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被绣之牺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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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之前，虚白城姚府满门几乎死绝。除了当时不在府上的决明子三兄妹，其余人俱被神言宗视作咎人而斩杀。但当时阴差阳错的，还有一个小婴儿也逃过此劫。那婴儿是母亲死后才分娩生下的，也就是俗话里的“棺材子”。
因为这婴儿命格古怪，且天生眉心便印有一道“十字血纹”，与神界十万大山子民的额间刻印一般无差，于是阿狸当时便在这孩子身上施下了神术，掩其气息，以免这孩子被轮回殿锁定。
仔细打量，眼前这十四岁的少年，头戴斗笠，笠檐并未遭到刻意的压低，这般直视而去，隐约可见其额际缠了一圈白色绷带——显然，这绷带的用处，是为了遮盖眉心的“十字血纹”印记。
阿狸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先上了马车。只听师无我与那两个镖师说了些场面话，那满脸络腮胡子的高个儿说：“叫我老魏就成。这是我家后辈，也没甚么正经名字，叫他‘小核桃’就行。”
师无我上了马车，帘子未放下时，问了一句：“为何是叫小核桃？”
老魏说：“这孩子生下来时，脑袋大，就叫小核桃了。”
师无我放下帘子，转头便对上阿狸的视线，他道：“这般看着我，是在想甚么？”
说起来，当年虚白城姚家被灭，可以说，师无我并非直接的加害者——但一切又与他脱不了干系，他多少算是“罪魁祸首”。
阿狸道：“想你为何选了这两人。”
小核桃明显瞧着是个小孩，这就不说用了。甚至于那老魏，虽则胡子遮了满面，五官都看不清晰，但其行动间露出手腕，实在是瘦得可怕，仿佛一张皮包着骨头，寻常人见了，都要以为此人是患有绝症的——这样看起来的一“病”一“弱”，如何能胜任“镖师”一职？
“人不可貌相。” 师无我笑道，“我是全城重金求聘，而老魏打败了所有其他人。确实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人了。”
老魏骑马护行，小核桃则负责驾驶马车。出城之时，他们遇到了严格的盘查。城卫手中拿着画像一个个地比对而去，凡是男子，几乎都被扒下衣服来检查。阿狸一行到时，城卫一眼看到满脸胡子的老魏，立刻喝道：“这胡子怎么长的！整张脸都遮住，明显有问题。下来给我把胡子剃了！这必须得好好查查。”
老魏老老实实地下了马车，借着靠近时的检查动作，塞了钱给对方，然后好声好气地说道：“您找的那两位，脸上可没胡子。巫九大人颁布缉拿令约莫二十来天，那两人想要将胡子养到我这么长，也是做不到啊。”
“大人，我脸上的胡子，养了好几年了，也是我出门在外做事的保障。俗话说，脸上无毛，办事不牢。你看这——”
说着又塞了些钱。
那城卫不着痕迹地将钱揽入袖中，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查还是要查的。”
随后，他招了招手，为了确认老魏脸上胡子的真实性，还让他手下的小兵，拔了老魏根胡子下来。
“车上甚么人？”
“是位夫人和她家大姑娘。我接了个镖，送她们回家。”
城卫听了这话，道：“例行还是得查，得罪了。”
然后他抬手撩起帘子，往里一看，一时愣住。接下来，这城卫倒也没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不论男女老少，全拎下马车，像对待牲口那样，严厉地再细搜一遍。明明也没塞钱给他，这城卫便说马车里一清二楚的，没甚么可以藏人的地方，随后着人将马车外头和底下仔细搜了一遍，便放行了。
离城的路上，阿狸一直很沉默。
师无我又问：“你这是在想甚么？”
阿狸抬头，冷冷道：“在想多亏你的‘美貌’，倒是省了很多事。”
师无我似乎觉得很好笑：“也少不了你的功劳。”
阿狸阖目，不再说话。
入夜之后，他们一行人寻了一间野外的巫庙过夜。在他们到之前，巫庙之中，已有一对年轻的男女正燃了火堆围坐着，看打扮模样，应该是对夫妻。这对年轻夫妻神色都不太好，尤其妻子，面色郁郁，他们看到阿狸一行人，多少只是有些麻木地抬头看了一眼，显是没多余的精力了。
在阿狸一行人安坐之后，过得一会儿，又有人进入巫庙之中，那是个身材格外魁梧的男子，怀里抱了个孩子。那孩子被衣物包裹着，只隐约能瞧见一个轮廓，大约是有十岁上下的。
这男子进来之后，看着巫庙内的众人，脸上浮出迟疑的神色，好像是犹豫要不要进来，不过最后他还是进入庙中，寻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三堆人，大家彼此泾渭分明，也不互相招呼说话，巫庙之内，一时极其安静。
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师无我和阿狸都戴了帷帽。师无我似乎感到太无聊了，攥了一截阿狸帷帽轻纱的一角，居然在那儿抽线。阿狸见状捏住师无我的手腕，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但也许是轻纱的遮挡和此时过于昏暗的光亮所致，师无我似乎一点都没有看到阿狸的眼神，他的手垂下来之后，又抽了几根阿狸裙上的飘带开始摆弄起来。
小核桃早就备下了今夜的晚饭，他将食盒取出，先分给师无我和阿狸，然后再与老魏分食了剩下的。说起来，他似乎存在某种强迫之症……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摆放得格外端正。
忽然的，那对年轻夫妻中的妻子，毫无预兆地就痛哭了起来。
