝他臂弯里带,他打趣嘉勉,声音由风吹给她,“你就是另类的女流氓,省去动口,直接动手呢!”
      “是不是?”

      *
      那晚在嘉勉那里,周轸陪她看完了那电影的后半截。

      男女主并没有在一起。

      周轸说男主就是个冤大头,为她做了那么多,然而她心里到底是惦记那个当初把她从大通河里救出来的男人。
      嘉勉熄灭了屏幕,问他,这就是你的观感?

      女主最后那么认真的告诉他,她的名字。
      周轸更戏谑:哦,合着他为了她折腾了大半天,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嘉勉:告诉他名字很重要。

      倪嘉勉的观感过于文艺,或者女性的解读视角总归缠绵些。女主就像被男主抛下去的锚,男主是行船,二者极为矛盾的搭配,
      一方是静止搁浅的,一方是行动穿梭的。

      然而,又互为补充。

      嘉勉告诉周轸,交代自己的名字,是交代自己一切的开始。
      只是可惜,故事结束了。

      听起来文绉绉的,但是周轸听懂了一点,锚与行船。

      他扪着嘉勉,“对,你也是锚。”

      因为次日嘉勉要去乡下,她说什么都没肯周轸胡闹,于是,情/欲之下的消解,她什么都没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去帮他。
      这才有了眼下,他的轻佻话。倪嘉勉是个静默的勇士,不屑于动口,直接动手。

      *
      来的匆忙,她脚上的还是细跟的凉鞋。
      周轸牵她上跳板的时候,她有点怵,因为船担了货,吃水很深,他们一路横跨了好几处别家的船,才到了这条船前。跳板很宽,但是也伸得很长,嘉勉平生第一次上这样的货船。

      船上点着灯,还有一条黑色的狗窥伺着。
      周轸一边牵引嘉勉过来,一边冲船上的堂兄老周吆喝:你把狗拴到船尾行不行?

      看船的狗都很警觉机敏,看到生人上船,狂吠个不停。

      船上的老周并妻子才忙完装货,九、十点了,才吃夜饭。同宗本家,但到底隔了远了,周叔元这房又向来矜贵体面,除了清明的家族会,其实两厢很少来往的。老周也是今年清明才会到周二的,彼时二子代表父亲出席家族会,凭良心说,老二亲和些,他眉眼间没恁些拜高踩低的觉悟,和谁都有和煦的家常谈。
      是个混江/湖交朋友的料子。

      昨晚他打电话给老周,说要跟他船走一水路。老周还纳闷呢,这小二子是闹哪出,直到眼前,带着人上跳板才闹明白,纯属玩。
      公子哥花招多得很。

      妻子比老周更圆融些,看到周轸,连忙问他,吃过了没呀,不嫌弃的话和我们一起吃点?
      那头,小旗的食盒已经送上船了。

      周轸自有自己的世故。他不能拂了本家嫂子的好意,但到底有些不适宜,早就打算好了,说上船来不能空着手,难得会到哥哥嫂嫂,带了些吃食和点心。

      老周晚上还得开船,不能喝酒。倒也接受了周二的心意,撤了小桌上的菜,重新换碗盏。忙匆匆的,周轸这才拉着嘉勉坐下来,眼神示意她,吃饭。
      他也晓得连夜拉她回来,彼此饥肠辘辘。

      老周有个女儿,才高考完。回船住都是住在船舱里,舱里跟岸上人家吃住没什么区别,应有尽有。
      本家嫂嫂一眼看明白周二和身边女孩的关系。彼此热络寒暄时,招呼嘉勉,“倪小姐要不要到舱里坐坐呀,下面有空调。”

      说着嫂嫂喊自家女儿,要她上来见见人呢。一方面是想在周轸跟前留个好印象,二者,也嫌弃女儿太怯了,全不肯跟人来往呢。这怎么行!
      周轸稍微吃了些就停筷子了。宽慰嫂子,“慢慢来,什么年纪做什么事,不然都不分大人和孩子了。”
      再者,他看一眼嘉勉,自然明白她并不想去,“我们这位比高中小朋友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周夫妻俩一齐笑了,嘉勉吃一口杜三珍的虎皮鸡爪,这东西吃起来很难好看,筷子夹吧夹不住,徒手拿吧,难为情。
      由周轸这么一袒护,局促之下,她干脆不吃了。

