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后我与夫君唱双簧》周怀

17、雾霭沉（三）

　　已近晌午，头顶上的云将日头遮得严实，透不下一丝光来。
　　天昏沉沉的，愈发闷热起来。

　　林昭听着外面那群人不绝的嘲弄讥讽，没什么反应，只握着柄团扇，慢悠悠地扇风。

　　扶云坐在她对面，瞧了又瞧，硬生生将嗓子眼里满心的不忿憋了下去。

　　前面顾邦卿的软轿行得慢，林昭的马车跟在后面，自也是走得晃晃悠悠。
　　平日里一炷香的路程，今日，竟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待到林府时已过了正午了。

　　同她进府时一样，偌大的府前，照旧连个来迎的人都没有。唯一不同的——大门尚且开着。

　　“国公，到了。”李为唤了声轿上闭目养神的人。
　　“嗯。”等了半晌，那轿上之人方才懒懒应了一声，不耐地掀了下眼皮。

　　李为忙抬手示意侍卫将软轿压低。

　　吹来的风愈发湿漉漉地似一股没拧干的巾帕，浸着水汽。

　　顾邦卿一步三晃地从软轿上下来，走上几步，便抬手拎着酒壶灌上一口。
　　林昭自也下了马车跟着。

　　刚进大门，里面却忽然撞出一人来，横斜着将顾邦卿一下便撞出三尺远去。

　　“哎哟！”顾邦卿尚且未说些甚么，这人便先高声叫了一句，扶着头上歪斜的发冠狼狈地躬身拱了拱手，“失礼失礼......”
　　说着，满脸歉意地抬头，待瞧清了撞上的人后，脸上的神色忽然僵住，便连抬起施礼的手也定在了半道。

　　“嘶——”顾邦卿惋惜地瞧了眼被撞飞的酒壶，扶了扶后腰直起身，“吴大人，这酒，你可得赔啊！”
　　“三壶。”顿了顿，他伸出三根指头。

　　林肃举荐上去的，刑部侍郎，吴英？
　　听说是朝里有名的老古董，犟骨头，见不得半点不合礼法之事。

　　林昭眼眸微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人。

　　“你！”吴英的一张老脸青了又红，红了又白，他怒瞪了顾邦卿半晌，恨恨放下手，铁青着脸掸了掸衣袖。

　　“本王怎么？”顾邦卿瞥着他，往他身前慢悠悠踱了几步，“欠账还钱，不是天经地义？”
　　“难不成吴大人要赖账？”

　　吴英如避污秽般猛地后退了一大步，他瞪着顾邦卿，脸色如黑炭。少顷，忍无可忍骂道：“皇室宗亲，一天到晚只知寻欢作乐，简直荒唐至极！”
　　“南燕朝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哦？”顾邦卿闻言，饶有兴味地抬了抬眼，又上前一步，直至吴英指着他的指尖几乎戳到了高挺的鼻尖上。
　　他大笑，“本王的荣幸。”

　　吴英的一张脸瞬间气成了猪肝色，微白的胡子不住地颤着。

　　“不像话！”顿了半晌，他方才憋出这一句话，满眼厌恶地瞧了顾邦卿一眼，而后目光又落在身后林昭身上。
　　“有辱斯文！”吴英唾了一句，拂袖而去。

　　南燕朝开国立法，不杀文臣，纵是惩戒，也不过流放贬官作罢。
　　人言镇国公时常被诸位文臣骂得狗血淋头，看来，倒是真的。
　　皇帝总不会为了这么一个放浪荒唐之人而伤百官之心。

　　林昭微抿着唇，抬眼看着身前往府里而去的背影。宽袍之下，依稀能瞧出伶仃的脊骨。
　　她垂眸眨了眨眼，跟上前去。

　　这番，是回门，也是回虎狼窝。
　　若不是规矩限着，这地方，她当真是一步也不想再踏进来的。

　　林昭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慢慢环顾着林府，垂下的眸，却是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快点。”顾邦卿顿住脚步，忽然回身看了她一眼，面色极为不耐，“本王没工夫陪你耗着。”

　　林昭微怔，抬眼。
　　那双深黑无底的眸看着她，眼底却有丝缕安抚之意，一如儿时他哄慰自己的神态。

　　林昭顿了顿，抬步紧跟上，眸里的寒凉却是渐散了。

　　院里干活的下人们瞧见这一幕，停下手里的活计，暗地里啧啧叹气一阵，互相摇摇头。
　　这大姑娘的日子，过得真是凄怆。

　　**

　　层层的云压下来，沉甸甸地挂在头顶，随时都似要掉下来一般。
　　空气中的雨气愈发浓厚了。
　　凉风忽然起来，打着旋从枝头掠过，扑簌簌吹落了一地花瓣。

　　西房里，三人正在用饭。

　　“眼见这雨便要落下来了。”柳如梅瞧了眼阴沉沉的天，起身给林肃添了碗汤，“老爷待会儿出门时，让冬荣记得带把伞。”
　　“嗯。”林肃应着，方拿起汤匙要说些什么，房门竟忽地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了，晃晃悠悠地在墙上撞了几下。

　　“原来林将军在此处。”来人背着光，甫一开门一阵浓重的酒气便扑面而来，“怪道府前无人。”
　　顾邦卿打量着，笑吟吟地踱进屋里，也不拘束，自顾自便坐在了桌旁林肃身边的椅上。

　　林肃脸色沉了沉。

　　“怎么也不等本王便用饭了？”顾邦卿瞧了一圈桌上已吃得七七八八的菜色，啧叹一声，指节轻敲了下桌沿，“这可不大合规矩。”