她丈夫揽住她，看起来有些力不从心，但还是尽力安慰道：“好了好了。莫哭了。岳父岳母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妻子哭了一阵，道：“虚白城如今全城戒严，一路过来，你也听到那些说法了。我很担心，总觉得……”
丈夫道：“不管怎么样，我会将他们带出来。无论他们得了甚么病，我们花钱去治就好了。总会没事的。”
妻子本已渐停的哭声又响起。
“你们……你们打算去虚白城？”坐在角落阴影中的魁梧男子，顿了顿，继续道，“城已被封了，你们进不去的。”
年轻夫妻中的那位丈夫道：“总能有办法的。我们……带了钱。”
言下之意是，有钱就能在某些事情上进行“疏通”。贿赂了一些人后，总能抓住机会钻那空子。
抱着小孩的魁梧男子苦笑：“早几天，或许还行。但……现在不行了。”
“为何？”
“因为，巫一大人出现了。现在整座虚白城被红绸的‘禁界’所围，并由巫一大人亲自坐镇。不许进，也不许出。凡是不遵循敢擅闯的，全被斩杀。”
那对小夫妻未料听到这样一段话，彻底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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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白城。巫一。阿狸微微侧目。此处被提及的巫一，毫无疑问是指方方。
“虚白城是怎么了？”
问出此语的，当然是师无我。那是略微喑哑的声音，在这夜色之中响起，合着摇曳不定的篝火之光，莫名有种幽幽的鬼魅之感，引得巫庙内心思各异的众人，一时晃神，不由得都向他看去。
帷帽纱幅长长地披垂下来，勾勒出朦胧不清的一个剪影。
衣饰繁复，帷帽遮面，身侧跟着的人仿佛都是随侍，但细看又令人觉得可能又不是。总之，这四人一行，显得格外古怪，有种明显的割裂之感。而坐在中心主位，在此四人之中，隐约是主导者的，似乎是开口问话的这位夫人。这位夫人也很古怪。不似寻常百姓，又不像大富大贵之人，若真要细辨，倒有点贵人落难的意思。
抱着孩子的男子移开视线，苦笑一声，回道：“其实我也不知，虚白城里究竟发生了甚么。当时城中已是乱得不行，大家都生了奇怪的病。众所周知，虚白城一直崇拜巫一大人，还给巫一大人立了像，日日祭拜，但最近，祭祀过程似乎出了问题……”
“甚么问题？”
男人摇了摇头：“我弟没讲，他只让我带上侄子快走。我离开时，弟弟和弟妹，他二人病得很重，几乎瘦脱了形……”说到此处，这名男子沉默了一会儿，他似是百感交集，种种情绪最终汇聚成一种茫然，“当年我弟定居虚白城，主要看中虚白城为巫一大人所庇佑的这一点。如今世道，别的地方纷争不断，只有虚白城是特例，它是那么安乐、祥和——但原来，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甚么永远安稳的地方。”
众人皆是不语。那对小夫妻中的妻子，又低声啜泣起来。呜呜咽咽，和着夜色，仿佛不肯长眠的亡魂哭音。
“好饿，好饿……”一道尖利又虚弱的叫声，在巫庙之内毫无预兆地响起。
身材魁梧的男子闻言，立刻变了脸色，慌乱无措地抱住怀中的小孩，不住哄道：“阿大，你醒了，想吃点甚么？不哭不哭。乖。听话。”
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几无存在感的小孩，哭叫起来：“好饿啊，我好饿啊！”
眼见男人手忙脚乱地取出干粮，掰碎了喂到小孩口中，可那小孩很快就呕吐出来。
挣扎间，包裹住孩子的衣物散开，露出那孩子瘦到两颊凹陷的脸。但或许众人一眼注意到的，永远不是这孩子有多瘦，而是他脸上覆着的绷带！也不知这孩子的眼睛怎么了，竟被一圈圈缠缚住了，约莫有四指来宽，几乎将鼻子都遮住。
小孩的面孔湿漉漉的，似乎哭了，绷带湿透，晕出布料浸湿后特有的色感，但仔细看去，那些又好像都不是水。巫庙内，篝火之上的橘色焰光，猛然间极为扭曲地跳跃了一下，清晰地照出这孩子的脸。液体湿漉漉的，挂在孩子凹瘦的脸颊上，那是种透明而粘稠的质感，就好像，就好像……
对。蜗牛爬过后留下的湿润黏液。
年轻的夫妻被吓到了：“这、这是怎么了？这是什么病啊，会传染吗？”
阿狸豁然起身：“把孩子给我。”
男人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人影一晃，而后怀中一轻，他的侄子，竟被夺了去。如此身姿，简直如鬼魅一般。他猛然一个激灵回神，顾不上害怕，只急道：“你小姑娘，抢我阿大做甚么？！”
巫庙之内，粉色衣衫的“少女”，单手抱着孩子，冷冷道：“你的侄子已死。现在这个，不过是个被寄生的空壳。”
男人闻言毛骨悚然：“你在说甚么疯话？”
匕首出鞘，清光斜溅，思无邪挑开了孩子面上的绷带。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到，这孩子的眼睛的不正常。那是完全没有眼白的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瞳仁”占据了整个眼眶。
“好饿……好饿啊……”
小孩虚弱地叫着，眼眶中那双诡异的眼睛，开始晃晃荡荡地震颤不定。紧接着，这双眼睛爬出了“寄居”的眼眶，它开始拉长，变形。无数粘稠的无色液体，如同泪水从眼眶里涌出。
篝火的光亮，将这抹扭曲的黑色，照得满面流金。所有人都看见了，眼前那对漆黑的瞳仁，宛如蜗牛的触手一般，慢慢地从小孩的眼眶里伸了出来。
“好饿啊！”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被绣之牺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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