      饭毕,紧促起锚。船舱后面有洗漱的地方,嘉勉借周家女儿的卸妆油简单洗了把脸,再回到甲板前时,周轸一手端着老周招待的茶,一手迎风当立地夹着烟。

      嘉勉去到他跟前,他把纸杯盛的茶很自然地递给了她。于他是解脱,因为他喝不惯纸杯装的茶,嘉勉无所谓,正好拿清茶解解夜餐的荤腥。
      舱上也有床铺。只是得委屈倪小姐和我家丫头凑合一晚了。嫂子张罗着上面的床铺说是给二子睡。

      嘉勉有些不解地看着周轸。他在她耳边轻声道:这里的规矩就是客人男女不同床。
      尤其做生意的人家。

      嘉勉从没听过这样的习俗。周轸把唇上的烟吸得更猩红了些,咬着烟蒂要嘉勉不必大惊小怪,“入乡随俗。”
      他们也不是来睡觉的。

      先前吃饭的小桌子搬到甲板上,两张椅子并过来。周轸把一张藤条椅让给嘉勉躺,货船一路往南行,吃着重重的水,划破微澜的波痕。
      蓝墨水的天,任何蓝丝绒都调和不了的颜色,摇摇欲坠的星星在动,
      因为他们的船在动。

      一切跟着徐徐地动。

      活水的河面上,根本没有蚊子。周轸问躺椅上的人,和你印象中的星河差多少?

      躺着看船行下的星空很奇妙的失重感,连同看身边的人,半明半昧,滥滥风情。
      嘉勉的视线看周轸是逆着光,仿佛他把黑暗全拢在身后。

      “大差不差。”
      “这么高的评价?”
      “嗯。因为一切刚刚好。”天时地利人和的迷信。

      嘉勉这一刻由衷的信服,为什么周轸的初恋可以那么心平静和地出现在他们跟前而没有那些狗血的你来我往了。
      他擅于处理与女人的人际关系。

      好的时候是真的好;
      互不该欠的时候也不会让你怨恨他半分。

      原本该看星星的人,忽而一瞬不瞬地望着站在她边上的人。周轸有些好笑,俯身去挨近她目光,轻飘飘的话,像蓝丝绒天空不经意撇下的流星,“你刚刚在脑子里琢磨我什么?”
      “琢磨你头顶上正好有颗星星。”是真的,视觉错误,有颗星星正好坠在周轸的头顶上。

      他扶着藤椅扶手的两端,人俯倾着,领带也坠了下来,嘉勉原本想摘他头上的星星的,知道可望不可及,转念手去扽他的领带,把人再往她跟前拽了些。

      倪嘉勉依旧是那样若即若离的目光,尤其在这穿行的河面上,像簇孤独又缠绵的焰火。卸了淡妆的她其实没什么差别,这就是年轻的资本。她虽谙人事,但举手投足间稚气的赤子之心,闹得周轸有时总是恍惚,恍惚她是小孩,留在十二年前的小孩。
      所以,他愿意哄着她,够着她,那个婚宴上被他骗出来的小孩。

      小孩从来别扭,她哪怕任由周轸欺侮成那样了,也从未有过任何妩媚的殷勤。眼下,周轸像极了经验主义者的预判,他等着她的下文,二人目光依依,终究,躺椅上的人微微仰首,风捎乱散着的长发,冷唇贴冷唇,还碰歪了,歪到这个吻怎么也和风花雪月沾不上边。

      周轸依旧包围着她,“这是今晚的奖赏嘛?”
      “今晚月色真美。”嘉勉答非所问。

      他俯首贴耳的狎昵,狠心咬了嘉勉耳/垂几下,话像喂给她听似的,“别招我!”

      河面上滥滥的风,二人喁喁细语,休渔期的河面上,时不时有鱼跃出来,落回去的动静尤为地大。
      夜愈来愈亮,人却愈来愈惫懒。这是本能的安全感与困顿补给信号。

      周轸让嘉勉爬到舱上的那铺上睡会儿。“那你呢?”主家的规矩不能破,不可以同床,嘉勉问周轸怎么办?
      他手枕在脑后,睡躺椅,“我眯会儿,回头飞机上再睡。”

      嘉勉觉得她比他更能克服,“要不你去睡会儿吧。”工作的精神济更重要。
      周轸定定看她,“我去睡了,你被水獭拖去怎么办?”小时候他们下河,那些老人就说河里有水獭猫,专吃小孩子。