　　京城中最为荒唐无礼之人，此刻竟要求礼数了。
　　可笑。

　　林肃眉心跳了跳，面色霎时沉下来，转头冷声吩咐道：“再添两双碗筷。”

　　顾邦卿瞧着他，慢悠悠地笑了一下。

　　本安静用饭的林蓁蓁忽然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而后便极快地垂下头去，握着银箸的手紧了紧，面色有一瞬间微异。

　　站在远处的林昭瞧着，心下诧然。

　　“婉儿。”柳如梅虽心中厌极了这二人，却还是柔婉地笑着，回身看向瑟缩立在门端的林昭，招了招手，“快来坐，让母亲好好看看你。”

　　母亲？当真是脸大如盘。
　　林昭心中冷嗤一声。

　　抿了抿下唇，她垂头行了个女礼，低声轻应了一句，走上前来坐在了唯一空着的——林蓁蓁的旁边。

　　林蓁蓁却似被马蜂蛰着了一般，立时扭身狠狠瞪她一眼，将椅子往边起又挪了两寸。
　　林昭温温地朝她笑了笑。

　　碗筷上来，顾邦卿却也未动，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瞧着林肃沉着脸喝完了汤，方不咸不淡地笑了笑，“瞧着林将军对本王此来似是不大满意。”

　　“国公多虑了。”林肃执巾拭了拭嘴角，拧眉沉声道：“听下人说国公自昨日便去了红楼，便想着今日回门定是不来了。”
　　他顿了顿，抬眼看了下安静坐着的林昭，皱起眉清了清嗓子，咳道：“午后尚要前去宫中议事，便先一步用饭了。”

　　“将军此话差矣。”顾邦卿倾身提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浅浅抿一口，咂摸着悠悠道：“既已成婚，总是要来拜会一番才是啊。”
　　说着，他从澄澈的酒液中抬起眸光，含笑落在林肃身上，拖长音调，一字一句地唤了声，“岳父。”

　　顾邦卿笑唤着，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掌中杯上凹凸的纹，狂狷放肆的眸光下，隔着一层层的浓雾，有森冷的凉意渗出。

　　林肃却未察觉。

　　他执着箸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深深皱起眉看向顾邦卿，半晌，淡笑一声，“国公折煞微臣了，不敢当。”

　　顾邦卿手腕微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凉笑着，未说话。

　　林昭在旁侧，清楚瞧得他的神色。
　　她垂头，心不在焉地用银箸戳着盘里方夹的一块莲花酥，却一口未吃。

　　夫子同林家，可是有旧怨？
　　她思量着，一时只觉得事情纷杂如搅乱的毛线缠在一处，勾勾绕绕地理不清头绪。

　　林昭忽然就有些泄气。
　　夫子担心将她牵连进来，什么都不肯讲明。可他不知，她早已入局，又如何能轻易脱身。

　　“林婉。”一旁的林蓁蓁不知何时将椅子拉了回来，同她离得极近。
　　林昭忙敛了心神。

　　林蓁蓁瞧了一眼上首谈话的两人，凑近她耳旁，装出一副姐妹情深之态，压低声道：“这几日我可算是想清楚了。”

　　浅浅的气息扑在颈侧，有些痒。

　　林昭闻言微顿，而后抬眼笑了一下，“妹妹想明白什么了？”

　　“那日。”林蓁蓁冷眼瞪着她，咬了咬后牙，“是你将我推下湖去的。”

　　“妹妹这话可不能胡说。”林昭温温顺顺地朝她弯了弯眼角，“那日我可从未碰过妹妹一根手指头。”

　　“装什么呢！”林蓁蓁冷嗤一声，“你不承认便不是了么？”说着她睨了林昭满脸茫然的神色半晌，忽而又冷笑一声，“那又有什么用呢？”
　　“瞧瞧，我的好姐姐。”她眨了眨眼，瞟向前面饮酒的那人，嘲讽道：“耍了再多手腕，不还是得......嫁给他么？”

　　林昭抿唇瞧着她淡笑。

　　林蓁蓁心里忽而又生出几分不甘和强烈的恨来，半晌，她摆出一个诡异的笑，瞧着她，慢慢道了一句：“瞧你今日的脸色，真是十分不好了。”
　　“想必......洞房花烛夜，国公定是好好疼爱了姐姐一番。”

　　怒火攻心之时，说出的话便不再受人控制，大庭广众之下，林蓁蓁这番话在本有些静默的房内显得有些清晰了。

　　林昭愣了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想去看顾邦卿，目光行至一半，却又硬生生地止住。

　　她忽然就有些恼，厚厚脂粉遮着的脸上，热意却是越来越重。

　　“妹妹尚未出阁。”林昭敛了唯唯诺诺的笑，难得于众人前蹙起了眉，正色道：“实在不该说此话，有违礼法。”

　　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竟用她来教训自己一个世家贵女不懂礼法？
　　林蓁蓁冷瞧着她，娇俏的一张脸瞬间便沉得如同窗外的阴云。

　　正要开口时，一道微凉的声打断了她。

　　“听说——”隔着柳如梅，顾邦卿晃着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地朝她看来，饶有兴味地提了一句，“林姑娘已与三殿下定了终身了？”
　　他朝林蓁蓁举了举酒杯，懒散地笑了一声，“该说声恭喜。”

　　自那日宋渊瞧见了落水的林蓁蓁，京中人便大抵都知晓了此事。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罢了，出人意料的，话音方落，林蓁蓁却是忽地止住了声，面色微微泛了白，偏过头不再言语。

　　林昭愣了一下，而后转眸落在她微晃的珊瑚色耳坠上，少顷，目光又转至顾邦卿身上。
　　若有所思。