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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君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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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茶坐在书肆的柜台后翻看着帐簿。
书肆的生意一向清淡,是以当某个白衣少年从书肆门前走过去时,茶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直到那白衣少年又折返了回来,在书肆前站了好一会,茶才终于抬起头来。
少年站在街上,并没有走进铺子。他愣愣地看着茶,欲言又止的样子。一身半新的月白襦裙在阳光下原形毕露,乌黑的头发上也只一支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桃木发簪。他的肌肤略偏了几分苍白,却更显得剔透白皙。水润的猫儿眼如黑色水晶一般清亮通透,整个人竟是比昏暗的园子里看时更漂亮了几分。
只一眼,茶便想起来少年的身份。
“傅公子。”茶站起身,温言笑道,“过来买笔墨吗?”
一眼便知这县令家的公子独身出现在这里并不妥当,但是茶并没有详问的打算。刻意结交傅家不过落下个攀附的名头,如果跟这未出阁的,尤其还长得如此漂亮的少年公子有些什么牵扯,就是品格低下了。只不过看见了自然不能当没看见,茶只当他普通客人似地招呼。
少年似乎早就认出她来。他抿着唇半晌,突然取下手上唯一的细镯,平托在手掌上,“能不能买下这个镯子……”想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奇怪又突兀,所以话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是一双眼睛却执着地看着茶,手也一直举着没有放下来。
茶顿时皱眉。
花多少银子倒是其次,只是她手里拿了傅家公子的贴身之物,这算什么?
“抱歉。”茶说,“我并不是……”
茶虽然没有说完,傅家少年已是明了。他顿时黯然,拿着镯子的手垂了下来,闷了好一会又问道,“北门在哪里?”
“北门?”茶一边回答,一边指着北面,“顺着安平街走到头,然后朝右拐过三个街口,再左拐沿着永定大街走到头就是北城门了。”
傅府在书肆的西北方向上,从那里去北门还近些。这傅家小公子如果之前就是要去北门,可是完全地走反了。
少年皱眉向茶指的方向看了一会,又回头看了看茶,好一阵子才犹犹豫豫地朝那里走了过去。
既然答了,就不由她不想下去。
问了北门,大约是要出城了。邵边虽然没有门禁,不过北门之外便是山,万一他遇上了野兽……
而且时已过午,再几个时辰天就黑了。万一他错走到花街那里,凭他如此模样,难说就不会被人误会。万一被人醉里看错当成了伎子,肯定又是一番惊吓。
茶看着渐行渐远的傅家少年。空荡荡的大街唯他一人,显得愈加纤弱孤单,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扬声喊道:“傅公子,你若是有事出城,还是请家里人陪伴的好。”
少年脚下一顿。
他回过头来说:“今天是爹爹的忌日,我一定要去。”声音虽然轻细,其中的坚定之意却分毫不差。
虽然离得远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少年脸上混合着害怕和倔强的表情茶却看得异常清楚。
她本没有资格拦他,更何况他的理由,只怕是个人都不能拦他。
虽然不想沾惹麻烦,到底不忍听到些“少年惨遭狼咬致死”的传闻,于是她再度扬声,“我送你去。”
少年难以置信地看着茶,直到看见她关了铺子走出来,才信了她不是随口胡说。他抿了唇,很过意不去的样子,“对不起,麻烦你了。”
“我是茶。”茶对着少年笑道,“这家书肆的人。”
“我是傅君晴。”白衣少年,在阳光下对着茶嫣然一笑。
既然决定送他去,便好人做到底。茶买了香烛之类的东西,又去隔邻的学塾借了马车,一路送了傅君晴去了北山上的孤坟扫墓。
茶没有问为什么堂堂县令家的夫郎会单独葬在山上,也没有阻止跪在坟前哀哀痛哭的少年。只是回城后,先将马车驶到了自家门口。
殷薷雅听见门口有动静的时候出来,正好看见茶与傅君晴走进来。
“薷雅,有客人。”茶对殷薷雅说,“这位是傅家的君晴公子。”
殷薷雅见茶身边的少年脸上满是泪痕,两只眼睛肿了起来,虽然心里奇怪倒也没问什么,只是敛衽见礼道:“君晴公子。”
傅君晴连忙回礼。
“薷雅,你陪傅公子去洗漱一下。”
之前有些拘束紧张的傅君晴听茶这么一说向她感激地笑了笑。
殷薷雅打了水,又拿了自己的妆奁出来,然后就退出了房间。茶不方便进卧房,自然候在廊下。殷薷雅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唇。
他已经好几天没和她说话了。
自成亲起到今日,也有半个月了。自洞房那天晚上茶走出去之后,她似乎就一直刻意避开他。每日睡在书房不说,起早贪黑几乎连个面也见不到。此时再见到她的背影,恍然想起她最近一次对着他和颜悦色地说话,似乎还要算到成亲之前了。
还是恼她与旁人那么亲近,也有些怨她竟然疏远了他那么久,只是当她站在那里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其实很多事情都不重要,只要她能像以前一样对他微笑,唤他“薷雅”。
“茶……”薷雅咬了下嘴唇,“那位傅公子……”惴惴的,他抬眼看着她。
她会不会,不理他?
“他要出城扫墓,我看他独身一个不放心,就借了马车送他去。”茶转过身来,对薷雅说。
她表情平常,声音也自然,彷佛这几日根本就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殷薷雅心里松了口气,倒是茶说的什么反而不在意了。
“等会陪我一起把他送回傅家去。”茶平铺直叙的语调完全没了以前的客套,倒有些淡淡的商量在里面。
“嗯,好。”殷薷雅浅浅地勾起唇角。
待傅君晴漱洗好了出来,茶送要送他回去。
到了马车边,茶拿出脚凳放在地上,然后虚扶着傅君晴上了马车。她的手,甚至没有碰到他。那极是守礼的动作看着殷薷雅眼里,不知怎么的有些不舒服。
如果她待他也是如此客套见外,他倒情愿她不要扶他上马车了。
殷薷雅想要自己上车,可惜他穿的襦裙着实碍事。踩住了裙角的他摇晃着正想去抓住什么稳住身子的时候,茶从他身后揽住他,耳边一声“小心”后,扶着他的腰上了马车。
未见得刻意的动作,却着实亲密得很。殷薷雅才坐下来就看见傅君晴艳羡的眼神,他看眼神色如常一无所觉的茶,露出浅浅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