      四周茫茫,别说,嘉勉还真有点怕。怕一个人待着。
      她也不想一个去陌生的床铺上睡觉。

      最后,她伏在周轸腿上囫囵对付了几个小时。直到东方鱼肚白,四周平阔的运河面上,些微日照,已经把人耀目得睁不开眼。

      周轸喊嘉勉醒的时候,他的腿麻了,麻到起床气爆棚,怪嘉勉,“腿废了你就完了!”
      让你去床上睡。

      彼时,周轸睡在躺椅上,嘉勉矮他一些坐在小凳上。贪睡的本能,全趴到周轸身上去了,拿他当枕头。

      本家嫂嫂已经起来烧早饭了,看到周轸在甲板上对付了一夜,连连咋舌,说你们年轻人呀……
      余下的话,是分寸也是过来人的无奈。

      嫂嫂老早生了炉子,炉子上热的新鲜的粽子,还没怎么样呢,那清新的粽香就出来了。
      她招呼二子和倪小姐去后面洗漱,船上也没像样的早饭,明日便是端午,就提前过个节吧。

      周轸痛快应下,他说很多年不吃粽子了。

      两个客人临时上船,马上又要临时下船去。

      周轸手里剥着一个赤豆粽,想起什么,便告诉嘉勉:“那年去你家,临走,你也没客气一句,让我留下来吃饭。”
      嘉勉愣住,她学他的世故,“你自己说的,大人和孩子是有区别的。”她当年又怎么会留周轸吃饭。

      爸爸也不会。“他是怕你耽误了家里的正席。”
      “所以我说你们父女俩一样的轴。”

      还有,“车子下午带你回头的时候,你一手提着猫,一手提着几个粽子,直把你送到倪家门口,你也没舍得分我一个吃。”
      “你会稀罕我一个粽子?”
      “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稀不稀罕?”

      时光在眼前,回忆在身后。
      周轸不知道哪句话说得不好,招到她了,或者端午这个节气,让她多多少少想她父亲了。

      嘉勉站在船沿边,不设防地落泪了,周轸当即扔了手里的粽子,“吁……,哭就完蛋啊,人家以为我怎么你呢!”

      *
      老周的船没全靠岸,是周轸安排小艇来接他们了。

      临时一夜,匆匆聚首。周二谢过本家哥哥的帮忙,他们正式下船去前,嫂嫂特地喊女儿出来送周轸,世故联络几句,说以后还靠小叔想着呢。
      刚高考完的姑娘青涩腼腆,多看一眼周轸都觉得难为情,被妈妈这么张罗着更社死现场。

      周轸跳到小艇上,伸手接嘉勉前,要她和嫂嫂说再会。嘉勉莞尔,别过嫂嫂,也祝周小妹“金榜题名。”

      随即咬着牙下到周轸臂弯里,某人世故的笑,笑嘉勉弄错辈分,“什么小妹,人家喊你婶婶。”
      说罢,周轸和船上人说再会。

      快艇跑起来,兵荒马乱的风声,嘉勉整个人躲在周轸的西服里,不到一刻钟就上了岸。

      小旗在岸上等着接老表。

      一辆车送周轸去机场,小旗接嘉勉回S城。
      时间仓促,周轸把嘉勉送回车上,二人被风吹横的形容、衣服都有些狼藉。周轸说,他还得去酒店收拾一下即刻出发,说不好在那头停几日,“小旗送你回去,好好过端午,有事给我打电话。”

      嘉勉眼睛红红的,像是刚才河面上经不住风吹的后果。她把外套还给他,他也不要,说反正都要换行装。

      车外的人扶着车门,俯低身子和嘉勉说话。嘉勉明明上了岸却后知后觉的晕船感,脑子里搅成一通浆糊:

      先是她两日前和嘉励说的,我从未想过那个终点向……
      再是船上周嫂嫂的咋舌,年轻人呀……

      是呀,年轻人呀,看风月全是情。
      嘉勉以为自己能免俗,拳拳手,最最俗胎一具罢了。

      “我走了?”某人来逗她。当她是猫的那种玩味。
      嘉勉软绵绵的情绪轻易禁不住风吹。河岸的风很大,也很潮,灌进车里来,全都支离破碎了,她几乎本能地去到他说话的热气处。

      有人几乎生发的第一秒就敏锐地捞住她,深深地裹挟了她好几次,然后有点急又有点狠地怪她,“你闹得我都不想去了。”

      嘉勉难堪之余才把人给推出去了,伸手带上车门。

      *
      周轸笑吟吟地起身回头,想交代小旗几句时,臭小子脸垮得臭臭的,骂人,“昏君!”
      哦,你追女人,身边人跟着跑断腿,凭什么呀!

      “凭你上回看中的车子,我给你付一半。”
      “还有一半呢?”小旗不服气。
      “自己想办法,抬头看,看有没有馅饼砸死你!”老表自顾自上另一辆车。

      小旗怕老表这会儿是女朋友哄他开心,一回头又不认账了,“你说的啊,骗人是小狗。”
      “嗯,昏君无戏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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